餘額不足
門沒有鎖,我拍了一下,應手而開。
高小燕躺在客廳的地上,眼睛睜得很大,已經死了。
十、江榮
高家兄妹的追悼會同一天,趕回來的父母哭得西里嘩啦,親戚朋友個個面有唏噓之情。相比之下,我、雀兒和林傑是唯一到場的外人。
也不完全是,作爲高小燕屍體的第一發現者,我已經被相關人士問的沒完沒了,辛苦莫名。
背後有人拍我,回頭,是個不認識的俊美青年。
你好,我叫江榮,他很客氣的自我介紹說,你就是小狼吧?既然是小燕的朋友,應該知道我們五兄妹的事情,我是老三。
我伸出手,跟他握了握,看看林傑雀兒在靈堂外面說著話,高家的親戚在燒紙,剩下的人三三兩兩的聊著天,沒人注意我們的對話?!澳銈儭俏鍌€人吧?”
“對,可是他們應該還不知道?!苯瓨s說。
我說,我希望你說清楚一點。
“我們五個人是被拋棄在福利院門口的,當時身上沒有任何記認?!苯瓨s道,“所以,你看,實際上,我們不大可能真的有血緣關係。因爲院長說,我們差不多大?!?
我說,這種情況我能理解。
“我們五個人後來被不同的家庭收養,距離漸漸疏遠,高強是老大,小燕是老五,老二和老四,已經沒有消息了。而我因爲跟高強兄妹感情很好,一直有聯絡。我很羨慕他們能生活在同一個家庭。”江榮道,“今年春天我們見過一面,當時高強就提起過關於夢的事情。”
不遠處就是爐火和層層的香菸,我的視線被籠罩著,不由自主的感覺到了些許不真實。江榮恰好也說到了夢?!拔覀兾鍌€人從小到大,每到生日那天,都會做同一個夢。這個夢太奇怪了,以至於我們從來不對別人說?!?
“那你爲什麼要告訴我呢?”
江榮頓了一下,道:“是小燕,小燕臨死之前,曾經給我發過一封郵件,說了你的名字,要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你?!?
我點頭,等著他說下去。
“我們,每年在生日的那天,都會做同一個夢。那是我們五兄妹誕生的過程,但是……我們從來不敢相信?!?
“一個面目不清的女人,把我們五個接連的生出來,然後挨個的抱著我們,哼著一首調子奇怪的搖籃曲……”
江榮的臉色隨著話題變得越來越嚴肅,說到此時,更是抓住我的胳膊。“那個女人,我跟高強說了很多次,我們都看到了——她是個沒有下半身的怪物!”
“你說在夢裡,你們五個都是她生的……”
“對,她從自己的身體裡,接連的抱出了五個嬰兒,而她的身體——她是從一個盤子里長起來的!”
“盤子?”
“對,雖然我們都沒有看清楚過,但那絕對是個只有黑白顏色的盤子。”
這的確有點詭異,我說,同時儘量保持心跳勻速。
是,江榮道,就算我們每年的同一時刻,都做相同的夢,但這也足夠離譜了。
而且在出事的前幾天,高強曾經跟我聯繫,說他在一個叫風雨樓的地方,發現了一個跟我們的身世有莫大關係的東西,叫我馬上來看一看……
“你去了嗎?”
“我當時在外地,沒有趕的過去,不過我想,老二應該去了?!?
“你好像說過,跟另外兩個沒有聯繫。”
“是上個月的事,高強忽然打電話給我,說在絕對想不到的地方遇到老二了,具體情況見面聊。我想他肯定會跟老二說的。”
十一、缺席的雀兒
“雀兒,你到底過不過來?”
“有什麼事嗎?”
“……不是你發起的什麼,通靈家族辦公會議?”
雀兒在電話那頭咳嗽咳嗽,說,是啊,我忘了,不好意思啊,今天不過去了。
我能想象的出來這小妮子咧嘴傻笑的樣子,每次求饒都這表情,真是服了她了。正想數落她幾句,她卻已經掛了,在徹底結束對話之前,我聽到了那頭有人說:“這樣合適嗎?”
“是個男的?!?
林傑嘆口氣,說,是你不對。
我,我又怎麼了?
喜歡的女生就不該讓她跑了!林傑的表情彷彿在跟我討要工錢,你、你說說你,從小到大,錯過多少個好機會了?難道只是因爲她太近了,總是在你眼前,所以看不到嗎?
“別胡說八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蔽艺f,“雀兒是我哥們兒,我也一直這麼想。”
林傑說,服了你了,我們來討論一下那五個人吧。
“高強去的地方,你全調查過了?”
“是啊,除了風雨樓,沒有可疑的地方?!绷謧苣贸瞿菑堈掌?,說,“現在我懷疑小燕,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了什麼,才叫我們去查的??上仪寥f苦偷來的卡,是不是壞掉了?”
我說:“沒錯,我的電腦整個冒煙了,估計高強的靈魂記掛著照片,才找來的。”林傑道:“因爲靈符的暫時作用,高強想起了那些照片,於是他的靈魂操縱著身體來到這裡——有道理,那種慘死的靈魂總是攻擊活著的人類?!?
“我的麻煩就是這樣來的!”
林傑舉起一張紙。
高強、高小燕、江榮——老二,老四。
這五個人身上,肯定存在著什麼,否則也不會一下死了兩個。
我跟林傑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說什麼。
這時候家裡的電話玩命響了起來。
……
江榮跟我約好的地方,是八點以後的風雨樓。
此時已經沒有陽光,即便附近校園裡的燈,也沒把這塊地方照得多麼明亮。江榮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站在風雨樓門口,舉著個手電筒,遙遠看上去,好像個精靈。
“你說已經知道了小燕的死因?”我說,“那麼爲什麼非要我一個人到這裡來,才肯告訴我?”
江榮笑了笑,朝我招手,說因爲只有在這個地方,才能跟你說明白啊。
是嗎?我向前走了兩步,猛然間發現,自己已經是直接面對著風雨樓的正門了,那扇總是像一張血盆大口的正門,肆無忌憚的對著我,現在站在門口的江榮,就好像助紂爲虐的門牙。
該死,這個時候我想起那個盤子——我從來沒跟別人提起過這個手工粗糙的盤子,即便它是在高小燕死亡的那天,在她家門口撿到的。
十二、白石山、陸遷
石頭……滿眼白色的石頭,這是一座山嗎?但是爲什麼沒有樹呢?
我爬起來,看看身上,其實沒什麼傷。
傷腦筋,我似乎忘記了點東西,感覺很奇怪……這是什麼地方?明明頭頂的太陽無比熾熱,卻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走了兩步,我就跌倒了,翻了好幾個跟頭才停下來,滿嘴都是血腥味道,卻來不及感覺疼。
真是太、太奇怪了,我爲何要到這樣一個不毛之地來?汗,還真的是個不毛之地。我趴著石頭站起來,開始眺望遠處,除了白色的石頭,就是……不怎麼白的石頭,老天爺,你該不會是,把我發配到世界的盡頭來了吧?
遠處的山頂,我揉了揉眼睛,確信那裡有個木頭房子,便費勁的爬了過去。當務之急是找個喘氣的人說說話。
到了眼前,我失望的發現這房子很舊,整個一破木板拼成的半成品,光是大大門在我的敲打下晃悠半天,撲通倒下了,很難想象屋裡還能住人。
然而,屋裡的確有人,我聽見裡面傳出個熟悉的聲音。
“是哪位貴客蹬門造訪???”
這聲音,我二話不說,就跳了進去。
沒想到這麼破一屋子,還有後門,從後門出來,發現不大的地方,有把木輪椅。應該是聽見我的腳步聲,輪椅很靈活的一翹,轉了過來。
我驚訝不已的發現,輪椅上是個穿著長袍的英飛,正在向我微笑。
“除了你,恐怕再沒有別人能發現這個地方了?!庇w道,“你果然守約?!?
守約?我說:“我有跟你約定過,要到這裡來嗎?”
英飛這纔有些驚訝,欠身,又坐下,道:“當然,難道你忘了?”
我糊塗的很,恰好近處有塊石頭,便坐在那上面,無意中一撓頭,發現頭髮竟長到了胸口,再低頭,是一身墨色的袍子。我用手撐住臉,帶著哭泣道:“老天爺啊,誰來告訴我這到底怎麼回事?”
英飛又欠身,讓輪椅向我這邊挪了挪,這回看起來很費力,等他再次靠到椅背上,喘了口氣,才說:“你跟上次來的時候,不同了?!?
“拜託,我是誰?”
“林朗,是個天師,”英飛道,“三年前,你是這麼跟我說的?!?
“我汗,那你是誰?”
英飛……不,仔細看看,那不是英飛,雖然面貌神態如此相似,但似乎少了很多東西。
“我不是小狼的話,你也不是英飛,對吧?”
“不懂你在說什麼,如果你忘了我的姓名,我就再說一遍,我叫陸遷?!?
我蹭的一下,站起來。
那個時候,在畫靈的世界中,我遇到的,英飛的影子——阿炯曾經給了他這麼個名字。難道這就是英飛的名字?我鼻子忽然酸起來,因爲想起了影子的話:“你可以不相信宿命,我卻不得不信。我的結局就是這樣,沒有來生,沒有前世,永遠的,做冰泉的一滴水——”我那個時候固執的相信過,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他是獨立的,真實的,甚至,有屬於自己的名字。
誰想到呢,阿炯,你還真是殘忍。
“怎麼了?”面前的陸遷說,“我說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話嗎?”
我搖頭,接著毫不猶豫的擡手,照自己的臉狠狠扇一巴掌。
十三、宗祭盤
“我們在哪裡?”
“白石山?!?
“人呢?爲什麼我只看得到白色的石頭和破木屋,爲什麼遠處白茫茫一片,沒有村莊也沒有路?”
“因爲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這種感覺很奇怪,白石山、叫做陸遷的英飛,還有,似曾相識的約定。
臉上又疼又麻,要是讓胖子知道就麻煩了,一定會問我爲什麼如此處心積慮,非要打腫自己的臉來冒充他。陸遷說給我找塊布敷上,但我看他行動不便,拒絕了。
“你怎麼搞的?爲什麼坐在輪椅上,難道病了嗎?”
陸遷想了想,微笑道:“你還真是忘記許多事情?!?
“那你就再講一遍給我聽。”
陸遷說,好,表情恬靜而悠然。
誰知道從他嘴裡講出的,卻是那樣一段奇特詭異,駭人聽聞的往事。
“你知道宗祭盤嗎?傳說是上古寶物,擁有不可思議的奇特力量,可以醫治百病,起死回生,但也必須付出相當昂貴的代價。”
我說,我聽都沒聽說過。
陸遷道:“我也是成年以後,才知道的。這個盤子外表看來不但普普通通,手工也很粗糙,上面畫著陰陽魚的圖案,只有祭奠祖先的時候,纔拿出來用,家裡人爲了叫著順口,才叫它宗祭盤。十八歲以前,我絕對想不到它竟然是家裡最珍貴的秘寶?!?
“我好像講的有點亂套,事情應該從我出生前開始。我家是杭州的大戶,我娘是我爹在十八歲時候迎娶的官宦人家的小姐,溫柔賢惠,身體也很健康。但過門之後,每有喜脈,胎兒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在一個月之內夭折。爹孃不知請了多少大夫都無濟於事。有一天,家裡來了個天師,自稱姓莫,對我爹道,你真是有眼無珠,明明有家傳之寶,可解你無後之災,卻偏偏暴殄天物?!?
“這件家傳之寶,便是觀音盤子,但是我娘第六次十月懷胎,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天師說,這兩個孩子本來都是註定短命,除非……在初生之時,把他們的血分別滴入宗祭盤中,犧牲一個,保另外一個周全?!?
我說,我不明白。
陸遷道:“宗祭盤,以血爲約定,強行把兩條命合爲一體。萬物都有定數,此消彼長,你還不明白嗎?假使那對雙胞胎兄弟都只有二十年的壽命,那麼定下血盟,讓其中一個初生就死掉,另外一個,便可以享有四十年壽命?!?
我說,那對雙胞胎裡有一個就是你吧?你是犧牲了兄弟活下來的?
不,我是被犧牲的那個。陸遷道,那個姓莫的天師慫恿父母使用宗祭盤,其實只是想渾水摸魚,偷走我家的古董。在舉行儀式的第二天,他就帶著宗祭盤失蹤了。父母見我們兄弟兩個都沒有事,才知道上當。但是,在他們看來,那只是丟失了古董,但對我來講,丟失的可不止是宗祭盤那麼簡單。我從三歲開始吐血,五歲癱瘓在牀,一直身體虛弱,請來的大夫不知我是什麼病,但說我天命不足。俗話說,久病成醫,我因爲行動不便,閱讀了很多典籍,終於明白了其中的關係。這是因爲宗祭盤,我失去什麼,我哥就會得到什麼。
“我哥,”陸遷說,“你應該知道,就是江湖上很有名的陸柯,輕功獨步武林。呵呵,沒人知道他有個不能自由行動的弟弟。”
“等等,你是說宗祭盤把你們的能量連在一起,所以你失去的東西——比如健康的身體,就會加倍還在你哥哥身上?”
陸遷道:“就是這樣。”
“那麼你爲什麼在這裡呢?”
陸遷嘆口氣,沉默半天,才說:“身體上的痛苦或者行動不便,都算不了什麼。我只是不想被家裡人放棄,才提前離開的?!?
是嗎?陸遷所忍受的一切出離我的想象之外,但他只有淡淡的一句話來總結。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傻愣愣的看著他。
陸遷道:“你不必同情我,人總是有來世的,對不對?我這一輩子,什麼都沒有,唯一的關於美好的記憶只有獨居在這裡的時候,有個迷路的天師,曾經跟我聊天說笑。對,是你,上次你來的時候,對我說,將來有空,一定還會來看我。我就等著,你果然來了?!?
我啊了一聲,愁眉苦臉。
而陸遷,居然笑起來了,這微笑讓他的臉好像籠罩了一層光芒,像融化的糖果似的明亮:“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活得利利索索的,還有,有個過命的朋友,像你一樣?!?
他說完這話,便住了口,頭垂下來,嘴角淌下一行深色的血液。
毫無徵兆。
“陸遷,你怎麼了?”我大叫,上去扶他。
陸遷的衣服觸手即燃,整個身體瞬間籠罩在一片淡青色的濃煙之中。那一瞬間天旋地轉,轉得我的腦筋失控,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倒入一片黑暗之中。
耳邊轟隆了半天,才聽得有人大叫。
“小狼!小狼!醒過來!”
是林傑……林傑在哪?
我很想睜開眼,但是不行,周身所有的零件都不聽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