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衛將軍府。
正堂上,氣氛凝重。
大司馬李傕赫然坐在主位,堂下兩側坐著四個人,依次是左側滇無瑕和李儒,右側李玄和鐵陀。
“元忠,今日究竟商議何事啊,居然把無瑕都請到長安?”稍稍見禮寒暄后,李傕滿臉笑意地隨口問道。
李玄面沉如水,隱隱透著幾分哀愁,眼中還殘留著徹夜未眠的血絲。此刻他低著頭,似是思量著難以抉擇的大事,又好似發呆失神,一副心事重重神不守舍的樣子。
“元忠、元忠,你在想什么?”眼見李玄竟然對自己的問話不予理睬,李傕臉上的笑容瞬間凝滯,眼底閃過一絲頗為不悅的慍色。
稍瞬即逝后,他臉上重新掛著微笑,眼神從李儒和滇無瑕身上滑過,疑聲問道:“你們今天這是怎么了,剛一坐下議事怎么就魂不守舍,難道出大事了?”
聽出李傕話音中透漏出幾分不悅,滇無瑕陡然抬頭,沉聲道:“叔父當真一無所知?”
“呃!無瑕何出此言,我什么也不知道???”李傕聞聲愕然,眼神狐疑地看向滇無瑕,卻見她雙眸含淚,一副傷心欲絕欲哭無淚的樣子。
頓時李傕神色大變,疑心頓起,隱隱感到一定有大事發生,否則滇無瑕就不會出現在這里,更不會如此悲痛。但他又想不出西涼境內最近發生了什么事情,好像沒有特別的事情,一切如故,軍政都很穩定。
正當李傕暗自揣測的時候,李玄深吸一口氣,鎮定心神后,沉聲道:“稟大司馬,昨天傍晚將軍府收到李摯將軍飛鷹傳信,主公出事了!”
“??!你說什么,文昌出事了?”李傕聞聲大驚。驟然起身,疾步走到堂下李玄面前,急聲問道。
“大司馬沒有聽錯,主公確是出事了!”李玄神色沉痛地點頭應聲,緩緩說道:“李摯在信中說,主公此次南下荊揚二州,剛一走出司隸就被兗州曹操帳下夏侯惇和夏侯淵兄弟二人發現蹤跡,隨之尾隨跟蹤,直到四天前的雷雨之夜,夏侯兄弟二人帶領三百多名家族死士行刺主公。雙方廝殺大半夜。隨后桓飛重創夏侯淵。李摯擊敗夏侯惇。并將夏侯家族死士誅殺大半。然而、、、就在主公跨橋追殺夏侯惇之際,卻誤中夏侯兄弟早已設好的圈套,歹人砍斷繩索摧毀渡橋,而惡賊夏侯惇更是不惜一死生生托住主公墜入巨大洪流之中、、、、、、”
“啊———”李傕再次驚聲疾呼。雙目圓睜,臉上浮現出驚駭之色。隨即他臉上的神色急劇變化,驚駭神情漸漸淡去,轉而流露出悲痛黯淡之色,稍瞬即逝后,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神情。隨之他在堂中來回踱步,顯得焦躁不安,滿臉悲痛,實際他眼角余光卻在留意著李玄、李儒和滇無瑕三人的神情變化。
踱步半晌后。李傕慢慢走回主位坐下,神情無比悲痛,臉頰潮紅,雙眸充斥著幾縷血絲。隨即他咬牙切齒地厲聲道:“兗州曹操膽敢殺害文昌,我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誅其滿門,將夏侯家族挫骨揚灰!”
“叔父所言正合侄媳之意!”滇無瑕應聲說道。
隨之正當她準備說出自己和李欣等人商議好的決定時,卻看到李玄伏在案上的左手輕輕擺動,示意她不要多言。
頓時滇無瑕心生警覺,眼神狐疑地看看李玄,既而抬眼看向主位上的李傕,再不言語。
這時,李玄神情凝重地說道:“雨夜一戰,夏侯兄弟二人一死一重傷,三百多名家族死士死傷殆盡。另外,李摯信中還提到一件事情,主公落水之后還將隨身兵器金猊戰刀擲向岸邊。”
“元忠此言何意?”李傕疑惑不解的急聲追問道。
李玄應聲道:“大司馬稍安勿躁。無瑕夫人,屬下有一事不明,要向夫人請教?!?
“元忠但講無妨,我定當知無不言。”滇無瑕輕輕點頭說道。
“多謝無瑕夫人?!崩钚笆质┒Y,接聲道:“夫人常年跟隨主公身邊,不知主公水性如何?”
“嗯?”滇無瑕聞聲驚愕,隨之面露喜色地說道:“若不是元忠提起此事,我險些都忘了,夫君水性極好!去年夏天,夫君視察渭河洪水,碰巧遇到一個農戶房屋被洪水卷走,他當即跳入水中救起三人,隨后被洪水沖出數里之遙,最終還是將那名農夫救上岸?!?
“嗯,這樣就好!”李玄臉色稍緩地重重點頭,說道:“從李摯信中透漏的情形來看,主公一行當晚借宿的步府就在河岸邊。而這條河雖然很大,卻不是大江,終究還是一條河。盡管當夜雷雨交加,河水暴漲,既而爆發洪水,但主公落水之后并非沒有生還的可能。在我看來,主公是否已經遭遇不測,目前還是五五之數,不宜過早下結論?!?
“對,元忠言之有理?!崩钊褰勇曊f道:“眼下主公生死不明,我等不可妄自揣測,更不能輕舉妄動。三日前我已加派三千細作潛入揚州打探主公下落,相信不久之后就有主公的消息。”
李儒話音方落,李玄立即開口道:“今天凌晨,金猊衛一萬五千鐵騎已經抵達潼關,兩日后即可到達徐榮大營,既而陳兵南陽邊境。一旦有消息傳回來,如果主公安然無恙便罷,倘若主公遭遇不測,安邑大營和徐榮大營八萬兵馬,加上金猊衛鐵騎和高順所部陷陣營,約合十萬大軍由滕霄擔任主將,徐榮為副將,賈詡為左軍師,郭嘉為右軍師,揮兵攻打兗州。此外,征調龍驤營和飛熊重甲鐵騎前往司隸前線增援,如此我軍約有十萬鐵騎、五萬步軍,共計十五萬大軍橫掃兗州,誓必誅滅曹操!”
“這、、、也好。”眼睜睜看著李玄和李儒二人一唱一和,三言兩語就將出兵大計確定下來,李傕頓時氣得臉頰絳紅,呼吸粗重,還得硬著頭皮應聲附和。
此時此刻,李傕算是徹底看明白了。今天李玄和李儒二人之所以把自己請來衛將軍府,不是讓自己拿主意的。而是將他們早已商量好的計劃向自己通報一聲,僅此而已。實際上,數十萬西涼軍的兵馬大權都掌握在他們手里,自己這個名義上的西涼最高統帥其實不過是個擺設。侄兒李利若在,這些人對自己畢恭畢敬、禮數有加,現在李利兇多吉少,他們就能順勢掌握西涼軍權。
這一刻,李傕心里十分憋氣,感覺自己很窩囊。同時,他也深刻體會到侄兒李利之前對自己當真是無可挑剔。處處敬重禮讓。從來不會讓自己難堪。更不會遭受今天這樣的冷遇。如今沒有李利給他撐腰,他恍然發現自己在西涼軍中幾乎沒有任何話語權,甚至無權調動一兵一卒。
而李玄和李儒之所以膽敢如此行事,就是因為李利一旦遭遇不測。那他的六個子女就將是西涼之主,其中最有可能上位之人就是李玄的外甥,李利正室李欣的兒子。只要他們能夠得到少將軍李暹、敦煌守將樊勇和龍驤營統領馬超三人的支持,那西涼局勢就不會亂。因為這三人都是李利的結義兄弟和姻親,而余下各營統領都是李利親信部將,自然會鼎力支持李利的兒子承繼大位。
快速梳理一遍西涼軍中局勢,李傕莫名感到一陣恐懼,感覺自己好像被這些人排擠在外,隨時都有可能丟掉性命。倘若李利此次當真遇害。那他李傕就是擋在這些人面前的絆腳石,不但保不住現有的權勢地位,還極有可能被這些人痛下殺手,一舉除掉自己。
一瞬間,李傕真切體會到侄兒李利對自己的敬重和孝心。若是李利安然無恙。這些人安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
一念至此,李傕陡然起身,沉聲道:“既然元忠和文優已有定計,那一切就托付給你們了。文昌若是安然無恙,那一切等文昌回來再說。如若文昌遭遇不測被曹操惡賊所害,我作為文昌叔父,無論如何都要給他報仇。一旦決定開戰,我會想法設法給大軍籌集糧草和軍械,萬不得已時就從滿朝文武百官下手,如果搜干他們名下的所有錢糧,足夠供應大軍半年的糧餉!”
說完話后,李傕大步走向門口,邊走邊說道:“但有文昌的消息立即通知我,其它諸事你們自行做主即可。我還有事,先走了?!?
“恭送大司馬!”李玄、李儒、滇無瑕和鐵陀四人當即起身相送,齊聲說道。
目送李傕離去,滇無瑕鳳眉微皺,若有所思地問道:“元忠、文優,你們之前探知的情報是不是有誤?叔父雖然權欲之心甚重,卻還不至于對文昌不利,更不會有非分之想。今天我們這樣對待叔父,等到文昌平安歸來,他一定會很生氣,很可能降罪于你們。這些你們都想過沒有?”
“有備無患。”李玄沉聲說道:“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值此緊要關頭,有必要試探大司馬一番。如果主公安然無恙,一切都好說,若是主公遇害,那我們今日之舉就算是先禮后兵,以免西涼再度陷入混亂之中。何況有些事情一直懸而不決終究不是長遠之計,不如趁此機會一并解決,以免拖得越久麻煩越多?!?
李儒輕輕點頭,附和道:“我和元忠的想法一樣。而今西涼形勢一片大好,無論如何都不能重蹈長安之亂的覆轍,穩定局勢重于一切。日后主公若是怪罪下來,我和元忠一并承擔!”
“但愿文昌此次能夠化險為夷,否則眼前大好局勢終將難以持續下去,早晚都會再次爆發動亂!你們留守長安,我立即動身前往徐榮大營,好自珍重吧?!钡釤o瑕憂心忡忡地沉吟道。隨之她邁步離去,片刻之間便消失在堂中三人的視線當中。
隨后,李玄轉身對鐵陀叮囑道:“鐵陀將軍,此次主公遇險之事想必隨后就會傳遍全城,你肩上擔負的責任重大呀!駐守長安的數萬郡府兵都有你一手節制,從現在起,務必確保長安局勢穩定,但凡有人趁亂滋事,無論他是什么人,一律殺無赦!”
“諾,末將領命!”鐵陀拱手應聲,隨即他滿臉憂慮地低聲道:“屬下曾聽主公說過,尚書令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尤擅星象奇術。不知主公時下吉兇如何?”
李玄雙眸深邃地沉聲道:“自從主公前往中原游歷之后,與主公相應的主星一直晦暗不明,令人無從揣摩。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與主公輝映的主星尚未隕落,這就證明主公眼下還沒有遇害。因此我們現在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了防范不測,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陣腳大亂。至于調集重兵進駐司隸,那是主公之前吩咐過的事情,如今只是增加了金猊衛鐵騎而已?!?
隨后三人商議半晌,幾乎方方面面都有涉及,待商量妥當之后各自散去。
李傕離開衛將軍府之后,沒有坐馬車前往皇宮,而是騎馬徑直返回府邸。
眼看李傕這么早下朝,老管家李泰快步迎上去,恭聲道:“老爺回來了,剛剛侍中楊奇大人前來探望夫人,眼下還在側堂與夫人敘話。”
“我岳丈來了,他來此作甚?”李傕隨手將韁繩丟給門口侍衛,神色不悅地問道。
老管家神色微變,搖頭說道:“老奴不知侍中大人來意,也不敢上前相詢。不過侍中老大人近年來倒是經常登門,之前他可不這樣。在老爺沒有執掌朝堂的時候,老大人一年半載也不會親自前來,頂多就是遣人傳話。”
“哼!”李傕臉色陰沉地冷哼道:“我這個岳丈自恃出身士族世家,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們這些庶民。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而今我和文昌掌權,李儒同樣是侍中,把持內政,他這個前朝老侍中實際就是個賦閑之人。若不是看在他是我岳丈的份兒上,文昌早就將他罷官去職,讓他回家養老了。算了,不提他了,我不想見他,直接去書房?!?
說話之中,李傕帶著老管家李泰直接穿過前堂,進入書房。
待李泰關好房門后,李傕招手示意他近前,低聲吩咐道:“立即派人去請中郎將楊定和胡軫兩位將軍前來府中議事,行動小心些,不可被人發現。此外,稍后派遣六名得力的親信分成三隊,持我手書分別送往青龍營統領郭汜、虎賁營副統領段煨和武衛營統領樊勇,一定要親自交到他們手里。老泰,都記住了嗎?”
“諾,老奴一定辦得妥妥當當,請老爺放心?!崩瞎芗依钐┕響馈?
“嗯,去吧?!崩顐鄶[手示意李泰出去,隨之閉目沉思半晌,既而伏案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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