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刺史府,亦是州牧府。
后堂內室,熏香彌漫。
臥榻上,已經臥榻數月之久的陶謙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滿臉蠟黃,眼窩深陷,兩鬢雪白,行將就木。
病榻前,陶謙長子陶商、次子陶應都守在榻前,靜靜等待父親吩咐。只是次子陶應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對父親陶謙的病情并不關心,亦或是他知道此次商議之事與自己無關,因此提不起興致,低著頭不知想些什么。
病榻上,陶謙靠著錦被,強打精神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信帛,隨之連續咳嗽好一陣子,既而靠在錦被上大口喘息,凹陷的雙眼微瞇著沉思起來,隨手將信帛遞給長子陶商。
半晌后,陶謙有氣無力地低聲道:“商兒,劉備三兄弟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招募青壯,操練兵士。”陶商隨口應聲,看到父親神色無異之后,他接著說道:“據說最近幾個月他們已經招募了上萬兵馬,加上父親年初交給他的四千丹陽兵,如今劉備帳下兵馬應該已有兩萬之數了。”
“兩萬兵馬?”陶謙臉色微變,輕聲低語道:“大將軍在給為父的信中說,劉備素懷大志,生性堅韌,是個能夠成就大事之人;然劉備雖有大志,行事處處標榜仁義,卻不可托付家事,否則必然所托非人。”
說到這里,陶謙急促地喘息幾聲,緩口氣后,低聲道:“去年玄德率兵援助我徐州時,所部只有四千余眾,而且大多數還是沿途招募的青壯,如今連番大戰下來。他帳下已有兩萬兵馬。由此看來,此人確實心懷大志,將來或可能夠成事。商兒,對此你是怎么想的?大將軍所言確否?”
“這個、、、孩兒只怕說不好,惹父親生氣。”陶商遲疑不決地說道。
陶謙眼睛微睜。搖搖手,說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說,在為父面前,你還想隱瞞什么?”
“是。”陶商聞聲點頭,輕聲道:“細說起來,大將軍與父親既無深交。亦無瓜葛。雖然父親早年曾資助朱儁老將軍對抗董卓,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大將軍正是因此而生擒朱儁,一舉揚名天下。近年來,我徐州與西涼相距遙遠,惟有每年給朝廷送兩次糧餉前往西涼。此外再無往來。而大將軍對父親素來禮遇有加,但凡父親所請,大將軍從未駁回奏本,一律準許,甚至還額外賞賜一些好處,孩兒和弟弟現有的中郎將之職都是大將軍所賜。因此,孩兒認為大將軍不會無故中傷劉備。必然是言之有物,替父親著想。
至于劉備和他的兩個兄弟,孩兒也拿捏不準。劉備待人謙和,笑臉迎人,好像沒有一點脾氣,但孩兒偷偷看過他訓練士卒,與平日所見截然相反,冷酷而嚴厲。他兩個兄弟關羽和張飛,武藝高強,性格乖張。關羽冷峻近乎不通人情,張飛豪邁卻常常強人所難。不過此二人對劉備倒是頗為敬重,處處以劉備馬首是瞻,惟命是從。故而,孩兒也不知道劉備到底是不是大將軍所說的那種人。孩兒愚鈍。所見僅限于此,讓父親失望了,請父親責罰!”
陶商所言并非托詞,確是感覺自己的回答很難令父親滿意,因此頗感自責,唯恐父親生氣傷及身體。
由此可見,陶商或許無甚大才,卻是個孝子,忠孝之心毋庸置疑。
瞇眼凝視陶商,陶謙微微有些失望,卻并不生氣,反而稍感欣慰。雖然陶商所說都是表面現象,沒有說出重點,看待事情也看到表面,沒有看出實質;但剛才那番話已然接近實情,僅差一個契機而已。
由此,陶謙可以看出長子陶商并非一無是處,實則庸而不昏,雖無大才,卻也不是任人愚弄的愚魯之人。這一點,讓陶謙老懷寬慰,稍感心安,否則他真擔心自己死后,兩個兒子很難在亂世生存下去,無法延續陶家香火。
“商兒、應兒,今日在為父面前,你們兄弟二人務必說實話,可有繼位州牧之志?”暗暗思量之中,陶謙凝神注視著兩個兒子,沉聲問道。
“啊!這、、、?”陶商和陶應二人聞聲大驚,張大嘴巴卻不知如何回話。
尤其是心不在焉的陶應,聞言后,心臟怦怦直跳,差點隨口說出肯定的答復。好在脫口而出的一瞬間,他終是留個心眼,眼見大哥陶商不說,他也立即住口,生生咽下已到嗓門眼兒的話語。
在此之前,陶應對父親和大哥的對話毫無興趣,心里還惦記著花容月貌的糜家小姐糜環。
那真是個天仙似的美人兒,容貌絕美,豐胸蓬隆如山岳,纖腰款款如銀蛇,婀娜多姿,還有一點小刁蠻,自視甚高,從不把陶應放在眼里。正是這樣一個貌美如花又有小脾氣的女人,迷得陶應暈頭轉向,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一種前所未有的征服感充斥心頭,縈繞盤旋揮之不去。今天他本想趁著父親談興正濃,伺機提出此事,幻想趁著父親尚在人世,趕緊提親,趕早生米做成熟飯。否則,一旦父親病故,只怕糜家就不再將他這個州牧二公子放在眼里,而糜環愈發不睬他,今生恐怕就與這等美人徹底無緣了。
無獨有偶,當陶應腦海里想入非非之際,恰好聽到父親陶謙詢問他和大哥陶商誰想繼位州牧。這句話當真問到陶應的心坎兒上,令他神情劇震,心跳加速,呼吸一瞬間變得粗重急促起來。所幸他還沒有徹底迷失,還算清醒,知道大哥陶商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而自己只能排在大哥之后。大哥若是不想提領州牧之職,那自然就是他陶應接掌徐州,除此再無第三個人選,因為父親陶謙膝下只有兩個兒子。
此外,陶應不是沒想過對付大哥陶商,怎奈父親雖然寵愛他這個幼子,卻事事倚重長子陶商。如此一來,陶應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何況大哥陶商平日里對他也頗為愛護,從不讓他受委屈。這樣以來,兄弟倆倒也相安無事,沒有發展到兄弟相殘的地步。與此同時,即使大哥陶商繼位州牧,陶應心中篤定大哥一定會幫助自己玉成此事,讓自己抱得美人歸。
因此,眼下陶應沒有與大哥陶商相爭的心思,否則非但讓父親不快,還會破壞兄弟感情,得不償失。這種傻事,陶應不會去做,因為他沒有傻到不可救藥的程度,多少還有點自知之明,很清楚自己文治武功都不如兄長陶商。
況且,陶應志不在此,也沒有治理州郡的興趣,之所以想著州牧之位,完全是沖著糜家小姐糜環才有此念。因為糜環的兩位兄長都是貪戀權勢、愛慕虛榮之人,糜家本是商賈之家,如今糜竺和糜芳兄弟二人卻擠破腦袋往上爬,權欲之心甚重。
相對而言,陶應可謂是真正心無大志之人。他最摯愛的生活是錦衣玉食,前后簇擁威風八面,整天流連于鶯歌燕舞之中,醉臥美人膝,無憂無慮逍遙自在。這才是他一直向往追求的日子,可惜父親陶謙管教甚嚴,以至于他只能趁著父親生病之際,偷偷跑出去逍遙一下,平時都要呆在府中,以供父親隨時召喚。
“父親,州牧之位理應由兄長即位,孩兒日后一定竭心盡力輔佐大哥,不讓父親失望!”打定主意后,陶應不等陶商開口說話,當即向陶謙恭聲進言道。
“哦?應兒終于長大了,明白事理了,為父甚感欣慰。”陶謙微感詫異看著陶應,臉上露出一絲慈愛的笑容,輕輕點頭笑道。
隨即他目光轉移到陶商身上,輕聲問道:“商兒,你弟弟支持你繼位州牧,你意下如何?”
“這、、、孩兒惶恐,唯恐力有不及,辜負父親厚望!”陶商臉頰潮紅,呼吸有些不暢,稍作遲疑后,恭聲說道。
然而,他說話語氣中充斥著難以言語的激動之情,加之臉上一目了然的振奮神情,這些都說明他有意于徐州牧之位,子承父業。
“商兒,如果你繼位州牧,接下來如何應對曹操大軍的進攻,又如何在亂世中保住徐州,不致陶家滿門遭其他諸侯滅門?”陶謙神色平靜地看著長子陶商,緩聲問道。
陶商聞言錯愕,一邊留意著父親的神色,一邊思量著說道:“孩兒將沿用父親御敵之法,寬仁待民,操練軍士,隨時提防曹賊領軍犯境。此外,盡力挽留劉備三兄弟留在徐州,設法收為己用,如此可保徐州無憂。待徐州脫困之后,孩兒還將效仿父親之策,遠交近攻,與大將軍、荊州牧劉表交好,時刻提防兗州曹操和揚州袁術,內修政務,外御強敵。”
說完話后,陶商看到父親臉上沒有一絲喜色,頓時躬身拜道:“孩兒恭聽父親教誨!”
此刻陶謙臉色深沉,卻無喜怒,凹陷的雙眼犀利逼人,卻無責備之意。
靜靜注視陶商半晌,陶謙輕聲問道:“商兒,憑心而論,你認為才能比之大將軍李利如何?”
“大將軍英明神武,以弱冠之齡執掌四十萬西涼大軍,治理西涼三州之地,百姓安居樂業,軍隊強盛之極。孩兒望塵莫及,自愧不如。”陶商聞聲色變,恭聲據實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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