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夜里的風多少有些寒涼, 裴若云身上披著蕭自清的外袍跟在他的身后。
“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你女兒裝的模樣。”蕭自清將她鬢邊的碎頭發別到耳后道。
柔順的發絲隨著秋風飄揚在空中,她揚起一張笑臉, 仿佛天宮下凡的仙女。“我自小就不喜歡穿紅妝。哥哥帶我去爬樹騎馬時很不方便。”
蕭自清看著她眼睛中閃爍著的亮光也勾起了嘴角。“你現在可是勤王護駕的功臣, 皇上為了你也會賞賜你們全家。之后可有打算”
“之后”裴若云皺起了眉頭。她松開了蕭自清牽著她的手, 走到湖邊, 望著湖里自己的倒影發呆。“我以為我到京城來是任重道遠, 沒想到這才幾年,京城的天就變了又變。說起以后,我也不知道。”
蕭自清從懷里摸出了一個玉簪子, 送到她的手里。“你若沒個打算,我就給你出個注意吧。”
那簪子晶瑩剔透, 翠□□滴, 一看就是用上好的翡翠制成的。雖然樣式簡單了些, 但是簪頭刻著的祥云紋又平添了一絲雅致。
蕭自清捧著那支簪子,面色莊重。“這簪子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我這些年照顧幼妹, 年歲也大了。不知道汝南王妃這個頭銜你可瞧得上”
裴若云聽見他的話面上浮出一抹酡紅,久久沒有出聲。
蕭自清雖然面上穩如泰山,但是手心都被汗浸濕了。他清了清嗓子,“前幾日我路過江陵時聽說裴家丟了一個丫鬟。雖然只是一個丫鬟,但卻恨得裴家主母的喜歡。正費盡人力物力尋找。”
聽到江陵裴家, 裴若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你還聽說什么了”
蕭自清抿著嘴低笑了兩聲, “我還聽說裴老爺正在給裴家小姐找夫君, 還說不要文人要武將。外面都在傳裴家小姐乖張忤逆, 所以才要找個武將。”
裴若云小時候常常和幾個堂哥混在一起, 她父親就常常說以后要找個武夫才能壓住她的性子。
蕭自清瞧她愁容滿面,微微一笑, 走到她身后將她的頭發攬了起來盤成一個發髻,將那支玉簪子插進了頭發里。
裴若云抬起手摸著頭上冰冰涼涼的簪子依舊皺著眉頭。“這簪子送出去了就不能收回去了吧。”
她問的小心翼翼,似乎真的在考慮這個問題。蕭自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
裴若云似乎還不放心,“我父親這個人死心眼的很,哪怕你是汝南王,若是不和他的心意也沒辦法。”
蕭自清看著她眸子里的擔憂,雙手慢慢的撫上了她的臉頰。“我父親在戰場上廝殺,我也算是半個武將。你且放心吧。”
他手掌的溫熱傳到裴若云的臉上,讓她安心了許多。
她頭上的翡翠簪子映著柔柔的月光格外的溫和。
“若云。”蕭自清輕聲喚她,溫熱的氣息噴涌在她的耳邊。這是他第一次喚裴若云的真名。
裴若云小小的嚶寧一聲,抬起眼看著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著他的面孔不斷的放大。兩片薄薄的嘴唇緊緊的貼在一起。
唇上的酥酥麻麻的感覺讓裴若云忘記了呼吸。她手足無措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蕭自清輕輕舔了一下她的嘴唇,將她嚇得打了一個冷戰。
他緩緩的離開了裴若云,微微松開了緊摟住她的胳膊。“時間不早了,回去睡覺吧。我也得準備一下去江陵求親的事。”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宮里就傳來了圣旨,說是要裴若云進宮面圣。
裴若云跪在堅硬的石磚上接了圣旨才懷疑著開口。“這圣旨怎么來的這么急”
宣旨的內侍陪著笑臉,“先生放心吧,此時宣您進宮只有好事沒有壞事。”
雖然他這么說,但裴若云還是擔憂的瞥了一眼蕭自清。
蕭自清微微一笑,安撫著道。“正巧,我從邊塞回來還沒有進宮面圣。我同你一起。”
一旁的內侍尷尬的笑了笑,“可皇上只說了要裴先生進宮。”
蕭自清看了他一眼吩咐人小廝去套車。“這沒什么,裴先生跟著宮里的車走,我在后面跟著就好。”
內侍見他這么說也沒有反駁的理由,只能點了點頭。
紫宸殿中,蕭炎坐在側塌上顯得有些局促。
皇上看著他那副樣子,笑著喝了一口茶。“知子莫若父,你心里那點小算盤我會不知道本想著直接下了圣旨,把你倆的婚事敲定。你非要讓她進宮。”
蕭炎低著頭攥著自己的衣袖。“阿昀,她和別人不一樣。我想問問她的意思。”
皇上微微頷首,將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的案幾上。“也好,你母妃一直想見見她。”說著,皇上撫了撫灰白的胡須,“說起來,你是一點都沒發現她是個女兒身”
蕭炎重重的點了下頭。“這也不能怪兒臣,誰會盯著一個男人看。”
他們正說這話,就看見裴若云略帶緊張的從門外走進來。她微微彎腰行了一禮。“請皇上安。”她說著瞄了一眼側過身不理她的蕭炎又行了一禮。“秦王安。”
蕭炎低著頭斜斜的看了她一眼,咬著嘴唇又把身子扭過去。
皇上見他這副扭扭捏捏的樣子,恨鐵不成鋼的扶著額頭。“裴昀,朕叫你進宮是為了一件事。”
裴若云拱了供手,語氣盡可能的謙卑。“皇上但說無妨。”
皇上伸手指了指蕭炎,“你覺得朕這個兒子怎么樣”
裴若云抬眼看了看蕭炎,一頭霧水的答道。“秦王殿下純良質樸,就像一塊璞玉。”
蕭炎聽見她這話喜上眉梢,嘴角都咧到了腦后。
皇上一邊拍著掌一邊笑著開口。“這么說,你對我這個兒子頗為滿意了”
裴若云茫然的點了點頭,就見皇上拍了下桌子。“那好,朕就下旨給你們賜婚。”
蕭自清剛剛趕到紫宸殿外就聽見里面傳來的聲音。他也顧不上殿前侍衛的阻攔闖進了大殿。“皇上,此事萬萬不可。”
蕭炎驚訝的站起了身,“你怎么來了”
蕭自清看了他一眼,直直的跪在了裴若云的身邊。“皇上,請您看看她頭上的這支發簪。這發簪是我父親大婚時皇祖母賞賜的,不知道您還記得嗎”
這件事皇上倒是記得,可是他沒想到蕭自清想來穩重,這次竟然把簪子都送了出去。
他看了一眼滿臉灰心喪氣的蕭炎。他選裴若云做皇后不僅僅是因為蕭炎的喜歡,更多的是因為這孩子有膽識有智謀,日后一定能輔佐儲君。
“自清。”皇上輕咳了一聲,“婚姻之事還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走的早。你自己有主意也是好的,只是裴昀她上有父母兄長,下有弟妹。也要讓她父母知曉。”
蕭自清勾唇一笑。皇上心里打的算盤他是最清楚不過的。任憑兩個人再怎么兩情相悅,一張圣旨下來,但凡為了家族考慮。裴家也不會忤逆圣意把裴若云嫁給他。
他微微拱手,“皇上,自清已經合了八字,遣人去江陵提親了。”
皇上撫著胡須正思考著如何讓他收回成命。蕭炎卻悄悄的走到了裴若云身側。“阿昀,你心悅堂哥是嗎”
裴若云看了一眼跪在旁邊的蕭自清又看了皇上。蕭自清這個人自尊心極重,除了必要的君臣大禮。他很少主動下跪。
“皇上。”她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裴家只是一個沒落世家,遠配不上秦王。”
皇上擺了擺手,顯然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這些都不是問題。只是我這小兒子心中屬意你。”
裴若云抬起頭望了一眼身前的蕭炎。“秦王愛惜,是草民的榮幸。只是我待秦王一直是君臣、故友。斷沒有其他。”
蕭炎看著裴若云的面容一直沒有出聲。皇上卻皺起了眉頭問,“你不是要光耀門楣。秦王以后是儲君,是天子。你就是大徐的皇后。”
裴若云搖了搖頭,“我是想光耀門楣,但卻不是倚靠夫家。我要的光耀門楣是巾幗不讓須眉,女兒家也能成就一番事業。”
皇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嚇得裴若云連忙低下了頭。
“父皇。”蕭炎打斷了他的話,也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堅硬的大理石地磚硌他膝蓋生疼,但他還是面無表情的道,“父皇,我不要阿昀了。”
皇上氣的打翻了桌上小山高的奏折。“胡鬧!”
“兒臣沒有胡鬧。父皇是欣賞阿昀的輔佐之才才想冊封她為我正妃的。但日后帝后不和,深情變成怨懟。父皇的一切綢繆都是個空。”
這是蕭炎為數不多頂撞皇上,也是他第一次分析的頭頭是道。
“我不想外面謠言四起,說是我搶了堂哥的心上人。讓皇家變成笑柄。”
皇上長嘆了一口氣,他剛才也在擔心這一點。為了一個女人,兄弟相爭說出去也太難看了些。
“你是為了皇家的臉面,還是為了她的心愿”皇上仍不松口的指著裴若云問。
蕭炎叩了個首,“不管是為了哪一個,我都不愿意娶阿昀了。裴家雖是大家,但如今已經沒落,日后我的側妃侍妾身份比起裴家只高不低。后宮混亂,奪嫡四起。以兒臣的能力,我無能為力。”
皇上聽見這話,撐著頭思索了片刻。的確,后宮不安,前朝動蕩。這也是一個問題。
“你可想好,你真不愿娶她”
蕭炎重重點了點頭。“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