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梁王府門前的那兩盞紅燈籠悄悄的被人取下,換上了兩盞素白。原本空蕩蕩的大廳也被一具黑色的棺材占滿。
梁王妃身披縞素正安排著下人們去各個府邸報信,就看見院外跑進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
“我被禁足不過數月, 王爺怎么就去了?”她歇斯底里的朝著梁王妃嘶吼。
梁王妃本就被這些瑣碎事鬧的身心俱疲, 眼下也沒有精力和她拉扯。只擺了擺手讓下人拖她下去。
下人們原先敬重側妃也是因為梁王寵愛, 如今梁王西去, 他們也不敢忤逆王妃, 上了手就要把她拖下去。
側妃一個柔弱女子自然掙脫不了這幾個粗手粗腳的婆子,只能哭號著道,“我是側妃, 怎么連王爺最后一面都見不了了。王妃,你就是嫉妒我, 嫉妒我與王爺情投意合……”
梁王妃被她吵的頭疼, 心里的憤恨委屈一下子都涌上心頭。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臉上。
“你與王爺情投意合?也不知是誰, 放著官宦家的當家主母不做,偏偏削尖了頭往王爺身邊鉆。你細想想, 若不是為著你女兒家的清白,王爺會納了你?”
側妃被她說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依舊辯駁,“與王爺有了孩子的人,是我。”
梁王妃不屑的一笑, “你既說出來, 就不要怪我不給你體面。王爺身子虧空, 都是你做的手腳。”
側妃的臉上滿是淚痕, 她是為了孩子在梁王的飲食里放了些強身健體的藥, 但卻沒有想過要王爺的命。
她顫抖著嘴唇,“你既然知道, 為什么不阻止我。你也是居心叵測。”
梁王妃轉過頭,看著擺在中央的那座棺材。“你仔細想想,我敲打過你多少次,是你死心不改。若不是我攔著,你為何今日才有孕?不過是千防萬防,沒有防住罷了。”
說著,梁王妃低下頭用帕子擦了擦腮邊的淚水。她也在后悔。以前恥于開口,一直讓人注意著。若是直接了當的說出來,或許也不會有這一天。
側妃一下子失力,跪坐在地上,喃喃自語的不知道說了什么。
梁王妃以為她是傷心過度,沖一旁的丫鬟使了眼色,讓人扶她回去。
丫鬟們走上前,細聲細語的安慰她幾句。正要扶她起來的時候,側妃卻一下子掙脫了出去,直沖著那座棺材而去。
梁王妃嚇的驚呼,“快,快攔下。”
可還沒等下人們動手,側妃就已經頭破血流的倒在了棺材前。
梁王妃顫抖著雙手,扶著丫鬟的手上前看了看。“去……去告訴宮里的內侍,側妃悲傷過度,跟著王爺去了。”
梁王府的下人到明園來報信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了。
蕭自清穿好了衣衫剛踏出院子,就瞧見裴若云一邊將頭上的束發戴好,一邊快步走來。“梁王薨了?”
蕭自清微微頷首,“聽報信的下人說,皇上前腳出了王 府,梁王就不行了。太醫院的院正趕到時,已經是藥石罔顧了。”
不過短短兩天,兩名皇子逝世。這京城是真的要亂了。
“昨日太醫不還說有月余嗎,怎么今日就去了?”裴若云道。
蕭自清也覺得現在他是一個頭兩個大。太子的事還沒解決,梁王的事就又來了。“或許是皇上說了什么,梁王經受不了刺激……”
裴若云長嘆了口氣。
皇上只有三位皇子,如今西去了兩位,能繼承大統的就只剩下秦王一人。可是憑著秦王的那份天資,這重擔還不知道能不能扛起來。
“那王爺現在作何打算?”裴若云皺起眉頭看著他。
新官上任尚有三把火,更何況是儲君。皇上若是要扶持蕭炎,老臣新貴都會重新洗牌。
蕭自清賢名在外又身為汝南王,整個豫州都在他管控下。難免皇上不會把主意打到他這里。
蕭自清自然明天她話里的意思。身為宗室子弟,他對新皇是個威脅。是拉攏是打壓,這都要看皇上的意思。
“我明白。”蕭自清思索了片刻道,“若能帶妙妙遠離是非是最好,但若是我走不開也要讓妙妙有個依靠。”
裴若云聽了他的話只覺得有股不詳的預感。歷代帝王,兔死狗烹。她也不希望老汝南王的事再次上演。
蕭自清見她滿臉的緊張,輕笑了一聲。“你不是說要建功立業,扶持家族嗎?現在倒是個大好時機。”
自古亂世出英雄。如今的確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但若是她執意留在京城,恐怕后面的事蕭自清也難以脫身。
蕭自清只看了裴若云一眼就明白她心里的憂慮。他垂著頭苦笑了一聲,“這不是躲就能躲得掉的。這是身為大徐子民的責任。”
老汝南王一生忠君愛國,卻落得那樣的凄慘下場。蕭自清自認為自己不是個愚忠的人,但是卻也不能不為這天下的百姓想想。
裴若云暗暗嘆了口氣,也是了。皇上僅有三個兒子,兩個頗有治世之才的都去了,就只剩下個扶不起的阿斗。若是讓蕭炎一個人撐起大徐才真是造孽。
她還在心中腹誹,蕭自清已經一腳邁進了馬車。“夜深露重的,站在那做什么?”
裴若云抬起頭,看著他彎著腰站在車門前,一只手向她伸過來。她微微一怔,正打算扶著承影爬上去,卻被蕭自清叫住,“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那只手光滑白皙,骨節分明。說是姑娘家的手也不為過。裴若云的臉上漸漸浮出了一個笑臉,將手放到他的手上。
許是夜里風涼,裴若云的指尖有些微涼,但很快就被蕭自清的掌心捂暖。自裴若云的身份識破后,這還是兩個人第一次有這么近的接觸。
裴若云的臉微微泛紅,她輕咳了一聲,率先走進了馬車里。“時候不早了,還是早點出發吧。”
雖然此時已經人定,但是路上卻總是能看到點著燈籠的馬車。看方向都是去梁王府的。
“王爺。”承影坐在車架上壓低了聲音道,“皇上到了梁王府。”
裴若云心下一驚,當初太子逝世,皇上也只是讓禮官按照規矩下葬。斷沒有到太子府悼念。可見,不管梁王做了什么,皇上的心里都是有他的。
梁王府里,皇上正一臉肅穆的坐在棺旁的檀木椅子上。一夜的功夫,他頭上的白發又多了些,連身子也佝僂了許多。
堂下站著的都是京城的世家大族,無一例外的帶著一副凄容。
作為皇上僅有的皇子,蕭炎低垂著頭站在人群的首位。他身上素色的錦袍還有些不整,顯然是他出門時太過匆忙。
“父皇。”蕭炎抬眸,瞥了一眼皇上。但很快又低下頭小心翼翼的開口,“您說的,兒臣已經讓禮部的人去辦了。以半太子的禮儀,送大哥入葬。”
皇上顫抖著站起來,滄桑的雙手撫摸著棺槨里梁王的雙頰。聲音低沉而沙啞。“這就是你辦好的差事?”
蕭炎不明所以的抬起頭,迎面砸來的卻是一個燭臺。
蕭炎硬生生受了這么一擊,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朕與你說了什么?朕說的是半太子的儀仗?朕還沒死呢,說的話就不管用了?”皇上看著他頭上冒出來汩汩的血,心下也有些不忍,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但是想起棺材里躺著的梁王又劈頭蓋臉罵了起來。
蕭炎在地上躺了半刻才略緩過來,也顧不得疼就徑直跪了下去。“父皇,兒臣也想如您所愿,全了大哥身后的名節。可是禮部的官員說太子的死因不明,斷不能……”斷不能把一個嫌犯立為太子。當然,后面的話他是不敢說出口的。
皇上深吸了一口氣,忍住胸口的憋悶。“斷不能什么?仌兒死前,曾發誓說太子的死與他無關。你在妄加揣測什么?”
蕭炎眼睛里似有淚光閃爍。這哪里是他揣測,天下人都是這么想的。他癟著嘴不出聲,皇上卻越加氣惱。
“朕問你話,你怎么不說!”他大斥一聲,又轉過頭去拿另一個燭臺。
“皇上,切莫生氣。氣壞了身子。”蕭自清大步流星的從門外走進來,正巧看見了這一幕連忙上前勸道。
裴若云跟在蕭自清身后,斜睨了蕭炎一眼就走不動路。從袖口拿出了一張帕子扔進他懷里才跟了上去。
蕭炎拿著那張帕子,看了良久,終于把它收進了懷里。用袖子擦了擦淌下來的血。心里的委屈越發的大,豆大的淚水奪眶而出。
“父皇怪兒臣做什么,這是言官們說的。父皇受了氣,就只會往兒子身上撒。以前是,現在也是!”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與皇上頂嘴,也就只有這個愣頭青的蕭炎做的出來。裴若云連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蕭炎氣不過,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另一個燭臺砸到了肩膀,若不是裴若云用胳膊擋了一下,這個燭臺又要砸到他頭上。
“你……你是要氣死朕,好繼承皇位嗎?真是狼子野心。朕現在懷疑,你兩個哥哥的死和你也脫不了干系!”
此話一出,一旁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氣,但又有些好笑。若是秦王有這樣的計謀,也不會活的這么委屈了。皇上接連失去兩子,看來連神智都不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