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完畢,穆云翼還挺欣慰,教的這些孩子,都成材了……好吧,距離成才還挺遠,不過心里頭還是挺有成就感的:“過幾天到了八月份,我就打算送你們去縣里的義學讀書,我已經跟那邊的管事打好招呼了,直接進大班讀書,學習四書五經,每人每年,三兩銀子,筆墨紙硯,包括課本全都要自己準備。”
商益和馬樂要在茶館說書,高以純要看店,入學的只有高以清、墨香、計家兄弟,至于邱榔,穆云翼也決定送他去,念小班,也就是蒙學,幾兩銀子他還是拿得出的,他發現邱榔這孩子挺聰明的,他學的最晚,進步卻大,尤其是數學,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穆云翼教授的阿拉伯數字,公式運算的方法,數學考試,分數僅次于商益和高以純。
他覺得自己要是去跟邱大壯說,邱大壯未必會讓兒子進學,他們家可不富裕,三五兩銀子也算是小半年的收入了,家里頭還有兩個兒子沒結婚呢,如此一來,就可惜了一個好苗子了,而若是穆云翼這邊直接給拿了錢了,以邱大壯的性格肯定是要還的,況且即便不還,穆云翼也無所謂了,前世做穆家二少的時候,他就用自己掙來的錢資助過貧困學生,對他來說,讓那些上不起學的孩子能夠讀書,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
邱榔的錢他給出了,高以清的錢由高以純出,墨香的錢由高學紅出,到了計家兄弟這里又卡殼了,畢竟兩個人六兩銀子,可是在不是小數目,再加上書本、筆墨、紙張……簡直讓他們家承受不了,計寶根和高春花兩口子進城打工,起早貪黑地干了這幾個月,也沒攢下三兩銀子呢。
感受到母親的為難,計秋時便說:“我不念了,讓我哥念吧,他比我學的好。”
計春時則搶著說:“我是哥哥,我不念了,讓小弟念,我回家跟我爺伺弄地去。”
兄弟倆說著說著,就都忍不住哭了起來,都只說讓對方念,自己不念。
計寶根兩口子也沒了主意,要讓自己兒子不念,讓侄子念,他們自然是不甘心的,畢竟這么累死累活地掙錢,到頭兒子卻念不上書,心里頭怎么也不能平衡,但要說罷大侄子擠兌出去,讓自己兒子上,這話他們也說不出口。
好在不多時計老漢就進城送西瓜,知道了這件事,一拍大腿:“念!怎么不念!要是個糊涂坯子也就那么著了,現在既然都學的挺好。”說著看向穆云翼,“是不是挺好?”
穆云翼點頭:“是挺不錯的,春時前面都是滿分呢,秋時也只錯了三個字。”
“那就念!咱們家就算是砸鍋賣鐵,也得把孩子供出來,將來考個秀才,領皇上的稟米,也不用像咱們這樣拼死拼活地土里刨食!”
穆云翼道:“他們倆是我的學生,要是有什么苦難,我也是不能不管的,這樣吧,要是還能的話,那六兩銀子學錢你們自己拿,其他的書本筆墨紙張,全都由我來出。”
計老漢想要推辭,但也深知自己家里的情況:“云翼你這話說的,讓老漢慚愧啊。”
穆云翼笑道:“這有什么,只要以后春時和秋時有了出息,中了狀元,莫要忘了我就好。”
“他們敢忘本,我先打斷他們的腿!”計老漢就讓兄弟倆給穆云翼磕頭,這事就這么定了。
賣完西瓜,穆云翼又帶上禮物來醉仙樓看望病人:“昨天就要來的,只是家那邊出了點事故,就耽延到今天了,怎么樣?你們家青蘿沒事吧?”
陳鶴軒臉色鐵青:“那個該死的胡君榮!蘿兒本是普通的腹瀉,他卻亂開虎狼藥,若不是昨天我連夜讓人去府里請了最好的名醫□□過來,此刻還不知得怎么的呢!”
穆云翼有些驚愕:“聽說那胡郎中可是從京城回來,在宮里任職的太醫,怎么竟然把這樣的一點小病給弄得如此大發?”
“呸!”陳鶴軒惡狠狠地說,“他要是太醫,宮里的皇上娘娘早不知被他治死幾個了!說不定這次就是因為在京城混不下去,才卷鋪蓋滾回來的,差一點我的蘿兒就沒了!此事決不能罷休,我已經派人去打聽他的底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是個庸醫,弄死了也是行善積德!”
穆云翼勸慰幾句就要告辭,陳鶴軒卻說:“你既然來看望他,這份心意不能辜負了,總得讓你見了當面再去方好。”
穆云翼道:“我來略表寸心,他病的嚴重,昨晚又鬧了一夜,不見也罷了,等明日他養足了精神,我再來看他,到那時見面也是一樣。”
陳鶴軒卻堅持把他領進里屋,這里彌漫著一股子濃濃的藥味,陳鶴軒撩開帳子,里頭露出一個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的少年,正是這大半年來常能看到的長春院頭牌青蘿,他經常站在長春院北窗外的欄桿上,往茶樓這邊望,看安小北他們吃飯、劈柴、說笑,或許也在看左邊蔣家的后花園以及右邊邱掌柜的后院,不過穆云翼見了他許多次是真,也跟安小北打聽過,知道他今年才十七歲,長得劍眉星目,唇紅齒白,據說從小時候長春院的親爹就用羊乳蜂蜜花露一類的東西給他擦身,渾身肌膚,嫩如凝脂,此刻病著,越發顯得瓷人一般。
青蘿正在熟睡,穆云翼剛要離開,陳鶴軒卻把青蘿叫醒,青蘿很是疲憊地睜開眼睛,看是陳鶴軒,便要坐起身子,被陳鶴軒止住:“莫起,你還是先躺著,我的心肝寶貝,你啥時候才能好起來啊。”他抓過青蘿的手,在嘴邊親了下,“這是對面茶樓的小掌柜云翼,他聽說你病了,特地來看你的。”
青蘿趕緊欠身起來,喘著粗氣,擠出一絲笑容:“謝謝小先生來看我,青蘿感激不盡。”
穆云翼嘆了口氣:“你趕緊躺下吧,昨天就該來的,被一點事給耽擱住了,你好好養病,保重身體,看你這眼皮睜得都勉強,快好好歇著吧,咱們如今住對門,來回過往也方便,明日我再來看你。”說完便又站起來要走。
陳鶴軒給青蘿掖了掖被子,然后追出來:“云翼留步,我有話說!”
穆云翼停住腳步:“東家還有何事?”
陳鶴軒把他拉到走廊盡頭處,壓低了聲音說:“我明日便要回家,趕著進京去了,青蘿……我也沒法帶他走,只能留在這里,還請你替我多加照顧。”
穆云翼有些意外:“你不喜歡他嗎?若真喜歡他,就把他帶在身邊啊,即便不帶在身邊,也帶到遼東去,不能進家門,也置辦一套房宅給他,使他有個著落依靠。”
陳鶴軒道:“我就要大婚了,我堂兄給我在京城尋了一門親事,這就要去相看,在這時候帶他回去,太不像話,我母親也必是不允的。”
穆云翼有些不悅:“所以你就把他這樣扔在這里?你要不喜歡他,當初就別把他買來啊。”
“誰說我不喜歡他?我愛他愛得不行。”
“既然愛他,就不要娶親,把他帶回家去,兩人廝守終生,白頭偕老!”
陳鶴軒立刻用一種像看怪物一樣地目光看他:“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穆云翼很嚴肅地說,“你若是真愛他們,就該給他們足夠的尊重,拿出真心去愛護他們,你說你是多情的,實際上我看來倒是個濫情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句話的意思你不明白?若不想跟他們白頭偕老,只是平時做個情人,也該好好用心去待人家,曲池也好,現在青蘿也好,他們在你心里是什么呢?是你陳家的奴仆,是手里的玩物,就跟你手里這扇子一樣,喜歡時,給他們配個好的扇套,加上一條穗子,不好了就束之高閣,不管不顧的。他覺察到自己說得有點過了,便住了口,“反正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你自己怎么想的,還是你自己琢磨吧。”
陳鶴軒從沒有想過要跟一個男人廝守終生,白頭偕老,天底下也沒有這樣的事,遍觀各朝歷史,兩個男人過一輩子的,也屬于鳳毛麟角了,所以穆云翼今天說這番話,自以為說得挺重,實則陳鶴軒只當是小孩子的天真之語,穆云翼要走,他又伸手拽住:“云翼莫走,我跟你說,我是真的不能帶他回遼東,所以還是求你幫我照顧他。”
穆云翼雖然對陳鶴軒的做法很不齒,但畢竟是這個世界的常態,相比較看來,自己這種想法才屬于是不正常的,況且對方又是自己的東家,便站住了,略有些沒好氣地說:“你想讓我怎么照顧他啊?是把他接到我家去像祖宗一樣地供起來?還是像小北他們弄到店里頭當伙計?先讓他去看看,我那店里的大通鋪,還有家里頭的被褥他能住得不?況且他又病成那樣……你干脆自己派個小廝丫鬟在這里照應著得了,就在醉仙樓里住著,一日三餐,一個丫鬟,這點錢你總是舍得的吧?你把他托付給翁掌柜不比跟我強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