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庵裡,小雨穿了件鵝黃色繡著竹葉梅花的綢緞圓領袍,配了條青灰色撒花馬面裙坐在淨室裡呆呆地瞧著面前的棋盤,想了半天才捻起棋子在空中沿著棋盤劃了一圈。一雙眼睛卻瞄著十證大師的神色,左右比劃了一下,落在了右上角。對面的十證大師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道:“夏姑娘,你又贏了。你這麼懶怎麼成,多少也要用些心思。”
小雨縮了縮脖子,癟著嘴心想:“下個棋而已,要花什麼心思。累的半死,也沒什麼彩頭。”
十證大師便將棋盤裡的白子一粒粒揀出來,說道:“咱們再來一局?”
小雨忙道:“累得不行了,眼睛都睜不開了。下回吧,明天在陪您…”說著心裡默默地再加了個‘玩’字。十證便道:“你母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在京城手談已經沒有對手了。”
小雨瞇起眼睛笑盈盈地說道:“大師這樣喜歡,下次我讓八哥跟你手談,他比我娘還要厲害。”
十證大師無法,只得收拾東西走了。
林子瞧見十證大師走了,急忙快步走進來道:“安歌說有新話本,姑娘要不要試試。”
小雨愕然,心說:“想清淨兩天都不行,竟然追到這裡了,不曉得又出來什麼大事了。”
安歌笑嘻嘻地坐下地瞧著林子道:“姐姐也不賞小的一杯茶喝。”
待林子氣呼呼地轉身去斟茶水,安歌已經勻了氣息低聲道:“姑娘,出了大事兒了。陳參軍沒了!咱們的人特意去辨了辨,參軍死前應該是遭了不少的罪,身上都是傷。若不是恨他太深,故意折磨他,便是要從他的嘴裡問出些事情。若是後者,也不知道陳參軍說了沒有。”說著飛快地打量了小雨一眼。
小雨點了點頭:“前幾次都被咱們聽到風聲,這次倒做得乾淨利落。陳參軍的父母親都在南左岬,你派幾個人去瞧一眼。若是能勸著他們搬家是最好的了,再給他們留……”小雨沉吟了一下:“三百兩銀子吧。”
安歌點了點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道:“前兒姑娘讓我張羅在酒樓裡請舞娘的事情,我…”
林子聽到這裡。低頭冷哼了一聲,安歌便忍不住舔了舔脣,瞄著她的神色道:“本來有了點眉目,結果就得罪了人了……”
小雨皺著眉頭問道:“什麼人膽子這樣大?京城這裡也就是罷了,燕北那裡還有什麼人敢跟我鬥嗎?”
安歌侷促地笑了一下。熱門端著茶盞喝了兩口,清了清喉嚨,才低著頭赧然道:“好像是八爺的人。”
小雨的眼睛一下子就圓了,心虛地小聲說道:“你們不會被他發現了吧?”
安歌忙擺手道:“沒有,沒有。”
小雨這才鬆了一口氣:“唉,那這塊兒你們就別做了,讓八哥弄吧。”歪著頭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追問道:“他,他是打算在賭場裡請舞娘嗎?這樣會不會太分心裡。”
安歌臉上的神色越發的不好看,支支吾吾地說道:“他好像。把教坊都…”說著安歌尷尬地目光落在地上,訕笑著撓了撓額角。
小雨心想:“天呀,八哥哥你膽子可真大,賭場還可以說是事從權益,教坊你可怎麼跟爹孃解釋。這事兒要是給他們知道了,你的小命兒不保啊!”
安歌吞吞吐吐地說道:“也不全賴八爺,都是那些教坊的人求著他,八爺,他,其實。挺風流…的…”
林子送了安歌出去,這是天色就有些晚了。小雨嫌屋裡氣悶,一個人在院子裡踱步,走了兩三圈。突然站定了,靜靜地望著角門口多出來的一個人。高高的個子,身上披了件靛青色的斗篷,小雨瞇著眼睛,心想:“這個人是若鄔還是駟驊呢。?”
那人四處掃了一眼,這才往前走了兩步。將斗篷上的風帽摘了下來。小雨不由皺著眉頭嗔道:“好好的大門不走,非要鬼鬼祟祟地進來。也就是我沉得住氣,不然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薛羽聽了這話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著低聲說道:“夏姑娘這是記掛在下的性命嗎?”小雨一窒,心想:“這人從前雖然脾氣不好,性子有些狠厲。好歹面上也還算是個正人君子的模樣,怎麼如今說起話來好像街上的閒幫似的,居然還敢調戲我。”
小雨便有些懶待理他,轉身往房裡走。薛羽急忙跟了進去:“陳參軍被人暗殺了,我跟二哥和伯父伯母說過了,這幾日我帶著三十御林軍在這裡守著,伯父伯母那裡另有人過去。”
小雨歪著頭嘆了一口氣道:“陳參軍沒了,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們這樣如臨大敵,一瞧就是做賊心虛。本來喜都人還不曉得我,你呼啦啦地帶了這麼多的御林軍出來,他們指不定把我當成出遊的聖上給刺殺了。”
小雨一面說一面往屋內走,走了幾步,見他還跟在自己身後,也往堂屋裡走。心裡就有些不高興:“什麼護衛,分明是假公濟私。”
薛世子進了堂屋,將身上的斗篷解了,露出裡面銀白色繡著淺金竹葉紋樣的靛青箭袖圓領袍,坐下的時候露出裡面碧藍色的緞面褲子,腰間扎著一條寶藍色玉帶,上面掛了一個暗紅五彩刺繡荷包。
他見映雪和林子都不理他,紋娘更是隻守在小雨身旁,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便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水,喝了兩口道:“夏姑娘,你這茶實在是太差勁兒了,都咽不……”
薛世子擡頭便瞧見小雨不知道從那裡掏出來一紙文書,立刻就沒了聲息,半仰著頭靜靜地看著她。
小雨看著他赧然笑道:“前兩天,我娘將這文書給了我。真是沒想到薛大哥還有這樣的心思,嚇了我一跳。想了好幾個晚上,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好處,能得了薛公子這樣的青睞。”小雨一面說,一面將那文書一寸寸地推了過去。
薛世子瞧著那文書越來越近,一顆心便一點點沉下去,臉上雖然還帶著笑意,目光卻冷冰冰的有些駭人。小雨笑吟吟地坐在薛羽的對面,也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啜了一口,笑道:“這茶有些涼了,薛大哥,失禮了。”
薛羽嚥了咽口水,往前探了探身子,將那文書拿在手裡展開,上面一筆一畫都是自己寫了好幾遍的,閉著眼睛都能想出來。爲了這個文書,還跟聖上鬧了脾氣,好說歹說地才求著聖上在上面蓋了一方私印。
那時聖上還說:“怎麼也要寫上:若是十年沒有子嗣,是可以納妾的。”
薛世子正想得入神,小雨清了清喉嚨道:“薛大哥,你喝一杯茶再走吧。”
薛世子呆呆地接過茶盞,連她口氣中的諷刺也沒有聽出了,只是怔怔地瞧著她,見她的臉色比前些日子遠遠看著又白了幾分,不由自顧自地想著:“怎麼補了這些日子,都不見起色,如今瞧著竟然一點血色也沒有了?”
小雨見他肆無忌憚地盯著自己的臉看,不由惱羞成怒,清咳了一聲問道:“薛大哥,你還沒有回答我前面的問題,這京城裡貴女那麼多,你爲什麼非要選我。你若是想讓我跟你的繼母鬥,我勸你還是趁早息了這心思,我現在受不得累。昨兒剛尋了個老先生,說我不能多思多慮。”
薛世子這纔回過神來,沉吟了一會兒,認真地說道:“你長得這樣漂亮,我越看越喜歡。”
小雨聽了這話不要一愣,心想:“看你平常那個擰巴樣兒,真想不到你的嘴巴還這樣甜。”便笑著點了點頭:“嗯,這一句奉承的好。”
薛世子見她不以爲然,便有些著急,盯著小雨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道:“我這怎麼是奉承你?你長得就是很好看,滿城的貴女都比不上你。你若是笑起來,那就更美。我每次想起來,多難捱的日子都能熬下去。夏姑娘,我要是娶了你,肯定對你好,讓你天天都這樣開懷大笑。”
小雨自詡見多識廣,卻也從未有男人這樣子恭維她,便有些吃不住,起身嗔道:“越發的胡說八道了,我要做晚課了。”
薛世子心想:“如今這文書已經還給我了,我若是再不表明心跡,只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這樣一想忙搶前一步,打算攔住小雨再多說幾句。那成想紋娘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們中間,咳了一聲道:“這些東西你都收好了。”說著將那文書往他手裡一塞。
紋娘一面往外推他,一面小聲說道:“這文書你拿回去照著前面的,也請了聖人蓋了章,再拿回來給我們姑娘過目。”
薛羽踉踉蹌蹌地被推了出去,心裡一片冰涼,在院子裡站了很久才明白紋娘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心中還猶自奇怪:“東西都還給我了,還要聖人蓋什麼私印?”想著便湊著房檐下的燈火去看那文書,只見那紙上龍飛鳳舞,寫了許多的字,顯見得不是自己先前寫的那一張。
他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就著燈火看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