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母顯然沒有聽清李盛鈞說的那兩個字是什么，只忙著招呼他多吃菜碼。但是封聲卻聽得一清二楚——譚爭鳴接拍《BRIDGE》這件事，李盛鈞似乎還不知道？

不過，李盛鈞畢竟只負責公司內的宣傳業務，不是譚爭鳴的專屬經紀人，他知不知道，都不能說明什么問題。

吃完午飯，李盛鈞又坐了一會兒，就起身要走。封聲瞅著機會，硬是走過去忍著惡心一把摟住李盛鈞的脖子，強扯著笑道：“叔叔阿姨，我和盛鈞還是大學校友呢，也挺多年沒見的了，不如我去送他吧，還能好好敘敘舊。”

可惜無論封聲多么想裝出一副倆人友情深厚的模樣，心底的抗拒依然真實地通過肢體表達了些許出來。譚母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會兒，才遲疑地答應下來，她畢竟不知道兩人之間的過往，萬一人家真的是舊識，自己還能攔著不讓人敘舊？

然而“舊識”是真的，“舊”卻沒什么好敘。譚家的大門一關上，封聲的臉色就瞬間拉了下來，兩個人坐同一個電梯下樓的時候也不說話，一個站在左邊，一個站在右邊，中間留出來的空隙大得還能再站下一個人去。如果有樓里的居民在此時恰好坐上這部電梯，肯定不會覺得這兩人是“舊識”的關系。

今天過來拜年，李盛鈞不可能沒開車，卻似乎沒有把車停到小區的地下車庫。倆人同在一樓下了電梯，一前一后地往外走了兩步，李盛鈞又突然出聲喊住封聲，“喂，封聲。”

封聲本來很想裝作沒聽見的，但是又怕李盛鈞鬧起來，或是惹急了又找人在網上黑自己——雖然他也沒有再和東平世紀合作了，但是現在網絡覆蓋率更廣，網上喜歡捕風捉影的人也更多，總會對自己的電影有些影響。

他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厭惡地“嗯”了一聲。

李盛鈞不緊不慢地走到他對面，頓了幾秒，就在封聲覺得他就是在耍自己，耐心擁擠打算抬腳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冷呵一聲，“你知不知道，春節前的這段時間，譚爭鳴正在和公司鬧解約？”

解約？封聲愣了一下，又一臉茫然地回問，“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李盛鈞的目光又意味深長起來，直看得封聲打心底有些不適。半晌，他“呵呵”笑了起來，又搖了搖頭，似乎在感嘆自己的多事。“好吧。”他聳了聳肩，“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封聲覺得李盛鈞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譚爭鳴和公司解約，自己為什么會知道？但是到了李盛鈞那里，倒好似他天經地義就該知道這件事一般。不過事關譚爭鳴，封聲就算有些好奇也懶得多問，他又看了李盛鈞兩眼，見李盛鈞不像是打算繼續說更多的樣子，就也不打算再同自己討厭的人多說，胡亂伸手一揮，就打算回姑姑家。

但是剛往前走了兩步，又突然想到什么，臉色難看地轉身，向李盛鈞走去。

見封聲走回來，李盛鈞也顯出一瞬間的驚愕，又很快調整好自己的表情，擺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似乎早就已經猜到了封聲會回來問他那件事。

“喂，李盛鈞，你有沒有譚爭鳴現在在用的電話號碼？”封聲咬牙切齒地開口。

“什么？”李盛鈞被問得呆愣了兩秒——在這兩秒鐘內，他臉上的神色變幻無疑是很精彩的——才嗤笑著問，“封聲，你在人家里住了一晚上了，連人家的電話號碼都沒有？”

“別廢話！”封聲惡狠狠地瞪著李盛鈞，“你到底有沒有他的電話號碼？”

不過心里卻在慶幸：似乎李盛鈞并不知道當初他和譚爭鳴之間的關系。不然以李盛鈞的性格，現在只會嘲諷得更厲害。

“有啊。”李盛鈞又恢復了一臉看好戲的樣子，“不過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封聲看了他幾秒，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轉身云淡風輕地說了句，“愛說不說吧。”

會開口向李盛鈞詢問，這原本就是他的錯，也是他高估了李盛鈞這個人的心胸。而之所以想知道譚爭鳴當下的電話號碼，也不過是因為譚父譚母不遺余力地熱情招待了他兩天，這樣不說一聲就回家有些對不住這兩位長輩罷了。

撂下那句話，封聲就不再理會李盛鈞，一個人手揣著口袋走回了對面姑姑家所在的那棟樓。剛進樓棟口，褲子口袋里的手機就震了一下，他一邊按電梯一邊掏出手機，屏幕上提示他收到了一條新的短消息，來自一個沒有保存在通信錄中，卻能牽動他腦海深處的回憶的號碼——這個號碼，是譚爭鳴剛出名之后用譚母的身份證號辦的一個私人專用的號碼，當時就只有他身邊的幾個親近之人知道。

當年的譚爭鳴和封聲之間，也一直用這個號碼聯絡。

這條短信就來自譚爭鳴。【你是不是不打算再回我家了？】

封聲下意識扭頭去看那棟樓，但是隔著樓門，就算往外看，也分辨不出到底哪扇玻璃是屬于譚爭鳴家的。他不知道譚爭鳴為什么就篤定他這次回來沒有換電話號碼，不過現在再說這些也沒有什么必要了，有些事情大家面上不說，其實心知肚明，就好像他一眼就能認出這個屬于譚爭鳴的號碼。

【替我和叔叔阿姨說聲謝謝吧】

回復了短信，封聲沒有立時刪除兩人的聊天記錄，而是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屏幕……又把手機收回了口袋里。

用鑰匙打開門，姑姑家里的燈還都亮著。想到前一天過來開燈的時候，他身后一直跟著另一個人，但是今天，卻只剩自己。

封聲也說不清自己心里現在是個什么滋味，他明明不想再和譚爭鳴有什么糾葛，就算不得不在工作上合作，但是在生活里，兩個人應該是遠離的。

他關上屋里所有開著的燈，又打開電視，把自己摔進沙發，頭埋在靠背墊里。他覺得，他似乎需要冷靜一下。

***

初二那天，姑姑一家終于回來，進門后，王安琪還遞給封聲一個大紅包，“表哥，我爺爺奶奶聽說我要跟著你實習之后，特意包給你的，比給我包的都多！”

長輩所贈，姑父又正在一邊看著，封聲自然不能說不要，伸出雙手接了過來，打開看了一眼，卻不細數里面的錢——憑捏著的手感猜測，似乎是三千。封聲雖然不把這點錢當一回事兒，卻不能不輕忽以待，感激地笑了笑，又給姑姑、姑父拜過年——自然又得了一個大紅包——這才算是完成了這個春節最重要的儀式。

有譚爭鳴在，初二這天姑姑也算是和娘家人一起過了。到了晚上，姑父又帶著全家四口人一起出去吃了頓飯，這個年也就過得差不多了。

之后的幾天，封聲一直住在姑姑家里，也沒什么別的事可干，每天除了吃飯、睡覺、陪表妹看電視、幫姑姑做飯、和姑父聊天，就只剩下打游戲這一件事了。那游戲是顏軒推薦給他的一個新游戲，封聲玩游戲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由顏軒帶他，只不過這個春節顏軒事情也多，封聲自己操作意識都比較菜，沒顏軒帶著就只能掉分，就也沒有總玩。

初四那天謝子輝和顏軒回到B市，只回家呆了兩個小時，就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顏家見下一撥家長去了。謝子輝只來得及發微信給好友通報了一聲，順便關心封聲，【你這個春節過得如何？】

封聲自然沒有告訴好友自己三十晚上和初一上午都是在譚爭鳴家過的，只好假裝這個春節只從初一晚上開始，給好友回了三個字【挺好的。】

謝子輝也沒有細問——封聲也理解他，顏軒當初算得上是被謝子輝“拐走”的了，這次過去見家長，難免底氣就先虛了幾分。再加上顏家又不是普通家庭，雖然顏軒不是獨生子，家中有兄有妹，但是有時候麻煩就也麻煩在這里，這次謝子輝要去討好的，可不只兩個家長而已。

幸好這件事進行得頗為順利，當天晚上顏軒帶著封聲打游戲開語音的時候，還能聽到背景音里顏夫人招呼謝子輝吃水果的聲音。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哦？”封聲問。

“那當然。”顏軒的語氣里也充滿了志得意滿，然后又小聲抱怨，“我媽可喜歡謝子輝了，對他比對我都好！”

封聲聽到這話，不禁笑了幾聲，又隨即想到譚母對他也很好，甚至比對譚爭鳴還要好……

惡寒地咽了一口唾沫，卻不幸被嗆到了，封聲瘋狂地咳了起來。

“怎么了？”那邊的顏軒嚇了一跳。

拿起床頭柜上的水，喝了兩口，才感覺好些，封聲又清了清喉嚨，才斷斷續續地回答：“沒……沒什么……就是被嗆著了。”

“哦。”

聽得封聲沒出大事，顏軒也就不以為意，又帶著封聲玩了幾局游戲，直到11點，那邊謝子輝喊他去洗臉睡覺，才和封聲互道晚安下了游戲。

沒人陪著玩游戲了，封聲也進去衛生間洗臉刷牙，又一臉生無可戀地脫了衣服躺回床上。他還在糾結自己剛剛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那一剎那在腦海中轉過那樣可怕的想法，他明明、明明……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夢里，譚爭鳴又用那個號碼給封聲發了一條短信，上面寫著：阿聲，和我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