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長歌平素酒量還行,但今日心情不好,再加上這壇酒后勁兒大,所以才喝了三杯就稍顯醉意。
此時烏黑的緞發(fā)流瀉在肩頭,姿態(tài)恣意懶散,單手拄在桌子上支著下頜,染了薄醉的面上微微緋紅,透過如玉的面容悄悄暈染開來,星眸因為醉意而顯得朦朧迷離。
她微抬下頜,用迷離的眼神看著門口的人。
他負手而立,素白孝衣上除了一條同色腰帶外毫無任何墜飾,早上她幫他束好的發(fā)微有凌亂,帶著疾風的氣息涌入房里,往日里澄澈的眸仿佛溝壑萬丈,讓人看不清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明明是五月的夏天,百里長歌卻堪堪感受到了一股子冷意,她咕噥著攏了攏衣襟,卻還是抵擋不住那股寒意。
裴燼和傅卿云在葉痕出現(xiàn)的那一瞬間相互對視了一眼,二人并無過多驚訝。
傅卿云站起身,溫和笑道:“想不到王爺深夜還會路過漪瀾閣,既然碰巧大家都在,何不進來喝一杯再走?”
“本王來尋回未婚妻。”葉痕半分情面不給,淡然的臉比冷肅下來更讓人覺得壓力,他抬步走進門,徑直到了百里長歌身后,伸出手就想抱她。
裴燼突然站起身,動作利落地先一步將百里長歌拉起來護在自己懷里,面上早已繃不住生出不可抑制的怒色,“你當她是什么?高興了就撿起來穿,不高興了就隨意脫下來丟在一邊的衣服嗎?”
裴燼自來了漪瀾閣,半分沒有提及今日在冥山的事,所以傅卿云聽得有些懵,他疑惑一向溫文爾雅的裴燼怎么會在頃刻間翻臉對晉王說出這樣的話。
“把她給我!”葉痕不想與裴燼過多糾纏,目光注視在百里長歌有些踉蹌的身子上。
“不給!”裴燼怒目瞪著葉痕,他絕對不會再讓她回去受那種委屈!
“別逼我!”葉痕的眸光越來越冷,寸寸成冰,大有隨時崩裂之勢。
裴燼沒有武功,自知自己根本不是葉痕的對手,他索性松開懷里已經(jīng)醉了的百里長歌,雙手扶住她的肩膀,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問她,“長歌,你是愿意和晉王回去,還是我送你回府?”
百里長歌神智有幾分清明,她晃了晃腦袋,裴燼的面容已經(jīng)從一個變成了兩個,方才裴燼說什么,她記不得了。
裴燼見她眼睛一閉就想睡過去,連忙晃了晃她的肩膀,“長歌,我送你回府吧!”
“回……府。”百里長歌搖搖晃晃,勉強吐出兩個字,又含糊不清道:“武定……侯府,葉……葉痕混蛋!”
她說得簡潔,但在場的三人都是聰慧通透之人,自然明白她說自己不愿見到葉痕。
緊繃的神情松動了幾分,裴燼眉目溫潤,放柔了聲音,“那我們現(xiàn)在就走可好?”
“唔……”百里長歌嘟了嘟嘴,算是回應。
裴燼攬住百里長歌的肩膀,正準備扶著她走出去。
葉痕的面色更為冷冽,“本王再說一遍,放開她!”
裴燼仿佛沒聽見,帶著百里長歌繼續(xù)往外走。
葉痕正想動手。
一直沒說話的傅卿云突然擋在那二人身前,一臉迷茫地看著葉痕,急切問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裴燼腳步一頓,偏轉(zhuǎn)頭來冷哼一聲,“今日在冥山,晉王殿下親自承認他府上從前照顧小世子的那位婢女懷了他的孩子,被他遣送去滁州養(yǎng)胎了。”
“什么!”傅卿云怔松地站在原地,滿臉的不敢置信,喃喃問:“晉王殿下,裴世子說的話可當真?”
葉痕沒說話,雙目中的冰塊褪去,換上熊熊怒火,“本王的家事,與你們無關(guān)!”
“怎么與我們無關(guān)?”傅卿云張開雙臂擋在裴燼和百里長歌面前,俊美的面容上因為生怒而微微扭曲,“長歌是本太子的妹妹,倘若晉王不能做到這一生只照顧她一人,那再糾纏下去也沒有什么意思,還不如趁早放手!”
“你們懂什么!”葉痕忍無可忍,終于暴怒,“翠墨出生于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體內(nèi)有一半語真族的血液,唯有用翠墨的心頭之血作藥引,方才能徹徹底底救回長歌,我今日在冥山之所以會那樣說,就是想保住長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此言一出,裴燼和傅卿云齊齊愣住。
然而,百里長歌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便是聽見了,也只片刻就給忘了。
“什……什么意思?”傅卿云不敢置信地看了百里長歌一眼,又看向葉痕,隨后沖過來揪住他的衣領(lǐng),大怒:“阿瑾她到底怎么了!”
葉痕被他推搡得踉蹌著往后退了一步,眼眸中少了些許焦距,良久才緩過神來,斂去一切情緒,“你們不是都希望她恢復記憶嗎?”
傅卿云和裴燼齊齊瞪大了眼睛。
自從阿瑾回來以后,他們倆一直奇怪為什么好端端的小丫頭腦海里會有侯府嫡女的記憶,更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忘記了以前的所有事。
“把她交給我。”葉痕不打算過多解釋,繞開傅卿云向裴燼伸出手。
裴燼抿唇,猶豫了片刻,隨后皺眉,“即便是這樣,你也不應該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撒那樣的謊傷害她!”
葉痕凝目,“我欠她的,終有一日,我會盡數(shù)還給她,但她現(xiàn)在,屬于我!”
“不行!”傅卿云眸光閃爍了片刻,咬了咬牙轉(zhuǎn)過身來再度攔住葉痕,“既然阿瑾身體出現(xiàn)了問題,我就更不能讓她跟你回去了。”
話完偏頭吩咐裴燼,“你將阿瑾扶到隔壁房間里歇著,大祭司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他一定會幫阿瑾醫(yī)治的。”
南豫大祭司蒼淵的名字,無論在哪里,一說出來都是默認的無所不能標志。
裴燼深覺有理,扶著搖搖晃晃的百里長歌往隔壁房間里走去。
葉痕一聽到傅卿云要將百里長歌交給蒼淵,瞬間臉色一變,大手揮開傅卿云的身子便沖了出去。
裴燼已經(jīng)將百里長歌抱上了床榻,正準備走出來去廚房弄一碗醒酒湯,就見到眼前白影一閃,葉痕以疾風一般迅速的動作沖進了房間,攔腰將醉醺醺的百里長歌抱起,縱身一躍直接從二樓上飛下去。
百里長歌萬萬沒想到僅僅埋藏了十年的酒會有這么大的后勁,全身因為酒勁燥熱得厲害,此時緊緊貼著一具清涼的身子,呼吸間有他身上仿若青蓮般醇和好聞的氣息,她不由得多呼吸了幾口。
葉痕察覺到她的氣息,緩緩放慢了速度,直到落回地面上,借著街道兩旁的燈籠光暈看到她微闔著眼眸,瑩潤而薄的唇瓣因為全身燥熱而微微張開,雙頰的紅暈在燈籠照耀下越發(fā)像雨后的牡丹花那般嫵媚艷麗,她早已恍惚了知覺,雙手緊緊攥著他胸前的衣襟,大有往里面探的勢頭,意圖得到片刻的清涼。
呼吸一緊,葉痕下腹突然傳來一陣灼熱,似乎全身的欲火都被她這個醉后毫無意識的動作給勾了出來。
猛地閉上眼睛微微喘了口氣,葉痕為自己險些動了那個念頭而感到一絲懊惱。
而百里長歌恍然未覺,小蛇般靈巧的手輕而易舉挑開他的外袍,緊緊貼著他單薄的里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得到片刻的舒緩。
她果然不再動,嘴里時不時說著一些他聽不懂的囈語。
葉痕原本沉緩下去的心緒瞬間又浮動起來,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數(shù)年前兩人纏綿交合的那些畫面,腳步竟如同灌了鉛,再也挪不動半分。
偏百里長歌又不安分起來。
似乎感覺到他越來越燙的身子,她在睡夢中緊皺眉頭,不停地扭動身子,嘴里含糊不清道:“熱……好熱……”
葉痕心跳如擂鼓,因為她這一句才勉強回過神來,強行從她艷麗如煙霞的面上移開目光,深深吐了一口氣,屏氣凝神,提起內(nèi)力,足尖輕點迅速朝著晉王府飛去。
程知備好了熱水抬到葉痕里間的屏風后,剛退出來就見到葉痕抱著百里長歌進去。
他驚訝地瞪大眼睛。
若是沒記錯,今日在冥山,長歌小姐可是負氣先走了的,這二人何時和好了?
這樣一想,他不禁暗中崇拜起自家王爺哄乖女子的高深技術(shù)來。
“出去,把門帶上。”葉痕抱著百里長歌直接去了里間,聲音中聽出了一絲浮躁。
程知雖然是小宦官,但也懂得王爺接下來要做什么。
他抬袖掩唇偷笑一聲,躡手躡腳退了出去,將門關(guān)上。
葉痕將百里長歌放到床榻邊緣坐著,一只手扶著她的后背,另一只如玉的指尖輕盈流轉(zhuǎn),挑開她束在腰間的絲帶,單薄的素衣潮水般褪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只有她會制作會穿的特質(zhì)內(nèi)衣里,讓人血脈憤張的溝壑隨著呼吸而起起伏伏。
似乎感覺到了涼意,她微蹙眉頭,縮了縮身子。
葉痕喉結(jié)不停地上下滑動,伸出去欲挑開她內(nèi)衣扣的手停在半空,時而捏拳時而松開,彰顯著主人忐忑的心境。
百里長歌察覺到?jīng)鲆庵竺碱^皺得更深,隨時有醒過來的跡象。
葉痕心里一驚,索性伸手點了她的昏睡穴。
百里長歌身子往旁邊一倒,剛好倒在葉痕溫暖的懷抱里。
他伸出一只手褪去外袍,隔著單薄的中衣與她肌膚相貼。
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與她距離這么近,撇去三年前暴雨之夜的不堪,撇去三年來夢中她那雙絕望無神的眸,撇去她曾經(jīng)對他入骨的恨意。
此時的他,只想距離她再近一些,將她疼入自己的骨血。
仰頭望著芙蓉帳頂?shù)囊姑髦椋~痕努力眨眼睛,將眼眸中那層薄薄的霧氣壓回去,直到視線清明才垂下頭。
指尖挑開她的內(nèi)衣扣,微涼的指腹游弋過她嬌嫩的肌膚。
百里長歌雖然昏睡,卻好像有所感應,身子發(fā)出輕微顫栗。
直到剝落她身上的所有衣服一絲不掛,葉痕才強壓下腹部的沖動打橫將她抱起往屏風后面走去,輕輕將她放進浴桶。
纖長的手指撩動水花替她洗去一身的酒氣。
洗完之后將她從水里抱起來,寬厚的絨巾擦去全身晶瑩的水珠,再拿了干凈的巾布幫她擦干頭發(fā)才再度將她抱去床榻上。
沒有她嘴里說的天時地利人和,沒有良辰美景,他目光注視在她白嫩的身子上,胸腔內(nèi)好似有一頭猛獸快要沖出來。
他亦褪去衣服躺上去,指尖描摹著她絕美素凈的輪廓,一個側(cè)身,鋪天蓋地的吻席卷在她毫無知覺的身子上,所到之處,都留下了紅梅般的愛痕。
所有的欲望膨脹到極致。
胸腔內(nèi)卻在這個時候傳來一陣近乎窒息的疼痛。
葉痕的動作在最后一擊時戛然而止。
瞬間松開她,他一個翻身下了床,順手拿過衣服穿上,捂住疼痛的那個位置蜷縮在床角,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一條線滑下。
葉痕緊緊咬著牙,眼前一陣一陣的黑暈襲來,他幾乎快要呼吸不過來,勉強偏過頭看向床榻上蓋著被子的百里長歌,目光定在她依舊緊緊皺成一團的眉頭上,他泄氣地癱軟下身子,時重時輕的呼吸讓他胸腔的疼痛加劇。
艱難地爬起身子,葉痕的眼眸內(nèi)噙著兩抹異常明亮的晶瑩,聲音近乎沙啞。
“長歌……長歌……別哭,為什么你在夢中也會哭,別哭,你一哭,我就好疼好疼……”
伸出顫抖的指尖,他想去拂拭她眼角滑下來的淚珠,手越發(fā)抖得厲害,他達不到她眼角的位置,整個人癱軟下來,黑暈再一次襲來。
葉痕用最后一絲神智支撐著眼皮,他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爬上床沿。
他第二次感覺到自己離死亡竟是這般近,她就在眼前,他卻怎么也觸摸不到。
就在葉痕快要虛脫的時候,胸腔內(nèi)劇烈的疼痛潮水般緩緩退去。
已經(jīng)掏空了精力的他盤腿坐在地上試圖運功,卻是提不起半分內(nèi)力,他只得作罷,一只手扶著床沿勉強站起來整理了衣袍,順便拿過百里長歌的衣服一件件替她穿上,對外吩咐程知準備馬車。
程知一懵,怎么才一會兒,又吵架了?
但見自家王爺面色有些病弱的蒼白,眉眼間冷冽非常,他也不敢多問,迅速去馬廄里牽了馬兒來套了車等著。
葉痕抱著百里長歌走出來,輕輕將她放進車廂內(nèi)寬大的座椅上平躺著,順手解了她的昏睡穴然后下了車吩咐程知,“將她送回府,指定要讓她的貼身婢女秋憐出來將她抱回去。”
“王爺您……不送送長歌小姐?”程知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方才葉痕抱著百里長歌上去的時候,程知無意中瞥見百里長歌脖頸里細細密密的吻痕,他心中暗喜,猜想長歌小姐定是身子太過纖瘦承受不住王爺?shù)恼垓v所以昏厥了過去。
葉痕轉(zhuǎn)過身,沒打算再看馬車里的人一眼,淡淡吩咐,“隱衛(wèi)都在暗中跟著,你不必擔心,只管送回去便是。”
“好嘞!”程知欣喜地應了,分毫沒有察覺到自家王爺面上一瞬間流露出來的疲憊和痛苦。
程知撥轉(zhuǎn)馬頭,顧及到百里長歌身子不適,所以沒敢走得太快,將速度壓到最慢。
恍惚中,清冷月光照射的夜空中似乎又一道紅影和一道銀灰身影一閃而過。
那身形……
就像……上次來府中替小世子治病的紅衣男子。
另外一個,似乎是才剛來到大梁的南豫大祭司蒼淵。
程知后知后覺地想著,想完才突然醒覺。
那兩個人怎么可能會在一起?!
一定是出現(xiàn)幻覺了。
程知揉了揉眼睛,再看時,夜空中沉黑如幕,哪里有什么影子。
他驚了一驚,趕緊喚了一直跟著馬車而來的晉王府隱衛(wèi)出來詢問,“剛才你們可有察覺到什么人飛過去?”
隱衛(wèi)搖搖頭,“我們一直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并沒有見到什么人路過,更沒有見到什么人飛過。”
“哦……”程知縮回腦袋,既然隱衛(wèi)都如此說拉了拉,那么定是自己看錯了。
馬車到達武定侯府的時候,府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大門緊閉。
程知停下,側(cè)身下了車轅,走上前去叩門。
門房處的齊大叔一聽到叩門聲,便想著定是大小姐回來了,他趕緊穿好衣服跑出來打開門,果然見到程知站在門口。
齊大叔腦袋往外面探了探,笑問:“程公公,是我們家大小姐回來了嗎?”
“嗯。”程知隨意應了,目光卻往里面瞟,對他擺擺手道:“大小姐昏過去了,趕緊讓秋憐來將她抱進去。”
齊大叔聽完面色一變,趕緊打了燈籠就往扶風閣跑。
百里長歌沒回來,秋憐自然也是睡不著的,她拿個凳子焦急地坐在門邊,忽然聽到院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她霍然起身就朝著月洞門迎了上去,險些與齊大叔撞了個滿懷。
“什么事這么慌慌張張的?”看清了來人的面容,秋憐微微皺眉。
“大……大小姐昏厥了。”齊大叔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艱難出聲。
不等他把話說完,秋憐已經(jīng)推開他的身子,風一般迅速奔往大門邊,見到站在門口的程知,忙問,“大小姐如何會平白無故昏厥,是不是受傷了?”往外瞄了一眼,面色發(fā)寒道:“晉王呢?他怎么不親自送大小姐回來?”
一連串的問題聽得程知兩眼冒圈圈,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秋憐已經(jīng)跑到了馬車邊,鉆進去將百里長歌抱了出來,不等他說一句話就“嘭”地重重一聲將大門關(guān)上往扶風閣跑。
程知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待遇,翹著鼻子沖著大門哼哼兩聲才轉(zhuǎn)身坐上馬車回晉王府。
秋憐抱著百里長歌迅速回到扶風閣,將她放在床榻上的時候不小心撩開了她的領(lǐng)口,看到她脖子上細細密密的吻痕時臉一紅,羞憤地“呀”了一聲。
饒是再未經(jīng)人事,也知道大小姐在晉王府發(fā)生了什么。
秋憐迅速去廚房燒了熱水抬進來,替百里長歌剝落衣襟,將她抱進浴桶,當看到布滿全身的紅色吻痕時,秋憐羞得險些抬不起頭。
同葉痕之前想的一樣,她擔心百里長歌會中途醒來,所以伸手點了她的昏睡穴,拿了香精胰子不停地替她洗身子,一邊洗一邊暗自惱怒。
晉王殿下在玷污了大小姐之后竟然不親自送回來!
這是想賴賬?!
一想到大小姐在經(jīng)受那般折磨之后被晉王遣了人連夜送回來,秋憐就覺得滿腔怒意無處發(fā),心里打定主意待會兒幫大小姐洗浴完以后一定要夜闖晉王府找他問個清楚。
倘若那個男人想吃干抹凈不認賬,她定然是第一個饒不了他的!
幫百里長歌洗浴好,直接擦干身子放到床榻上,秋憐從藥箱里找來百里長歌平日里備下的凝脂露,用指腹沾了輕輕涂在那些深淺不一的吻痕上。
到最后已是窩了一肚子火。
從衣柜里找來新衣幫百里長歌穿上塞進被子里,解了她的昏睡穴,確定百里長歌短時間里不會醒來之后,秋憐才輕手輕腳離開了扶風閣,足尖一點,頃刻間像清風掠過一般直接朝著晉王府而去。
送走了百里長歌,葉痕再回來是已經(jīng)沒有了睡衣,披了外袍坐在外間。
程知見他面色有些蒼白,知曉定是王爺從不準人過問的胸口處頑疾發(fā)作了,他只得悶聲去廚房弄了個小火爐放在葉痕面前。
葉痕不開口,程知只能坐著干瞪眼,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王爺,您這是怎么了?”
葉痕聞言回過神,淡淡地抬起眼簾,才發(fā)覺坐在對面干著急的程知眉毛都快擰成一團了,他勉強扯了扯嘴角,“沒事,你若是困了,就先去歇著吧,我再坐會兒。”
“王爺不睡,奴才也不睡。”程知低聲回應。
他原本以為王爺和長歌小姐發(fā)生了那種事以后定然是高興得睡不著的,但他觀察了這么片刻,便發(fā)現(xiàn)王爺?shù)纳裆懿粚拧?
那不像是終于得到心愛女人的正常男人該有的表情,王爺?shù)难垌鴥?nèi),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時時刻刻翻滾著,偏他面上又不表現(xiàn)出分毫,讓人捉摸不透。
程知很郁悶,他不像魏俞那樣心思玲瓏,能輕易猜到王爺?shù)男乃迹缃褚仓荒芤е麓脚阃鯛斪闹衅砼瓮鯛斱s快笑一笑。
但上天似乎不怎么鳥他,完全沒把他的祈愿當回事。
葉痕靜靜坐在火爐前,再不發(fā)一言。
今夜無眠的人除了葉痕之外,還有待在漪瀾閣沒離開的裴燼以及傅卿云。
裴燼自葉痕抱著百里長歌離開后就一直坐回房里喝悶酒,傅卿云勸慰了幾次都沒用。
“我了解阿瑾的性子。”傅卿云眸光深深,語氣靜靜,“她性子倔強,一旦認定了某件事,必定會不達目的不罷休。”
裴燼喝酒的動作一頓,牽扯著傷口撕裂般的疼痛,他恍若未覺,似乎在等著傅卿云接下來的話。
“對心上人也一樣。”傅卿云見他面上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情緒,繼續(xù)道:“你我都明白,阿瑾心中喜歡晉王,是深入骨髓的那種喜歡,所以即便她如今因為一件事惱怒晉王,憎怨晉王,但在她內(nèi)心深處,依舊是喜歡晉王的,只不過一時郁悶而已。”
“放屁!”
活了二十多年,裴燼大概是頭一次說出如此粗魯?shù)脑挕?
傅卿云愣了愣,只聽裴燼又飲下一杯酒接著道:“阿瑾是不可能會同意與人共侍一夫的,即便晉王解釋那只是為了保住翠墨而無奈說的謊話,阿瑾也絕對不會原諒他!”
“少喝點兒吧你。”傅卿云抬手將酒壇拿到一邊不讓他繼續(xù)倒。
“給我酒!”裴燼語氣強硬。
傅卿云坐著不動,讓內(nèi)侍進來將酒壇抱了下去,然后清幽的眸光看向裴燼,“有晉王在,阿瑾很快就會沒事的,現(xiàn)在我倒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裴燼似乎猜到了他接下來的話,眸光微微閃動,偏開頭咕噥道:“我如今醉得很,腦子里一片空白,你可沒問對時機。”
傅卿云自然知曉裴燼在裝,他也不接他的話,直接問道:“當年,裴鳶是怎么死的?”
從傅卿云的角度,能看到裴燼身子一僵,隨后支支吾吾片刻便趴到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無奈地搖了搖頭,傅卿云站起身,正想讓內(nèi)侍將裴燼送回廣陵侯府,碰巧蒼淵從外面進來,帶了一身的寒涼夜風。
傅卿云頓住腳步,“大祭司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有些事要處理。”蒼淵似乎不打算過多解釋,徑直走進來,見到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的裴燼,濃眉一挑,“何時,廣陵侯府世子會跑來這邊喝酒了?”
話完鼻尖輕輕嗅了嗅,嗅到房里的酒香之氣,他好笑地看著傅卿云,“看來方才臣錯過了窖藏多年的美酒。”
“還沒喝完。”傅卿云尷尬地笑笑,“大祭司若是想喝,待會兒我讓人送到你房里去。”
蒼淵聞得此言,頓時眉頭一舒,就著桌子邊的凳子坐下來,再度輕嗅了一番周遭的空氣,點頭肯定道:“除了酒香之外,還有輕微的草藥香味,若臣沒猜錯,方才長歌大小姐來過。”
提起百里長歌,傅卿云便想起剛才葉痕說的,他心中大駭,坐下來低聲詢問蒼淵,“長歌的身體好像是出了什么問題。”
蒼淵幽緲的眸中仿佛被羽毛輕輕滑過,碎開點點波瀾,不過片刻又恢復平靜。
由于他戴著面具,又低著頭,傅卿云并沒有察覺到這一幕,他繼續(xù)道:“長歌忘記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她所記得的都是另外一個人的回憶,倘若只是簡單的失憶也就罷了,可是剛才晉王來接她回去的時候親口說要治愈長歌,只能用出生于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的語真族人心頭之血作藥引,大祭司行走江湖這么多年,可有聽說過這是哪種病?”
蒼淵幽緲的眸再度晃了晃,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有節(jié)奏地敲了敲,隨后搖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這可就奇了。”傅卿云心下一沉,連大祭司都不知道的怪病,莫不是古籍上的什么疑難雜癥?
“不過太子殿下大可以放心。”蒼淵收了面色,隨即莞爾道:“既然晉王殿下說有救,那就一定有救。”
傅卿云還是有些不放心,“既然翠墨姑娘是藥引,那她的安危可至關(guān)重要呢,大祭司能否幫我安排一下,讓人即刻去滁州保護那名女子的安危。”
“這倒是讓臣有些為難了。”蒼淵幽幽一嘆,“這里是大梁境內(nèi),布滿了大梁皇宮的眼線,我們?nèi)缃竦囊慌e一動都得小心,否則一個不注意就會被梁帝知曉,我們的人在這里施展不開拳腳,自然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去保護那位姑娘。不過臣以為太子殿下有些多慮,晉王既然知曉那是長歌大小姐的藥引,說什么也會竭盡全力保住她的,您盡管放心便是。”
“說得也對。”傅卿云自嘲一笑,“晉王從來算無遺策,怎么可能想不到這一層呢?”
蒼淵又跟傅卿云閑聊了幾句關(guān)于南豫內(nèi)政的事,一直到趴在桌子上的裴燼傳出均勻的呼吸聲,傅卿云才再次站起身,遣人送他回去。
遣的人自然是蒼淵帶來的那些人,他們早就在來到帝京的第二天將這里的地形方位摸得滾瓜爛熟,所以此時傅卿云的命令一下,內(nèi)侍立即找來馬車將裴燼放上去,趕著馬車朝普澤坊廣陵侯府而去。
夜色寂寂,馬上就要宵禁了,所以街道上并沒有什么人。
趕著馬車的內(nèi)侍一路順暢,整條大街上只聽得到車輪子的咕嚕聲。
不料前方巷子里突然出現(xiàn)一個身著素白孝衣的女子走到路中央攔住馬車,若不是那女子云鬢高綰,明顯的婦人發(fā)髻,內(nèi)侍幾乎以為自己見到了鬼。
迅速勒住韁繩,馬蹄聲戛然而止。
內(nèi)侍是南豫國人,所以也不太敢大聲呵斥對方,只平靜問道:“敢問這位夫人因何攔車?”
先前沒注意,待走近了,內(nèi)侍才發(fā)覺面前的女子生得一張好容顏,眉目間竟與馬車上的廣陵侯府世子有幾分相像。
女子身后突然出現(xiàn)幾個身著藍袍紅底的小宦官,尖聲尖氣道:“哪家的奴才恁的大膽,見到安王妃還不請安?”
內(nèi)侍恍然大悟,原來是寧貴妃親生兒子安王的正妃,那豈不就是馬車上這位世子爺?shù)牡战悖?
想通了這一層,內(nèi)侍下了馬車,微微躬身,“小的是南豫國司天監(jiān)的人,見過安王妃。”
內(nèi)侍的聲音很平靜,語氣波瀾不驚,畢竟能跟在大祭司蒼淵身邊的都不會是普通人。
安王妃略微訝異了一瞬,隨即掩唇笑道:“原來是大祭司的人,正是失敬失敬。”
她的笑聲很清朗,在這空曠的大街上聽起來卻會讓人毛骨悚然。
內(nèi)侍悄悄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等待著對面的人表明意圖。
安王妃細長的眼尾打量了內(nèi)侍一眼,隨后越過他,將目光定在馬車上,只見簾幕緊閉,看不到內(nèi)里一絲一毫,她指了指馬車廂,問:“坐在里面的可是廣陵侯府世子?”
“正是。”內(nèi)侍毫不猶豫回答,畢竟面前這位是裴世子的嫡姐,她知道了也沒什么。
安王妃稍稍收起笑意,略微惆悵,“今日在冥山,裴燼這小子不管不顧拉著長歌小姐就往山下跑,這件事引得父親大怒,他若是現(xiàn)在回去,父親大約是饒不了他的,我雖然與裴燼這小子同父異母,卻分毫見不得他受苦,方才聽聞他去了漪瀾閣,所以特地帶了人在這里等著。父親余怒未消,還是別讓他回去的好,免得鬧得家里不和睦。”
這番話,內(nèi)侍聽了個大概,意思就是眼前這位尊貴的安王妃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弟弟回去被責罵,意圖將他接到安王府上住一晚。
內(nèi)侍有些為難,出來漪瀾閣的時候太子殿下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將裴世子安全送到廣陵侯府,但如今半途殺出個安王妃來,真叫他不知所措了。
安王妃側(cè)目,清清楚楚看到了內(nèi)侍糾結(jié)的神情,隨即輕笑一聲,“你回去以后只管實話實說便是,傅太子與裴燼是好友,他也認識我的,我這般做,只不過是出于姐姐對于弟弟的保護而已。”
內(nèi)侍糾結(jié)再三,覺得人家姐姐都央求到這份上了,倘若他再不點頭答應,就會顯得不仁不義。
暗自松了一口氣,內(nèi)侍緩緩道:“那就麻煩安王妃了。”
安王妃莞爾一笑,“裴燼是我弟弟,多操心點兒也是應該的,大人只管回去漪瀾閣復命便是。”
安王妃說完,一揮手讓小宦官們一擁而上將熟睡中的裴燼背了下來。
內(nèi)侍撥轉(zhuǎn)馬頭,迅速朝著漪瀾閣的方向行去。
安王妃站在原地,看向已經(jīng)遠走的馬車時眉眼彎彎,唇角扯出的狠絕讓人不寒而栗。
待馬車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安王妃才轉(zhuǎn)回身,腳步輕緩地走進巷子里坐上軟轎,快速朝著安王府而去。
內(nèi)侍回了漪瀾閣,將方才的情況一五一十告知了傅卿云。
傅卿云聽后面色大變,拍桌而起,“你說什么?安王妃親自來半途將裴燼帶去了安王府?”
“是。”內(nèi)侍意識到了氣氛不對勁,只能硬著頭皮應聲。
“糟了!”傅卿云直皺眉,“安王剛剛歿了母妃,不知道他又在盤算什么。”
蒼淵親自替傅卿云倒了杯茶,勸慰道:“自古哪個王朝不是這樣的?兄弟鬩墻,后宮爭斗,不過都是覬覦那尊帝王座而已,太子殿下您擔心眼下置身的大梁,殊不知南豫那邊與這邊相差無幾,皇子們都是為了皇位而生,從出生之日起,他們就注定要絕七情斷六欲,與同齡的皇子明爭暗斗,贏了,從此九五之尊,名垂青史;輸了,或許身首異處,魂斷九天,成為連墓碑都沒有的孤魂野鬼,除非是傻瓜,否則,沒有人會在這條路上愿意認輸,所以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只要能離王座近一步,便是讓他們弒父殺君,他們也不會眨一眨眼睛,這就是身為皇子最殘酷也最悲哀的現(xiàn)實,倘若心思松軟一分生出憐憫之心,那么這一刻依偎在你懷里諂媚的貓兒下一刻便會成為送你下地獄的猛虎。”
這些道理,傅卿云自然懂得,但經(jīng)過蒼淵的口說出來,還是讓他暗自心驚,抿了抿唇,他垂下眼睫,“我只是擔心安王會暗中謀劃對付晉王,這樣一來,長歌也會受到傷害。”
蒼淵拍了拍他的肩膀,“王者之路永遠不可能一帆風順,倘若連這些風浪都經(jīng)受不了,那么即便以后他登上九五,也適應不了高處不勝寒的現(xiàn)實。”
傅卿云聞言,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后知后覺自己的擔憂太過多余。
對方是誰?
曾經(jīng)名震天下的戰(zhàn)神將軍葉痕,安王的那些雕蟲小技,自然奈何不了他。
程知找了兩根小細枝撐著眼皮,左瞄一眼右瞄一眼都不見王爺有困意,他卻是呵欠連連,眼淚都快溢出來了。
葉痕還是坐著一動不動,仿佛一尊上等玉石雕刻出來的雕像。
程知看著他蒼白未退的面容,不由心疼,“王爺,您若是哪里想不通,便打罵奴才吧,奴才不怕疼的。”
葉痕的眸光安靜盯著火紅的小火爐,仿佛那里面有什么讓人移不開眼睛的寶貝。
程知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火爐,沒見到任何異樣,他低三百二十次嘆氣,央求道:“王爺,若是您和長歌小姐吵架的話,奴才明天就背著荊條代王爺去武定侯府負荊請罪,興許長歌小姐一感動就和您冰釋前嫌了。”
葉痕恍若未聞,連披在肩上的外袍滑落了也未察覺。
程知急得團團轉(zhuǎn),又不敢出去將這件事告訴青姨他們。
正在他急得快要人格分裂時,葉痕突然抬起眸子,淡淡問他,“如今宮門落鑰了嗎?”
“貴妃娘娘今日發(fā)引,按照典制,今夜的宮門沒那么快落鑰。”程知見王爺終于肯說話,高興得都快哭了。
“那你讓閑鷗進宮一趟。”葉痕安靜吩咐。
“現(xiàn)在進宮?”程知一愣,雖然宮門還沒落鑰,但天色也太晚了,這個時辰進宮,完全不像王爺平時的作風啊!
“你讓閑鷗去通知各宮,明日本王向武定侯府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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