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朝露殿只剩靜默。
死一般的沉寂。
當初皇太孫在皇后的靈堂就說過,晉王不是皇后娘娘所出,即便不守三年大孝,一年也是要守的。
而方才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卻說要解當前“天譴大梁”的局勢,只能讓長歌小姐和晉王殿下盡快大婚。
二十七日國喪未過,一年孝期未滿,倘若那二人就此大婚,按照大梁禮制,便是大不孝。
可是……這一支陰卦是大祭司親自測算出來的。
南豫大祭司蒼淵的實力毋庸置疑。
只是……皇上會同意讓這樁婚事提前進行么?
眾人面面相覷,小聲議論著。
今日的宴席是專程為大祭司而設的,故而來的只是王公大臣,公主妃嬪并沒有在場。親王也只有葉痕一人出席。
貴妃娘娘金棺被“天譴”,尸身被“天火”焚燒,葉湛此時正跪在棲霞宮悲痛欲絕。
葉霆與葉湛向來要好,見到四哥如此傷心,自然是留下勸慰了,所以他也沒有出席。
故而安王黨的戶部尚書和廣陵侯只能將目光看向領(lǐng)頭的丞相。
丞相眉頭深鎖,似乎也極為為難。
現(xiàn)場臉色最難看的莫過于葉天鈺。
因為方才是他執(zhí)意要讓大祭司幫忙測算國運的,他此時懊惱不已,倘若方才自己沒有多嘴,或許就沒有晉王與百里長歌提前大婚一說。
把杯中茶當成勁酒,葉天鈺一個勁兒地往嘴里灌。
眼風不經(jīng)意掃向波瀾不驚的葉痕時,他忽然有些挫敗。
當日皇叔對他說過,讓他頒發(fā)賜婚圣旨不過是走個形式,見證一下他合作的誠心,然而時至今日,他沒有半分要擬圣旨的意思。
因為他不甘心。
二十年來,第一次有這么個女人讓他心動,可那個女人卻連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何以他出生尊貴,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還是抵不過早就被皇爺爺放棄的兒子!
皇叔還說過,他有辦法名正言順娶了百里長歌。
今日這一卦,皇叔想必早有籌謀吧?
能請得動南豫國大祭司,他還真是低估了皇叔的實力呵!
葉天鈺越想越覺得憋屈懊惱,什么天譴大梁,什么天火燒尸,之前他懷疑過皇叔,卻一直想不通他用意何在。
但萬萬想不到,今日蒼淵會來這么一卦。
果真是名正言順,順得不能再順了!
“皇爺爺,孫兒不同意!”眾人交頭接耳小聲議論時,葉天鈺霍然站起身。
群臣一驚,當初為晉王殿下和百里長歌賜婚,是皇太孫親自請的旨,何以到了現(xiàn)在他又不同意了,莫不是要出爾反爾?
“天鈺因何不同意?”終于看到有人出來反駁,梁帝面色好看了些,語氣也沒有之前凌厲。
葉天鈺隨意掃了葉痕一眼,“當初孫兒在皇祖母的靈堂就說過,十五皇叔可以不守三年大孝,但一年必須得守,那番話是在皇祖母的梓宮前說的,皇祖母自然也聽到了,若是因為一卦就讓皇叔和長歌小姐提前大婚,豈不是對皇祖母不尊?這樣的話,她在九泉之下還如何安息?”
吏部和兵部尚書紛紛附議。
對于安王黨來說,與東宮對著干就是他們的職責。
所以葉天鈺話音剛落,丞相就站起身,蒼老的聲音滿是威儀,“大祭司的實力無人敢質(zhì)疑,從皇后小出殯梓宮爆裂到大出殯石門落下,貴妃初祭儀式金棺著火炸開,尸身被天火焚燒,這些一件件一樁樁詭異驚悚的事兒讓臣等惶恐不已,偏偏這些事沒人能解釋得了,若非是天意,誰有那么大本事控制這些事的發(fā)生?”
“所以丞相以為如何?”梁帝臉色微僵。
“恕老臣直言。”丞相繼續(xù)道:“之前那些事早就讓兩位娘娘的亡靈不得安寧了,所以讓晉王殿下和長歌小姐提前大婚僅僅是沒有守完大孝而已,比起之前那些驚悚的事,算不得什么。”
安王黨紛紛附議。
吏部兵部兩位尚書直咬牙瞪著丞相。
梁帝目光一掠,定在安國公身上,“國公一向中立,今日這件事你以為如何?”
安國公站起身,不緊不慢道:“老臣倒以為我們應該聽大祭司把話說完。”
他這一說,所有人才想起來所謂的晉王殿下與長歌小姐提前大婚都是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一個人說出來的,大祭司并沒有發(fā)話。
梁帝眉眼舒展開,眼風掃向一旁靜靜喝茶的蒼淵,“大祭司方才那一卦是何意思?”
蒼淵晃了晃杯子,緩緩吐口,“倘若以大梁皇宮為中心,那么應當是如監(jiān)正所說,東南,西南兩卦指的是那二人。但若是換個角度,以這片大陸的盤海為中心,則東南為大梁,西南為南豫。”
梁帝皺眉,“若是后面一種又當如何?”
“聯(lián)姻。”蒼淵回答得干凈利落。
葉天鈺眸光微微閃動,看來南豫對聯(lián)姻之事早有籌謀,否則也不可能送如此貴重的三份禮。
他方才還懸著的心臟頃刻間落了回去。
這一次換成百里長歌心臟懸在嗓子眼了。
怎么方才還好好的提前大婚片刻之間就變成了聯(lián)姻?
“這……”方才一直附議葉痕和百里長歌提前大婚的丞相以及另外那幾位安王黨臉色微變,倘若大祭司改口要兩國聯(lián)姻,那么他們之前的附議就是打臉。
畢竟都是朝中元老,遇到這種事都挺鎮(zhèn)定。
丞相再度起身,看向蒼淵,“大祭司的意思是,兩種情況都有利于解我大梁當前之局嗎?”
“自然是這樣!”
說話的是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晉王和百里長歌提前大婚這件事是他提出來的,他此時自然要出來為自己打圓場。
所有人都在等著大祭司發(fā)話。
只要他點頭,那么安王黨為了駁回面子,勢必要死守著方才的提前大婚提議。
葉天鈺喝茶的動作一頓,目光如炬盯著安王黨。
“皇太孫殿下,萬萬不可答應晉王與百里長歌的婚事啊!”吏部兵部兩位尚書就坐在葉天鈺身后,他們二人小聲提醒葉天鈺,“安王雖然折損了一個寧貴妃,但他在朝中的勢力依舊盤根錯節(jié),誰知道這次那幾個老頑固又在打什么主意。”
“本宮自有論斷。”葉天鈺偏頭低聲回應。
“原來大祭司是有備而來!”梁帝瞬間明白了南豫為何會如此大手筆送了三件天下至寶。
蒼淵直截了當,“南豫皇后感念母國養(yǎng)育之恩,所以讓在下代為向太子殿下求娶貴國十六公主。”
讓傅卿云娶葉輕默!
百里長歌一口茶水嗆在嗓子里,捂著胸口劇烈咳嗽,百里敬忙伸出手輕拍她的背。
葉痕聞聲,轉(zhuǎn)眸蹙眉望向百里長歌,薄唇緊抿,似有諸多不悅。
百里長歌好不容易止住咳,便感覺到葉痕帶了芒刺的視線,她一愣,隨即明白了什么,悻悻坐直身子。
梁帝無聲冷笑,“輕默是朕最小的女兒,也是朕最為疼寵的女兒,朕都舍不得早早讓她出嫁,南豫憑什么如此肯定朕一定會讓她嫁過去?”
“陛下所言有理。”蒼淵淡淡一笑,“這只是我國皇后為報母國之恩提出的建議而已,畢竟公主嫁過去便是太子妃,將來母儀天下的一國之后,陛下不妨考慮考慮。”
“不必考慮了,我嫁!”正當所有人議論紛紛時,門口一個清越的聲音傳進來,帶著滿目堅定,頃刻間將所有人震懾住。
大臣們紛紛看向門口。
葉輕默一身素白孝衣,筆直站立在大殿門口,一雙妙目冷冷清清,仿佛映了玄武池水。
她抬眸,視線越過百官,直直定在高坐龍椅的梁帝身上,然后徐徐下跪,“既是關(guān)乎大梁國運的事,便是粉身碎骨,女兒也愿意去做。”
“輕默,你!”梁帝抿唇,明顯被葉輕默氣到。
百里長歌目色閃了閃,想到葉輕默之前沒成功的那兩位駙馬,想到葉輕默以前認識阿瑾,再想到她方才說愿意嫁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的神情。
百里長歌似乎在突然之間明白了什么,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蒼淵,又看了看葉痕,最后瞄了一眼伏跪在地上的葉輕默,覺得有些懵。
今日這個連環(huán)局,到底是誰設的?
葉痕設計讓天譴貴妃的金棺,不僅成功將永昌的遺體換了出來,威懾了梁帝,還提前為蒼淵的這個陰卦做了鋪墊。
而蒼淵一個陰卦,不僅成功促成她和葉痕可以名正言順在孝期內(nèi)大婚,還成全了葉輕默喜歡傅卿云多年的心思。
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吧?
“輕默,別鬧,眼下談的是國事,你一個弱女子瞎攙和什么?”梁帝的面色再也繃不住,怒意盡顯。
“兒臣說的是心里話。”葉輕默不顧梁帝陰沉的目光,直言不諱,“兒臣喜歡傅卿云,很喜歡很喜歡,從許多年前就開始了。”
這番話一出,讓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住。
百里長歌同樣驚詫地看著葉輕默。
在她的印象中,葉輕默是個沉著冷靜睿智的人,但即便再開放,也不至于到當眾表白的程度。
葉染衣如此率真的人在談及感情方面尚且會臉紅嗔怒,而葉輕默卻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出自己喜歡傅卿云多年。
由此可見,此情不假,此話當真。
她也的確聰明,知曉自己當眾表白就能堵了梁帝拒婚的后路。
蒼淵放下杯子,幽緲的眸中流光轉(zhuǎn)換,饒有興味地彎了唇瓣看向葉輕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放肆!”梁帝大怒,“你堂堂公主,竟當著百官的面說出這么不知羞恥的話來,這些年的閨閣禮儀學到哪兒去了!來人,將十六公主帶下去,沒有朕的允許,不許踏出流光殿半步!”
立即有女官走過去要將葉輕默扶起來。
“放開我!”葉輕默用力甩開女官,緊咬著牙緩緩站起來抬頭看著梁帝,“兒臣當眾表白,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兒臣喜歡傅卿云,父皇便是把我強行留在宮里又如何?以后誰還敢娶兒臣?父皇這是想讓兒臣一輩子待在宮里孤獨終老嗎?”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梁帝怒得直咳嗽,薛章趕緊過去幫他順氣。
“皇爺爺息怒。”葉天鈺很適時地站起身,“您向來疼愛輕默姑姑,不想她嫁去南豫那么遠的地方情有可原,但姑姑自己也說了,她喜歡傅卿云,況且兩國聯(lián)姻是利于今后社稷安邦的大事,皇爺爺何不成全了姑姑?”
“老臣附議。”丞相拱手道:“近段日子發(fā)生的幾件大事已經(jīng)讓百姓惴惴不安,既然大祭司言這兩樁婚事皆能解了目前的局勢,陛下何不成全十六公主,還大梁百姓一個心安呢?”
安王黨趕緊齊聲附和。
這是頭一次,安王黨和東宮站在同一個觀點上。
梁帝捋了捋胡須,瞇著老眼思忖良久才將視線移到桌案上擺放著的潛夢枕上,終是緩緩點了頭。
如此,朝露殿之宴便定下了兩件大事。
其一:十六公主葉輕默遠嫁南豫皇太子傅卿云。
其二: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長歌和晉王提前大婚。
各黨派保住了臉面,之后不再發(fā)生爭議,人人裝模作樣端著茶水干杯,欣賞著成王府舞姬的曼妙身姿,宴席直到酉時方才散場。
眾人散去以后,蒼淵才緩緩起身,走近百里長歌,“據(jù)說太子殿下從前住在武定侯府,在下想去看看那個地方,還請大小姐引路。”
“如今天色已晚,大祭司貿(mào)然前去侯府恐有不妥。”葉痕接過話,微翹的唇瓣卷起寒涼的弧度,“還是本王讓人帶大祭司去漪瀾閣休息才是。”
漪瀾閣是大梁專門接待別國使者的地方,占據(jù)了一個麒麟坊。
百里長歌沒說話,她早就看出了葉痕的不對勁,倘若這個時候自己插話肯定會讓他生氣。
她索性閉嘴。
蒼淵輕輕一笑,眸光晶亮,“晉王殿下似乎對在下多有防范。”
“長歌是本王的未婚妻。”葉痕絲毫不給面子,仿佛早就把蒼淵促成這樁婚事的恩情拋諸腦后,“為了她的清譽著想,本王的確是該多多防范。”
“武定侯府是我南豫太子殿下住過的地方,在下去看一看,似乎并無不妥。”蒼淵挑眉。
“那就一起。”葉痕斜睨著蒼淵。
他知道自己的武功未必敵得過蒼淵,倘若這個人真想去,便是他和百里長歌聯(lián)手都阻止不了他。
“大梁的夕陽很美。”蒼淵似乎分毫不在意葉痕說的話,抬起眼眸轉(zhuǎn)了個身子看向巍峨高大的宮墻里,被夕陽點染了凄艷之色的屋檐斗拱。
百里長歌就站在他身側(cè),敏銳地察覺到蒼淵的視線似有若無地停在了永寧巷那個方向。
秋憐從早上百里長歌出府的時候就一直不放心她,所以在聽說百里長歌進宮以后特地趕了馬車來承天門外等候,此時見到并排出來的葉痕,百里長歌以及最邊上的蒼淵時,她身子一僵,愣在原地半晌沒有反應。
百里長歌走過來,見到愣了神的秋憐,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晃,“你怎么來了?”
“呃……我不放心大小姐。”秋憐頃刻間回過神,但小臉上的驚惶還未褪去,百里長歌難得見她這個樣子,便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確定秋憐看的是蒼淵以后回過頭疑惑道:“怎么了?”
“他便是南豫國的大祭司蒼淵?”秋憐收回視線,微微垂了頭,問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
“怎么樣,是不是覺得見到了天神?”百里長歌笑看著她。
“的確是。”秋憐點點頭,眼睛卻再也沒有抬起來半分。
“大祭司要去我們府上。”百里長歌一邊坐上馬車一邊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等回去以后我再一一告訴你。”
“啊?”秋憐似乎被嚇到,小臉慘白了幾分。
百里長歌沒時間去關(guān)注秋憐,挑了簾子對外面的葉痕道:“我累得很,想坐馬車回去,你幫我把玉龍帶回去。”
葉痕負手而立,身影被夕陽拉得老長,不等蒼淵跟上來,他也抬步上了馬車,坐在百里長歌身旁,“我也想坐馬車回去。”
話完對外吩咐,“大祭司騎馬的話,麻煩你將本王和長歌的兩匹馬帶回去。”
蒼淵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
其他二十多位使者早就被禮部侍郎連人帶馬帶往漪瀾閣。
蒼淵尋到了自己的馬,翻身騎了上去,順便弄了個繩子將百里長歌和葉痕的馬拴在他的馬尾巴上。
百里長歌看見這一幕,險些吐血。
那兩匹好歹也是寶馬,有靈性能自己走的好么?
葉痕“唰”一聲重重合上簾子,不允許她再看,隨后整個身子倒在她懷里就睡。
百里長歌微微皺眉,“有經(jīng)過我同意了么?”
“我們馬上就大婚了。”葉痕眼皮都懶得掀,低聲咕噥,“你早晚是我的妻子,我不睡你睡誰?”
“……”這話說得,感覺哪里不對勁!
百里長歌也累了一天,身子靠著后壁,不多時便睡著了。
外面秋憐知道他們二人已經(jīng)熟睡,特意將馬車速度減慢。
“小姑娘趕車技術(shù)不錯。”蒼淵騎馬走在馬車旁邊,見到馬車減慢速度,他也減慢了速度。
“多謝……大祭司夸獎。”秋憐低垂著頭,面有促狹之意。
“跟著你們家小姐多長時間了?”車內(nèi)的二人睡著了,蒼淵找不到說話的人,只能不停地和小丫鬟講話。
“一個月。”秋憐如實回答。
“你倒是忠心。”蒼淵輕笑,“我很少聽說丫鬟跟著主子一個月便能生出情分的。”
秋憐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閉了嘴,雙眼專注著前方,細看之下,她平素可拔劍殺人的手指竟在微微顫抖。
半個時辰后,馬車到達武定侯府。
百里敬早就得知大祭司要來府上,特地讓人準備了御賜的茶沖泡好茶水等候。
百里長歌最先醒來,伸出手晃了晃葉痕的胳膊。
葉痕緩緩睜開眼睛,正對上百里長歌的面容,他滿意地笑笑,跟著她下了馬車。
“茶我就不喝了。”到了前廳,蒼淵隨意擺擺手,“算起來,侯爺如今可是我南豫的國舅爺,皇后時常對我提起她非常想念家鄉(xiāng),但無奈身份擺在那里,她沒辦法回來,所以讓我代她探親,為了回去以后好交代,還請大小姐受累帶我去看看太子殿下從前住過的地方。”
那一聲“國舅爺”喊得百里敬面色僵了僵。
他想起來過去那二十三年里,府中的人可從來沒有把傅卿云當成人看。
誰能料到昔日最不受關(guān)注,連失蹤都沒有人問一句的傅卿云如今一個翻身成了南豫國尊貴的太子殿下?
百里敬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百里長歌過意不去,只得上前解圍,“卿云表哥已經(jīng)許久不在府里,他的住處也沒有什么好看的,還不如讓大祭司使用追靈術(shù)找到卿云表哥,我們一起去迎接他才是。”
“對對對。”百里敬趕緊附和,“卿云那孩子失蹤了這么長時間,我派出去的人都說找不到他的蹤跡,也不知他如何了,這段日子過得好不好。大祭司若是能找到他,還請先將他帶回來,也好讓我們這群人心安。”
“好說!”蒼淵捏了捏下巴。
正準備轉(zhuǎn)身,月門處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我知道他在哪里。”
眾人循聲望去。
來的人正是剛剛答應遠嫁南豫的葉輕默。
百里長歌挑了挑眉,眼神似笑非笑,若是她沒記錯,皇后大出殯那天她質(zhì)問葉輕默,葉輕默親口否決了不知道傅卿云關(guān)在什么地方。
感受到百里長歌的視線,葉輕默便知道她的意思,她淡然地走過來看著百里長歌,“我沒有騙你,那天我去宣寧坊看的人的確不是傅卿云。”
“那是誰?”百里長歌來了興趣,她倒想知道梁帝會將誰囚禁在那個地方。
“我不知道。”葉輕默搖搖頭,“反正是個女人。”
站在幾人身后的蒼淵聞言柔和的眸頃刻間翻涌上驚濤駭浪,但他表現(xiàn)得不太明顯,誰也沒有注意到。
“這么說來傅卿云真的不在宣寧坊?”百里長歌略微失望。
“不在。”葉輕默抬頭看了看天色,收回視線道:“趁著現(xiàn)在天色還早,我?guī)銈內(nèi)フ宜!?
頓了頓,眸光晦澀道:“還請長歌小姐務必一同前去,否則他不愿意回來。”
瞥見葉痕沉冷的面色,百里長歌有些為難。
“既然是迎接太子殿下,那就大家都去。”蒼淵斂了眸中情緒,輕笑一聲當先走出大門。
“他都已經(jīng)訂下婚約了你還醋!”百里長歌走過去挽住葉痕的胳膊,嗔怪一聲。
葉痕痛呼一聲,她才反應過來碰到了他受傷的那只胳膊。
百里長歌吐了吐舌頭,趕緊調(diào)了個方向。
走在二人前面,蒼淵身后的葉輕默面色寂然,低垂的眉仿佛也染了愁。
方才回來的三匹馬還沒有送回馬廄,管家索性讓家丁再從馬廄里跳了一匹上好的馬兒給葉輕默。
“不必了。”葉痕見到家丁牽著馬出來,擺擺手,“本王與長歌同騎玉龍,我的那匹馬給輕默便是。”
葉輕默抬起眼簾看了看葉痕,面露感激。
“走吧!”二人上了馬,葉痕一踢馬腹,玉龍瞬間沖出去好遠。
葉輕默跟了上去。
蒼淵騎在馬背上,卻不急著走,他側(cè)目,悠遠的眸光看向遠方。
正是宣寧坊方向。
銀灰錦袍衣風獵獵,暮色漸濃,殘陽似染上了血色,一層一層勾勒出屬于巔峰王者身上被沉淀多年的血腥與肅殺。
此時的蒼淵,與一刻鐘前談笑生風的他截然不同。
紅月今日好得差不多了,由婆子攙扶著想親自出府去藥鋪抓藥,剛到門口便看到府門前騎在馬背上,帶著半副面具的蒼淵。
無論何時何地何姿態(tài),都難掩骨子里散發(fā)出巔峰王者氣息的,放眼天下,唯一人爾。
紅月嚇得渾身一哆嗦,險些沒緩過氣來。
婆子見狀,順著紅月的目光往外看,那人早已揚塵而去,只看得到一抹仿佛鐫刻出來的身影,最后化為一個黑點。
百里長歌坐在葉痕前面,看著去往的方向,突然蹙眉,“怎么往城外走?”
葉痕勒住韁繩,轉(zhuǎn)頭問葉輕默,“怎么走?”
葉輕默今日頗有些心不在焉,葉痕喊了兩遍才回過神來,看向城門口,“出城,傅卿云在城郊。”
“城郊?”葉痕眸光動了動。
“是。”葉輕默說完,加快速度沖在了二人前面先出了城。
“要不要等一等大祭司?”百里長歌轉(zhuǎn)頭沒見到蒼淵的身影,對葉痕道:“免得待會兒他找不到。”
葉痕低笑一聲,“便是你現(xiàn)在就沖到天涯海角,他也會找到我們。”
百里長歌瞠目結(jié)舌,“他有那么大本事?”
“恐怕只有你想不到的。”葉痕說完重重踢向馬腹,玉龍撒開蹄子就跟了上去。
一炷香的時間,三人策馬來到皇家獵場上林苑。
葉輕默先勒馬,縱身躍了下去。
葉痕也勒住韁繩讓玉龍停下,先跳下馬后對百里長歌伸出手。
百里長歌將手遞給他,被他輕輕一帶就落到了地上。
“這什么鬼地方?”百里長歌低聲咕噥,“梁帝是不是有暴力傾向,怎么就知道囚禁人?”
“是我將他帶來這里的。”葉輕默停下腳步,幽幽轉(zhuǎn)身,“父皇早就放了他,可我看他很茫然,不知去向,所以帶他來了這里。”
話完回過身繼續(xù)帶路。
三人并沒有進入圍場,反而離圍場越來越遠。
不多時,眼前出現(xiàn)一條清澈的河,河上有獨木橋。
葉輕默作為大梁最小的公主,自然被梁帝呵護在手心,故而只是學了些騎術(shù)和簡單的防身招式而已,輕功并不好。
她提著裙擺,搖搖晃晃從獨木橋上走過去,姿態(tài)嫻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來。
百里長歌覺得頗有趣,也懶得用輕功,提著裙擺一搖一擺跟在葉輕默身后。
葉痕跟在百里長歌身后,時刻防備著她掉下去。
過了獨木橋,便是青石板鋪就的小徑,兩旁種滿了竹子。
這地方,與滁州許彥家倒是有幾分相似。
穿過小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高大的拱形花架,上面滿是紫霧繚繞的紫藤花,和武定侯府的布置一模一樣。
百里長歌心跳快了一拍,分別這么久,終于要見到傅卿云了,也不知道他這段時間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到梁帝的虐待。
葉痕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氣息,握住她的手指緊了緊。
百里長歌反應過來,趕緊縮回脖子。
穿過拱形紫藤花架,一邊有一個花圃,左邊的花圃里全是黑土,右邊花圃里全是紅土。
百里長歌目瞪口呆,因為花圃里面只種了一種東西——天香牡丹。
百里長歌的腦子里再度跳出那段對話。
“卿云哥哥,天香牡丹栽在大梁是不是不能開花?”
“能!”少年拍拍胸脯,眉眼堅定,“等你回來,我一定讓你見到天香牡丹開花。”
百里長歌皺眉晃了晃腦袋,這到底是真正的那個百里長歌的回憶還是她自己的回憶?
那句話,又到底是誰說的?
正愣神間,前方傳來一個激動的聲音,“長歌——”
百里長歌聞聲抬起頭,就見到傅卿云站在房門口,一臉驚喜。
他穿著整潔干凈的天青色錦袍,衣袂被風吹起,蕩開層層水紋,溫潤的面容上噙著最真實的笑容,晶亮的眸光如同裁了日光放進去。
見到她和葉痕交握在一起的手,他愣了愣,隨即緊抿著唇瓣,再不說一句話。
“卿云。”葉輕默走上前,略帶歉意,“原諒我沒經(jīng)過你的同意就將他們帶來。”
“我很高興。”傅卿云扯了扯嘴角,眸中傷色一閃而逝,喃喃重復,“見到長歌,我很高興。”
說完,他走到花圃邊,指著里面打了花骨朵含苞欲放的天香牡丹,輕笑,“長歌你快看,我做到了,十年前我說過等你回來一定讓你見到天香牡丹開花的,我問了很多人,他們都說要想讓它在大梁開花,只能用黑土,所以……所以我只能讓公主幫我弄了黑土過來。”
他的目光瞥向了葉輕默。
葉輕默沒說話,面色平靜得看不出喜怒。
“王爺,有些話,我想單獨對他說,你帶著公主先進去屋里吧!”百里長歌斂了情緒,松開葉痕的手。
葉痕不甘心地握了握拳,但在看清百里長歌堅定的目光后,閉了閉眼睛,喚上葉輕默,二人進了屋。
“你跟我出來。”百里長歌走過去叫上傅卿云,“有些話,我想單獨對你說。”
傅卿云一愣,但也沒有反抗,任由百里長歌拉著袖子走向獨木橋邊松軟的草坪坐下。
夕陽耗盡最后一絲余溫,已經(jīng)完全沉了下去,晚風襲來,撩起二人墨黑的發(fā)絲交纏在一起,百里長歌伸出手去撥,手指卻被傅卿云輕輕握住。
他寬大的手掌厚實而溫暖,握住她的時候好像在盡力往她的手上傳遞溫度。
“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晉王?”
他問得很認真,晶亮的眼眸里蒙上一層薄霧。
百里長歌對上這樣一雙眸,突然間就失了言語。
葉痕說,傅卿云是因為她走時說過的一句話才會留在侯府任勞任怨的。
可她不是真正的百里長歌。
她不知道他喜歡的,等待的究竟是誰。
可無論他喜歡誰,他接下來的話都必定會讓他受傷。
說實話,撇開傅卿云尊貴的皇太子身份,他前面的二十三年過得并不好,作為一個旁觀者,連她都為他感到心酸。
所以接下來這些話,她不知道該不該說。
“我喜歡你。”不待她回過神,傅卿云再度握緊她的手,“阿瑾,我喜歡你,從你去武定侯府的時候開始。”
百里長歌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
你回府的那一天,“晉王來找過我,他說你會以大小姐的身份回府,讓我以后不要再喊你‘阿瑾’。”
傅卿云一字一句說得極緩極認真。
“我……”
“噓……”
百里長歌正準備開口,就被傅卿云打斷,“不要說,永遠都不要說出那句話。”
百里長歌垂下眸,“你喜歡的真的是阿瑾而不是長歌大小姐嗎?”
“阿瑾,阿瑾……”傅卿云松開她的手,轉(zhuǎn)而望向獨木橋下清澈的小河,“這個名字在我心里刻畫了千百遍,怎么可能忘記?”
“可是我……”百里長歌不想傷害他,她覺得長痛不如短痛。
“求你,不要說出那句話。”傅卿云眸光哀憐,“我想守住以前的回憶,也想擁有以后的回憶,那句話,你可能覺得沒什么,但對于我來說,是致命性的打擊。”
“好,我不說。”百里長歌抿了抿唇,以前的事她完全不記得,也不知道自己作為阿瑾的時候跟傅卿云有過怎樣的交集。
既然他害怕聽,那她不說便是。
彼此守著這份靜默便好。
“你知道今天我為什么來這里嗎?”二人沉默了許久,百里長歌開口問。
“不知。”傅卿云搖搖頭。
“是因為你的爹娘派人來找你了。”百里長歌不知道他聽了這句話會有怎樣的反應,是激動過頭,還是恨他們現(xiàn)在才想起他,但不管如何,他總要知道真相的。
傅卿云身子一僵,沉吟良久才問她,“他們說了什么?”
“他們說要帶你回去。”百里長歌如實回答。
“阿瑾,你也覺得我該走嗎?”傅卿云認真看著他,眸光中的溶溶柔色被希冀與期待覆蓋。
他這個問題,像極了那天裴燼在宮門口問她的時候。
百里長歌斟酌片刻,答:“姑姑是你的親生娘親,她以前沒能陪在你身邊,自有她的苦衷,正所謂天下父母心,她既然生下你,就不可能徹底放棄你,現(xiàn)在派人來找,你回去便是。”
“那你跟我走嗎?”傅卿云抿唇低聲問,問得小心翼翼。
“我……”百里長歌壓下眼中的酸澀,“我不能跟你走。”
“那我就不走。”傅卿云突然一笑,“你也看到了,我院子里種著這么多的天香牡丹,還沒能讓你見到呢,如果我走了,以后誰來照顧它們,誰讓它們開花博你一笑?”
百里長歌心里堵得慌。
“倘若我不走,你不要趕我走好嗎?”傅卿云聲音開始沙啞,用近乎懇求的語氣勉強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趕你走。”百里長歌勉強笑笑,“你還是我的卿云哥哥,還是十年前答應等我回來就讓天香牡丹開花的傻小子。”
傅卿云噗嗤一笑。
“一別兩月,你成熟了許多。”
百里長歌說的是實話,她記得自己才剛回來的時候,傅卿云時常被府中下人欺負,還不敢吭聲,讓人一見就心酸。
“如果我再懦弱下去,以后如何保護你?”傅卿云揚了揚眉梢,“我總不能天天當十年前的傻小子吧?”
“那倒是。”百里長歌贊同地點點頭。
見他心情好些了,她才敢試探性地問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娘親如今在哪里嗎?”
“若是過得不好,她也不會讓人來接我了。”傅卿云幽幽一嘆。
百里長歌欣慰地看著他的側(cè)臉,想著這個男人果然在兩個月內(nèi)化繭成蝶了。
隨后她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他,唯獨沒說聯(lián)姻這件事。
傅卿云似乎對自己親娘是南豫國皇后,自己是尊貴的太子殿下這件事沒什么反應,只淡淡的應了聲。
“做了南豫國太子,將來便是南豫的掌權(quán)人,再也不用受人欺負,看人眼色,你不高興嗎?”百里長歌問。
“倘若坐上那個位置注定我一世孤獨,那我寧愿種一輩子的天香牡丹。”傅卿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眸中的蕭然一覽無余。
百里長歌強行撇開眼裝作沒看見。
夜色襲來時,二人才從草坪上起身回到院子。
葉痕坐在屋里,見到百里長歌和傅卿云同時進來,他仔細看了百里長歌一眼,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
“大祭司還沒來嗎?”葉輕默看向百里長歌。
百里長歌搖搖頭,她也奇怪那個人是不是迷路了。
傅卿云直接走過去站到葉痕身側(cè),用懇求的口吻道:“今天晚上,第一撥天香牡丹開花,能否允許我和她獨處一晚上,畢竟這是十年前我對她的允諾,我想和她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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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_n)o~,親們覺得王爺會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