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怎么會這個時候出宮來侯府?”紅月看了看天色,有些不解。
管家搖搖頭,他只是來替侯爺傳話的。
“那好,待會兒我們就來。”紅月應(yīng)了聲,又吩咐秋憐,“你去丹青閣請一下沁雪,那丫頭這兩日不吃不喝,折騰得夠嗆,倘若實在下不了床,就讓她好生歇著吧!”
說罷,紅月跟隨管家來到了前廳。
“臣婦見過皇上。”紅月跪地,恭敬叩頭。
“侯夫人不必多禮,平身吧!”葉天鈺坐在主座上,抬手示意下面的人,又問:“為何不見晉王世子?”
“這……”紅月猶豫片刻。
百里敬接過話道:“小世子如今已經(jīng)歇下了,晉王殿下出征以后,他整日哭鬧,今夜好不容易睡了個安穩(wěn)覺,臣不忍心打擾他。”
葉天鈺點點頭,“這倒是,皇叔出征,皇嬸又沒回來,小世子才三歲半,哭鬧也很正常,這樣吧,你們帶我去看一看他,不用將他喚醒,朕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就行,也算是全了皇叔出征前委托朕照拂小世子。”
百里敬面色一變。
紅月趕緊解釋道:“小世子睡眠本就淺薄,臣婦擔(dān)心到時候?qū)⑺承延謺摁[,反而影響了皇上。”
“無礙。”葉天鈺擺擺手,“爹娘不在身邊,倘若他依舊不哭不鬧,豈不是顯得無情無義?再說了,朕原就打算讓他去宮里住上一段時間,倘若他醒了,正好商議此事。”
瞥了一眼百里敬和紅月的面色,葉天鈺突然道:“侯爺和夫人再三推辭,莫不是晉王世子根本不在府上?”
紅月心下一沉,咬牙道:“回稟皇上,小世子確實不在府中,方才安國公府的公子來將他帶走了。”
“大膽!”顧勇趁勢出聲厲喝:“方才還說晉王世子睡著了,如今又說被安如寒帶走了,那你們剛才豈不是在欺君?”
“老臣(臣婦)不敢!”百里敬和紅月齊齊跪地。
百里敬解釋道:“晉王殿下雖然把小世子交給臣,但他與紅月以及府中下人都不太親近,唯獨只黏安國公府的公子,老臣無奈之下這才讓安如寒帶走他,方才之所以說小世子睡著了,就是不想皇上因為他的事而憂心,如今北疆戰(zhàn)亂,皇上才剛登基,朝局不穩(wěn),皇上本就為這些事煩心,實在不宜再因為小事兒而分心。”
“這小子……”葉天鈺無奈地扶了扶額頭,接過武定侯府婢女遞來的茶喝了一口便站起身朝顧勇吩咐,“擺駕回宮
!”
“恭送皇上——”百里敬以及一眾奴仆跪地,送走了葉天鈺。
“之前先帝身邊的宦官薛章處理得如何了?”回宮途中,葉天鈺捏著眉心問顧勇。
“回稟陛下,他已經(jīng)自行辭官了。”顧勇低聲答。
“哦?”葉天鈺疑惑挑眉,“他一個去勢過的宦官,準(zhǔn)備辭官是返鄉(xiāng)還是歸隱?”
顧勇斟酌道:“奴才聽說是準(zhǔn)備返鄉(xiāng)。”
“這樣啊……”葉天鈺低眉,手指撫了撫拇指上的玉扳指,幽幽道:“江淮一帶如今正值雨季,孤身一人返鄉(xiāng)若是遇到山體滑坡洪流之類的自然災(zāi)害也分毫不意外吧?”
顧勇聞言,全身汗毛直立,片刻之后低聲答:“皇上說得不錯,江淮一帶因為山體滑坡死了人確實不足為奇。”
葉天鈺抬起頭,掀開簾子對外面的顧勇彎了彎唇,“既然不足為奇,那便吩咐下去吧!”
全身一震過后,顧勇低下頭,“奴才遵命。”
丞相府議事廳。
丞相夫人陰沉著一張臉怒瞪著左丘鶴,“鶴兒,你說,你是不是要娶沁雪那個小潑婦過門做平妻?”
左丘鶴靠在軟椅上,一派悠閑懶散,聞言之后緩緩睜開眼,“娘,瞧你說的哪里話,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既然當(dāng)著天下人的面說了要娶她為平妻,自然不可能食言。”
“你簡直氣死我了!”丞相夫人咬牙切齒,“沁雪那個小潑婦究竟有哪一點好,竟讓你新婚不過數(shù)日就想娶平妻!”
左丘鶴輕笑一聲,“娘說得對,沁雪這個小賤人哪里都不好,倒有一身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我大婚第二日便要負(fù)荊請罪去武定侯府大門前跪一早上,若不是我早有準(zhǔn)備,真讓那荊棘給刺到后背,恐怕這個時候你兒子我滿身是傷,離死不遠(yuǎn)了。既然她加注了這么多羞辱在我身上,那我無論如何也得一點一點討回來才是吧?”
丞相夫人聞言恍然大悟,隨即又皺了眉,“可……可你這代價也太大了,平妻啊,那豈不是意味著百里珊和沁雪這兩個小賤人就霸占了丞相府的半邊天?”
“不是還有我么?”左丘鶴勾唇一笑,“只要我在的一天,這兩個人就休想好過!”
從議事廳出來,左丘鶴去了一趟酒窖。
沁雪嫁過來數(shù)日,已經(jīng)差不多習(xí)慣了丞相府的生活,此時正坐在床榻邊上疊左丘鶴的衣服,衣服上全都熏了他做喜歡的熏香。
她有些忐忑。
自左丘鶴負(fù)荊請罪將她帶回來以后,府里的人雖然都尊敬她,但左丘鶴卻以她懷有身孕為由不與她同床共枕,寧愿去睡書房。
然而方才丫鬟匆匆來報今夜大公子要過來這邊就寢,于是她親自挑選了幾套睡袍準(zhǔn)備放在衣柜里,屏風(fēng)后的浴桶也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香精胰子都是他喜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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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那一晚兩人都處于迷醉狀態(tài),所以她其實沒真正體驗過做歡愛的滋味,然而如今懷了身孕也不能行房,但她覺得,能被他擁著入眠也是極幸福的。
門被推開,左丘鶴手里提著個小酒壇,面色有些潮紅,明顯是喝醉了。
“夫君。”百里珊見狀,低低喚了一聲
。
“這么晚了還不睡?”左丘鶴難得的和顏悅色,一眼看到床榻上的睡袍,問她:“給我準(zhǔn)備的?”
“是……”百里珊垂下頭,緊張地絞著衣袖,“婢女們告訴我你今夜會回房就寢,所以我便親自幫你準(zhǔn)備了睡袍。”突然想到什么,她眸光瞥向屏風(fēng)處,又道:“沐浴的水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若是夫君有需要,妾身可以親自伺候你。”
“還是管好你自己吧!”左丘鶴瞟了一眼她的小腹,將酒壇擺在桌子上,搖搖晃晃去了屏風(fēng)后。
素來了解左丘鶴的脾性,所以百里珊便把剛才那句話當(dāng)做是關(guān)心,轉(zhuǎn)身回床榻上坐著。
房間里極其安靜,香爐里熏香裊裊,只聽得到屏風(fēng)后他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
自從嫁過來,左丘鶴還是頭一次在這間房里沐浴,百里珊光是聽著那聲音就覺得臉紅,心跳逐漸加速,全身滾熱似火燒。
“夫人,我忘記拿睡袍了,你給我送進(jìn)來一下。”左丘鶴清涼的聲音瞬間拉回她的神智。
百里珊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送睡袍給他,那不就意味著待會兒會看到……
之后的畫面,她沒敢再繼續(xù)想下去,匆忙之間拿了睡袍就往屏風(fēng)處走。
過了屏風(fēng),她閉上眼睛,直直將手中的衣服遞過去,輕聲道:“夫君,你的睡袍。”
左丘鶴見她紅著小臉閉了眼睛一副不敢看的樣子,心中冷笑一聲,伸手接過時順手一帶,百里珊的整個身子直直往浴桶邊傾,幸而他及時伸手扶住才沒撞在浴桶上。
百里珊大驚失色,猛地睜開眼睛,見到左丘鶴一絲不掛地坐在浴桶里,她“啊”地大叫了一聲就伸手去遮眼。
“你都懷了我的孩子,還這樣害羞?”左丘鶴長臂一攬,從后面禁錮住百里珊,她的后背緊緊貼在浴桶外壁上,嘴里卻因為緊張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我只是……”
“不喜歡?”他輕笑,灼熱的呼吸從她原就緋紅的耳根拂過。
一股奇異的感覺瞬間躥遍全身,百里珊一動不敢動,唯恐一開口就泄露了自己緊張地情緒,但在聽聞他這三個字以后,心中有些不好的預(yù)感,趕緊搖頭,“沒有,我……我只是頭一次……”
興趣缺缺地從后面瞟了她一眼,左丘鶴將她手里的衣服拿過來,聲音突然就變涼,“出去吧,既然懷了身孕,這些事自當(dāng)有下人會來做,你不必故意討好我。”
“我……”百里珊咬著下唇,卻還是說不出一句話,糾結(jié)片刻退了出來。
左丘鶴穿衣服的動作很迅速,三兩下就走了出來,卻是直直朝著門外走去。
“夫君……”百里珊見狀便有些不解,這么晚了,難不成他特意跑來自己這里沐浴又要出去睡書房?
“你還有事要出去么?”她補(bǔ)充完整這句話。
“嗯……”淡淡的聲音從鼻腔里哼出,左丘鶴不打算多做停留,“你先睡吧!”
話完大步離開,只留下房里一臉失落的百里珊。
夜晚的桐花臺極其寂靜,落花無痕也無聲,在房檐燈籠的照射下,有種病弱唯美之態(tài),猶如房里側(cè)臥美人榻的女子。
左丘鶴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
女子已經(jīng)沐浴完,烏黑的長發(fā)如飛瀑傾瀉,光澤亮麗。她生得一張好容顏,瑩瑩剪水眸里似裁了柔光放進(jìn)去,襯上那一張微微病態(tài)的瓜子臉,端得是清麗難言而又讓人忍不住想將她抱在懷里狠狠疼惜。
“兮兒……”門房大開,左丘鶴直接走進(jìn)去,聲音在不知不覺中柔和得不像他本人。
“公子?”女子似乎沒料到他會來,放下手里的書立即坐起身來,驚訝地看著他,“你喝酒了?”
“兮兒,我好想你。”左丘鶴沒答話,輕輕從后面抱住她,鼻尖輕輕嗅著她發(fā)絲間的香味。
女子輕輕蹙了蹙眉,想從他懷里掙脫出來,“公子你別這樣。”
左丘鶴意識到她要逃脫,反而抱得更緊,將下頜枕在她肩上,聲音呢喃,“兮兒,你知道嗎?外面的那些女人都是潑婦,是蛇蝎,在這世上,我只相信你一人,只愛你一人。”
左丘鶴說著便松開她,輕輕繞到她前面,雙手捧著她的臉,低頭就想吻下。
女子大驚,立即用手掩唇,慌亂之下推了左丘鶴一把。
左丘鶴原就喝醉了酒,被她這么一用力,整個人往后倒在地板上,玉帶松開,胸膛半露,配上他那一張俊美的容顏,實在是一副絢爛旖旎的景象。
但這一切并不能引起女子一絲一毫的興趣,她驚慌失措過后瞥見躺倒在地上的左丘鶴,頓時皺了眉,迅速走過來將他扶起,嘴里不停喚道:“公子,你沒事吧?”
左丘鶴微闔的眼眸睜開,趁勢將她打橫抱到床榻上,俯下身來準(zhǔn)備再次吻她。
女子心中大駭,身子直往大床里面鉆,靠坐在墻壁那一面警惕地看著她,含了哭腔的聲音幾近哀求,“公子,不可以,算兮兒求求你了。”
仿若一盆冰水兜頭潑下,左丘鶴瞬間清醒了大半,不解地看著她,“為什么?”
“因為……因為兮兒身子不適。”女子好看的貝齒輕輕咬唇,那副泫然欲泣的樣子頃刻間引發(fā)了左丘鶴心底的柔弱。
但他還是覺得憤懣,抿唇道:“兮兒,我知道你身子骨弱不能生孩子,可不能生孩子不代表我們不能行房不是么,自從我將你帶回來的一天起,你就一直待在桐花臺從來沒有出去過,我也依了你在你身子完全恢復(fù)之前不碰你,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之間難道每次見面都只是說幾句話就夠了嗎?”
女子一雙剪水眸里泛起淚光,不知所措的看著他,無助的樣子仿佛迷了路的孩子。
左丘鶴心中不忍,終是微微一嘆,“兮兒別哭,我只是覺得你遲早要成為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早一天同房晚一天同房都一樣,大不了完事了我給你弄避子湯。”
女子聞言,眼眸中的淚終究沒蓄住,瞬間滑落下來,手肘撐著下了床站在他面前緩緩剝落外衫,只剩里面繡著錦繡海棠的肚兜,“公子要,那兮兒便給你。”
“別!”左丘鶴見她這個樣子,心疼都來不及,哪里還有什么心思,趕緊撿起地上的衣服替她穿上,擁她入懷,嗔道:“你怎么這么傻,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這么多年我都等過來了,又怎么等不到大婚呢?你放心,只要那個孩子一到手,我就會立即想辦法給你個新身份讓你光明正大嫁入丞相府。”
“公子不覺得兮兒這樣太過自私了嗎?”女子安靜地靠在他懷里,“男女之間做那種事是天性,然而我卻讓你忍了這么長時間,兮兒自知不是一個好女人,倘若公子在外面見到合適的姑娘,便……”
左丘鶴趕緊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無奈道:“你說的哪里話,外面那些女人一百個也及不上一個你,我若是你嘴里那種人,你豈不是早就不要我了?”
女子撲哧一聲笑出來,病態(tài)蒼白的面容染上紅霞,分外好看,左丘鶴看得癡了,許久才回過神,咬咬牙肯定道:“兮兒,你等我,用不了一年的時間,我們就能真正在一起了
。”
“兮兒相信公子。”女子抱緊他,看向床榻時眼眸里卻迸射出冷冽的寒光。
這一夜似乎極為漫長,百里長歌躺在客棧床榻上輾轉(zhuǎn)難眠,自從恢復(fù)記憶以后,每夜一閉上眼睛都是葉痕手中長劍毫不猶豫刺穿爹娘胸膛那一幕,雖然她不記得爹娘長什么樣子,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們的痛。
一直到現(xiàn)在她都沒有想明白葉痕為什么要騙她,為什么要選在她臨盆那一天帶著大梁的隱探滅了她的族人。
難道滅了冥殿的語真族人是梁帝準(zhǔn)許他回帝京城的唯一條件?
屋外狂風(fēng)刮得窗欞劇烈響動,百里長歌徹底沒了睡意,披了外袍下了床走到窗子邊。
不過片刻的時間,外面下起了傾盆大雨。
走廊內(nèi)逐漸有聲音靠近,她晶體地看著門的方向,厲喝:“誰?”
“先生,是我。”為了不驚到她,魏俞特地放低了聲音,“外面下雨了,我過來提醒先生注意別著涼了。”
瞬間松了一口氣,百里長歌走到桌邊坐下倒了一杯冷茶喝下這才對外面招招手,“你進(jìn)來吧!”
魏俞輕手輕腳走進(jìn)來關(guān)上門,“先生你找我?”
“過來坐。”百里長歌掃了一眼屋外,確定沒有人才指了指凳子,“我有些事想同你說。”
魏俞亦警惕地四下掃了一眼,才敢走過來坐下,將聲音壓到最低,“先生,這么晚了你還不睡?”
“睡不著。”百里長歌搖搖頭,瞥了一眼窗外,“看這樣子估計我們明天還走不了,趁現(xiàn)在有機(jī)會,我有些事想問問你。”
見百里長歌一臉嚴(yán)肅的樣子,魏俞的睡意頃刻消散,眨眨眼后看著她,“你問吧!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五年前,梁帝納了一位剛及笄妃子,據(jù)說和宮里已故的某位妃子極像,但那個女人在半途就被人劫走了,你可知這件事?”
“皇上納妃?你說的是先帝?”魏俞后知后覺,“這怎么可能,五年前先帝都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不可能納妃的,況且五年前晉王府大火,殿下失蹤以后我就被叔叔調(diào)回了皇宮里,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百里長歌猶豫片刻,道:“我也是聽知情人說的。”
魏俞撇撇嘴,“五十多歲的先帝納一個剛及笄的小女孩為妃,先不說不可能,便是真納了,肯定會轟動朝臣,然而我壓根就沒聽說過有這件事。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記錯了,五年前皇太孫都十五歲了,先帝怎么可能還會納妃,他后宮里三千佳麗都還沒睡過來呢,哪有這么多精力。”
百里長歌揉著額頭,難道拈花當(dāng)年騙了她?
可拈花是她的小師叔,完全沒有理由會騙她的。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思忖片刻,百里長歌又問,“那么,你在京城這么長時間,可有聽說過哪家府邸里多了一個外來女子?”
魏俞想了想,再度搖頭,“應(yīng)該沒有,搬遷入帝京的百姓都是在戶部注冊登記過的,你說的人當(dāng)年應(yīng)該只是個孩子而已,她或許待過帝京,但時間不長,否則早就被查出來了
。”
百里長歌閉了嘴,靜靜想著當(dāng)初在冥殿養(yǎng)胎的時候云袖告訴她綢緞坊的長老藍(lán)兮失蹤了。
巧的是,藍(lán)兮失蹤的時間與拈花告訴她梁帝納妃的時間在同一年。
綢緞坊長老藍(lán)兮……梁帝納妃……
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么共同的聯(lián)系?
“先生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魏俞不解,他總覺得阿瑾似乎跟從前不太一樣了,那種感覺很微妙,并不來自她容貌上的改變,就是覺得她內(nèi)心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但他說不上來具體是什么感覺。
百里長歌默了默,答:“也沒什么,只不過突然想起來有這樁事,隨便一問罷了,既然你說不知道,那么想來定是我記錯了。”
“還有別的事么?”魏俞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撐著眼皮問她。
“我讓你散播的消息確定散播出去了嗎?”她問。
“確定。”魏俞連連點頭,“估計京城的人早就知道了。”
頓了頓,他又開始疑惑,“先生明明要去南豫,為何想要把消息散播回大梁京城?”
“因為我的最終目的并非南豫。”百里長歌道:“如果我沒預(yù)料錯,葉天鈺將會給我安排一個一夜之間能讓天下人都認(rèn)識許彥的身份。”
魏俞兩眼冒著蚊香圈,抓抓腦袋,“聽不懂。”
“你聽懂了也沒用。”百里長歌輕笑:“還是快些回去歇著吧,免得明天沒精神。”
“倒也沒差。”魏俞又打了個呵欠,“你不也說了,雨下得這么大,興許明天我們還走不了呢,到時候走不了我就睡上一整天補(bǔ)眠。”
他說著便站起身要走出去,卻突然感覺到外面有殺氣逼近。
轉(zhuǎn)瞬之間,前來迎接百里長歌的司天監(jiān)監(jiān)衛(wèi)拿了長劍縱身越下去與來人打成一團(tuán)。
“魏俞,我不能出手暴露身份,接下來看你了。”百里長歌迅速坐到輪椅上,打開窗子看著外面鋪天蓋地的大雨里那十幾條身影,突然瞇了眼睛,指著那黑衣刺客道:“這個人的身形倒是有些熟悉。”
魏俞沒說話,陪著她站在窗子邊觀察著下面的動靜,片刻之后,他肯定道:“這個人的武功招式我認(rèn)得。”
“這么說來你也認(rèn)得他了?”百里長歌仔細(xì)看了看,沒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之處。
“是羅明烯,前刑部尚書的兒子羅明烯。”魏俞突然皺眉,“他怎么會找到這個地方來,莫非是認(rèn)出了你的身份?”
“應(yīng)該不會。”百里長歌道:“當(dāng)初連你都沒有認(rèn)出來,羅明烯的功夫遠(yuǎn)在你之下,他怎么可能認(rèn)出來,興許有別的什么事,你下去讓監(jiān)衛(wèi)們住手,問一問羅明烯雨夜到此有何意圖。”
魏俞很快就下了樓,那十幾個監(jiān)衛(wèi)聽魏俞說是熟人,這才齊齊收手,然而羅明烯方才一人對他們十多人早已經(jīng)體力不支,在大雨的沖刷下終于倒了下去。
百里長歌幻容成了許彥,自然不可能再使用醫(yī)術(shù),是以原本隨便扎幾針就能解決的問題,監(jiān)衛(wèi)頭領(lǐng)霍全不得不下樓讓掌柜連夜去請大夫來看。
羅明烯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他幽幽睜開眼,看到守在床榻前的監(jiān)衛(wèi)們,雙眼頓時露出警惕,“你們是什么人?”
“你又是誰?”霍全面色冷鷙,片刻之間拿出腰間長劍架在他脖子上,“跟蹤了我們一路,你究竟有何居心?”
“我沒有跟蹤你們
。”羅明烯掙扎著坐起來,“我是跟著許先生來的。”
“許先生是我國大祭司邀請的謀士,你跟蹤他就等同于跟蹤我南豫!”霍全架在他脖子上的長劍更進(jìn)一寸,立即出現(xiàn)一道血痕。
羅明烯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緊咬著牙,一字一句認(rèn)真道:“請讓我見一見許先生,我有人命關(guān)天的事要告知他。”
“許先生不見任何人!”霍全握住劍柄的手沒有松動半分,仿佛只要羅明烯敢亂來,他就能立即殺了他。
“許先生是大梁的人,你們這樣做還有沒有天理?”羅明烯雙眼赤紅,怒吼,“我再說一遍,讓我見許先生!”
“小友,我們似乎不認(rèn)識。”隨著輪椅轉(zhuǎn)動,百里長歌的聲音傳出來,宮主為她幻容的時候,她自己根據(jù)許彥的聲音做了聲帶處理,所以聽起來與許彥的聲音無二。
羅明烯見到她,如同見到救命稻草,突然之間松了一口氣,也不管霍全的長劍還架在他脖子上,原地抱拳,“在下有一事想求先生幫忙,還望你救救我妹妹。”頓了頓,他略微有些失落地補(bǔ)充,“數(shù)年前,在下曾讓先生代寫過書信,我原以為先生記得我。”
“哈哈哈……”百里長歌仰天爽朗一笑后看著他,“從前讓我代寫書信的人多了去了,我如何記得你是哪一位?”
羅明烯面色有一瞬間黯然,低眉片刻,他又道:“在下的妹妹被官府的人抓了,還請先生救她一命。”
羅明烯和羅丹萱一直等同于被梁帝軟禁在滁州,然而羅明烯竟然能出了滁州城冒死替妹妹求救,莫非真是出了什么事?
百里長歌心下雖然疑惑,卻也不好說出來,只能繼續(xù)漠視,“許某一介布衣,還是個腳不能行的廢人,小友若是找我救人,恐怕認(rèn)錯對象了。”
羅明烯看了看跟在百里長歌身后易了容的魏俞,又看了一眼房間里齊刷刷站著的十多個司天監(jiān)監(jiān)衛(wèi),略微驚愕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往懷里掏,掏出一張畫像,扯了扯嘴角對著霍全,“這位大哥,麻煩你能不能先把劍給挪開?”
霍全不甘心地冷哼一聲,緩緩收了劍。
羅明烯重得自由,伸手抹去脖子上的血絲,立即將揉得皺巴巴的畫像遞給百里長歌,解釋道:“這個就是我妹妹,先生不識得我,但你應(yīng)該識得她,畢竟,像我們兩兄妹這樣從小就在滁州靠賣藝為生的人并不多見。”
百里長歌隨意掃了畫像一眼,并不說話,算是默認(rèn)了識得羅丹萱。
“據(jù)我所知,你們兄妹自從去了滁州,從來沒有輕易得罪過誰,莫不是這一次你妹妹犯下殺人放火的滔天罪行,否則怎么會被官府給抓了?”
百里長歌的一番話像是刺激到了羅明烯,他趕緊搖頭,急忙解釋,“不,萱萱沒有殺人,都是那些人的錯。”
頓了頓,補(bǔ)充,“先生辦案在滁州是出了名的,事發(fā)的時候我到處求助無門才會想到要跟蹤先生來到此地,今夜才終有機(jī)會得見先生,還請先生務(wù)必要幫在下這個忙,在下必定沒齒難忘!”
霍全原想轟他走,被百里長歌一個眼神給制止了,她問少年,“你妹妹究竟做了什么事?”
見百里長歌肯過問這件事,羅明烯高懸的心這才放下來,為他們講述了事情的全部經(jīng)過。
京嶺運(yùn)河是溝通大梁南北農(nóng)業(yè)和商業(yè)發(fā)展的重要樞紐帶,客商船只來往頻繁,然而最近商客常常遭劫,聽說那幫水匪的領(lǐng)頭自稱“江淮第一怪”,那一帶的官府每日都能接到客商遭劫的案子,可這幫人神出鬼沒,官府搜尋許久也沒有個結(jié)果
。
一個月前,水匪頭領(lǐng)“江淮第一怪”不知為何跑到了滁州,滁州刺史樓允在聽到探子的密報以后當(dāng)即出動大批人馬將這個人擒獲。
沒想到的是,就在幾天前,江淮第一怪逃了出來,當(dāng)時天色已晚,羅明烯和羅丹萱在收拾攤子,羅丹萱突然被人從背后捂住嘴巴并利用他們表演用的繩子給捆綁起來,那人手中有刀,頭發(fā)蓬亂且看不清表情,他威脅羅明烯立即給他大變活人,把他直接變?nèi)サ劬駝t就直接殺了羅丹萱。
羅明烯心中大駭,他們那些表演都只是利用障眼法給眾人圖個娛樂罷了,哪里真的會什么大變活人。
但見羅丹萱一個勁兒沖他搖頭示意他逃走,他咬了咬牙應(yīng)下了。
誰知表演的時候羅丹萱踩塌了直接撞到那個怪人身上,那人手中的匕首不偏不倚剛好刺中了自己的心臟,當(dāng)即氣絕身亡。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兄妹二人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官府的人就點著火把來勢洶洶,當(dāng)走近一看時,領(lǐng)頭的人大喊一聲:“這倆兄妹殺了重犯江淮第一怪,給我抓起來!”
兵役們立即跳下馬抓捕羅明烯和羅丹萱。
羅明烯對滁州城極熟,立即跑進(jìn)巷子躲著,趁著消息還沒擴(kuò)散,城門還沒關(guān)閉之前飛奔了出來,又得知謀士許彥已經(jīng)離開滁州準(zhǔn)備去南豫,這才馬不停蹄連夜追上來希望能獲救。
話到這里,百里長歌已經(jīng)明白了整個案情的大致經(jīng)過,她思忖片刻,問羅明烯,“這么說來你妹妹是因為殺死了朝廷要犯而被官府抓起來的?”
“萱萱絕對沒有殺人,我敢肯定。”一提到羅丹萱殺人,羅明烯很激動,他緊咬著牙,“我敢用項上人頭保證,萱萱絕對不會殺人的,那個人的死是一場意外!”
“這個案子確實有幾個疑點。”百里長歌冥想了片刻,又問他:“當(dāng)時那個怪人威脅你的時候可還說了些什么?”
羅明烯仔細(xì)想了想,補(bǔ)充道:“說了,他說他的姐姐是京城侯門世家的夫人,總之就是說他在京中有后臺的意思,還說只要我能用大變活人這個方法立即送他去帝京,他就能讓我們兄妹倆享盡榮華富貴。”
“還有么?”百里長歌再問。
羅明烯搖搖頭,“沒有了。”
“霍大人,你讓監(jiān)衛(wèi)們都退下去吧,這位小友需要休息。”百里長歌轉(zhuǎn)身之前對著霍全溫聲道。
話完,魏俞推著她的輪椅徑自往房間走去。
“許先生!”羅明烯在房間里大喊。
“小友只管放心住下,這個案子我需要時間整理。”百里長歌淡淡扔給他一句話。
“先生,你真的打算接手這個案子?”進(jìn)房關(guān)上門以后,魏俞不滿地嘟噥了一句,“霍大人趕著回南豫,我們沒有多少時間耽誤了呢!”
百里長歌看了看外面下不停的雨,微嘆:“放心吧,這兩日下雨,霍大人早上也說了,三日之內(nèi)都不會啟程。”
“可是……”魏俞依舊皺著眉,“我知道你心善,見不得無辜百姓蒙冤受死,但我們此時身處大梁邊境,跨過這座山就是南豫的邊境,這里距離滁州可是有三四天的路程呢,你如何破解這個案子?”
百里長歌神情凝肅,“我的重點只在那個人口中的‘侯門夫人’上,如今留在京中的軍侯只有廣陵侯和武定侯,這個人既然執(zhí)意要去帝京,說明他就是這兩侯夫人的親戚
。這樣一來,他要么是李香蘭的弟弟,要么是廣陵侯夫人的弟弟。”
魏俞瞪她,“喏,問題來了吧,那兩個女人的老家在哪兒我們尚且不清楚,況且知道了還得去查,你別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過多干涉這些事會讓你過早暴露的。”
百里長歌勾唇一笑,“我并沒有說綁架羅丹萱并威脅羅明烯的那個人就是這兩個侯夫人的弟弟。”
“什么意思?”魏俞直接聽懵了。
“你想一下,對方既然敢自稱‘江淮第一怪’帶著人去打劫運(yùn)河上來往的客商船且沒有留下蛛絲馬跡被官府察覺,就說明他是個極有腦子的人,這么精明的人為什么偏偏會相信‘大變活人’這種障眼法?這是第一個疑問。”
“第二個疑問,你覺得‘江淮第一怪’會在威脅人的時候說出自己的目的,暴露自己家人的身份并且許諾人質(zhì)好處么?”
魏俞眼眸動了動,突然一拍腦袋,“對呀,我怎么沒想到呢?那么依先生之見,這一切是個局?可是誰會這么無聊要設(shè)計兩個孩子呢?”
“你說得對。”百里長歌低嘆,“這一切是個局,可憐羅丹萱做了炮灰。”
“哎呀先生你快解釋呀!”魏俞聽得直心癢,他走過來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每次你查案的時候總是話說一半急死人。”
“并非我不說。”百里長歌端起茶杯,“只不過我沒在案發(fā)現(xiàn)場,也沒有羅丹萱的口供,所有的推測都是根據(jù)羅明烯的口供來的,應(yīng)當(dāng)算不得準(zhǔn)。”
“那你是怎么推的?”魏俞問。
百里長歌答:“羅明烯說當(dāng)時天色昏暗,而那怪人又蓬頭垢面,那么我問你,羅明烯是如何得知那個怪人就是朝廷重犯‘江淮第一怪’的?”
“是官府的人。”魏俞雙目一亮,“我知道了,官府的人來了個先入為主,就像你以前在斷黎征案子的時候那根出現(xiàn)在祭壇內(nèi)的琴弦一樣,琴弦的目的是為了讓眾人知曉天下有燒不斷的絕品琴弦,秦黛和許洛是為了爭奪這根琴弦才會奮不顧身跑去祭壇搶奪,那么同理,官府會在怪人死后不到一刻鐘出現(xiàn)并且大喊羅丹萱殺了江淮第一怪,也是利用了先入為主這一點讓人知曉江淮第一怪已經(jīng)死了,而且是被一對賣藝的兄妹給殺死的。”
“行啊魏俞。”百里長歌贊賞地看著他“想不到這才兩個多月不見,你腦子見長啊!”
魏俞不滿地嘟了嘟嘴,“人家本來就很聰明。”
百里長歌收了笑意,正色道:“你分析得不錯,官府的人利用先入為主的觀念讓天下人都知曉江淮第一怪已經(jīng)死了,死于一對賣藝的兄妹手中。”
“可是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呢?”魏俞抓抓腦袋。
“這就是怪人之所以會當(dāng)著羅明烯兄妹道出自己家人身份以及自己目的的原因。”百里長歌道:“如果之前的分析沒有錯,那么就證明江淮第一怪在帝京的確有后臺,且后臺不小,官府的人無法直接處決他,所以弄了個替身出來溜達(dá)一圈,讓那個人死于眾目睽睽之下,然后將消息散發(fā)出去。”
百里長歌繼續(xù)分析,“江淮第一怪死于一對賣藝的兄妹手中,這個死法對于他在帝京的后臺來說是最無可奈何的,因為官府把殺人兇手也給抓起來了,要處決兇手也就是一聲令下的事。”
魏俞聽懂了一半,問她:“如此說來,真正的江淮第一怪還活著是嗎?”
“也有可能已經(jīng)死了。”百里長歌道:“因為那個人活著只會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