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碧當(dāng)先反應(yīng)過來,她死死瞪了安王一眼。
安王此刻是滿臉的不敢置信,明明是他親自將懷王投入東宮的,何以眨眼間就變成了陌生人?!
他突然想起來方才將灰衣人放出來的是離落,而那個時(shí)候他的目光并沒有注意到鐵籠,如今想來懷王定是在那個時(shí)刻被調(diào)包了。
牙關(guān)緊咬,安王眼眸中迸射出難以消散的恨意。
他精心設(shè)計(jì)的這樣一個局,竟然被一個小小的侍衛(wèi)給破壞了!
“四皇叔的表情很意外。”葉天鈺噙著笑走過來,溫聲問:“怎么,是這個人的樣貌出乎了您的意料嗎?”
安王陰沉著臉未置一詞,似乎還沒從這個變故中反應(yīng)過來。
與蒼淵對視一眼,傅卿云走近幾人,輕笑道:“我約了人一起下棋,就不過多逗留了,皇太孫,安王殿下,告辭!”
安王這才回過神來,迅速轉(zhuǎn)身看了蒼淵一眼,沒從他臉上看出什么情緒來。
他忿忿站起身,冷哼一聲拂袖大步離開。
蒼淵和傅卿云也相繼抬步離開。
原先還熱鬧的校場片刻之間只剩一臉呆愣的沈千碧和面含笑意的葉天鈺。
“沈都尉,可再三確認(rèn)了這個人不是懷王?”葉天鈺溫聲細(xì)語,柔和的聲音讓人聽不出半分冷意。
沈千碧垂下眼睫。
今日的事,是安王派人通知她說懷王就在東宮內(nèi),讓她速速帶人來。
可她沒想到一向算無遺策的安王竟然也會有馬失前蹄的一天。
如今證實(shí)了灰衣人并非懷王,只怕是難以收場了。
沈千碧向來直腸子,她雖然腦子轉(zhuǎn)不過這些皇子皇孫,卻有一身傲骨,“是我沒有事先偵查好,誤會了皇太孫,如今我人在你這兒,要?dú)⒁獎幷堧S意。”
聞言,葉天鈺低低笑了出來,“沈都尉可真會說笑,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今日你誤會了我,大不了改日我誤會你一回便還回去了,說什么‘要?dú)⒁獎帯@樣兇殘血腥的字眼,豈不是傷了和氣?”
那句“改日我誤會你一回便還回去了”聽得沈千碧身子一陣顫栗,她險(xiǎn)些忘了眼前這位雖然病弱,心思之深沉卻不輸于任何一位皇子,只要他有心,哪怕她是皇帝親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他也會想方設(shè)法將她置于死地。
“告辭!”拱了拱手,沈千碧帶著人迅速撤離了校場。
所有人離開后,葉天鈺略帶笑意的目光寸寸成霜,負(fù)手看著幾人離開的方向,聲音如同裹了一層薄冰,“懷王在哪里?”
離落上前,恭敬答:“方才放他出鐵籠的時(shí)候,屬下借助安王看不到的死角將他換到密室了。”
葉天鈺眼眸更加涼,“今日這一計(jì)不成,四皇叔定然不會甘心,只怕二皇叔是無法順利走出東宮了。”
“殿下,其實(shí)只要讓懷王歸于我們這一邊,應(yīng)該就沒有什么問題了。”離落小聲建議。
葉天鈺瞇了瞇眸,“朝堂三分,安王、懷王、東宮,二皇叔本就是奪嫡一派,他如何會歸降于我們?”
離落想了想,道:“懷王被降為郡王,大勢已去,如今他想要東山再起,唯一的機(jī)會就是靜妃,假如靜妃能坐上后位,那么……”
葉天鈺眸光一轉(zhuǎn),“你的意思是讓我以幫助靜妃坐上后位為條件,引誘二皇叔與我合作?”
離落補(bǔ)充,“目前,殿下需要安心對付安王,您已經(jīng)和晉王聯(lián)手,若是再能與懷王聯(lián)手,如此一來,安王便是孤軍奮戰(zhàn),想不敗都難,到時(shí)候安王一廢,殿下便可養(yǎng)精蓄銳將懷王一并鏟除。”
“倒不失為一個好計(jì)謀。”葉天鈺有些擔(dān)憂,“就是冒險(xiǎn)了點(diǎn)兒,一旦靜妃穩(wěn)坐后位,懷王便有了翻身的機(jī)會,到時(shí)候指不定皇爺爺會如何對他呢!”
離落面上劃過一絲陰狠,“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殿下既然能幫助靜妃坐上后位,自然也能順利讓她從云端摔下來,直至粉身碎骨。”
裴燼始終沒有要上丞相府提親的意思,傳言便愈演愈烈。
左丘靈整日被困在府里以淚洗面,哪兒也不敢去,據(jù)說已經(jīng)絕食三天。
廣陵侯府景芳榭內(nèi)。
裴知皓怒瞪著自己那一臉云淡風(fēng)輕的兒子,“聘禮我已經(jīng)讓人準(zhǔn)備好了,明日你便親自去丞相府提親。”
“我早說了不娶那個女人。”裴燼有些不耐煩,“父親為何執(zhí)意如此咄咄逼人?”
“你個孽障!”裴知皓聞言大怒,“翅膀硬了敢頂嘴了?”
“那件事不是我做下的,父親何故要我去背黑鍋?”裴燼皺眉。
裴知皓怒意不減,“丞相已經(jīng)放言,倘若你堅(jiān)持不娶左丘靈,他就將這件事鬧到重華殿,鬧到龍章宮,到時(shí)候讓皇太孫和皇上親自做主,屆時(shí)別說你一個小小的工部侍郎,便是整個廣陵侯府都得受到牽連,你到底有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yán)重性?”
裴燼眼尾挑出嘲諷,“莫不是左丘靈嫁不掉才會出此下三濫的伎倆讓我娶了她?”
“啪——”
裴燼話音剛落,裴知皓一個響亮的巴掌打過去,清晰的五指印昭示著下手之人毫不留情。
裴燼嘴角溢出血絲,他捂住臉頰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恨恨瞪著裴知皓,眼眸赤紅得幾乎要滴血。
聞聲趕來的廣陵侯夫人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被打腫了臉,心中一陣疼痛,她趕緊走上前來扶住裴燼,對著裴知皓溫聲道:“侯爺,子安少不更事,難免說錯話,您又何必動此大怒傷了身子呢?”
“你看看他做下的好事!”裴知皓怒不可遏,額頭上青筋暴跳,“丞相府的三小姐乃勛貴千金,多少人望塵莫及,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兒,人家肯委屈下嫁已經(jīng)給了多大的面子,偏這孽障不知足,左一個不愿意右一個不愿意,你當(dāng)人家是街邊貨物,買賣隨意不成?”
侯夫人聞言微微蹙眉,將裴燼扶到凳子上坐下,低聲勸道:“子安啊,娘也聽說過丞相府三小姐才貌雙全,蕙質(zhì)蘭心,京中多少世家公子求娶而不得果,你若是能和她共結(jié)連理,興許還能成為美談呢!”
裴燼眼神冷冽,輕輕垂下捂著臉頰的那只手,“娘你也認(rèn)為我該娶左丘靈是嗎?”
“這……”侯夫人小心翼翼地覷了裴知皓一眼又收回視線,“子安,相信為娘,你爹不會害你的,這樁婚事門當(dāng)戶對,況且左丘三小姐已經(jīng)因?yàn)槟闱遄u(yù)盡毀……”
“我再說一遍,我沒有對她做過任何事!”裴燼大怒,“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總歸我是不會娶了那個女人的。”
“你再說一遍!”裴知皓面部氣得狠狠抽搐,眼眸里的怒火隨時(shí)都有可能噴薄而出將裴燼點(diǎn)燃。
“再說一遍也是這樣。”裴燼抬起眼與裴知皓對視,“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但我還沒仁慈到能接受那樣一個不貞不潔的女人做妻子。”
“百里長歌就貞潔了嗎?”裴知皓怒火被挑起,此時(shí)也顧不得什么忌諱,直接戳裴燼痛處,“她原是皇太孫的未婚妻,卻在滁州和晉王傳出那樣的緋聞,晉王可是皇太孫的皇叔啊!這樣一個倫理綱常都不懂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戀的?”
“父親,請你收回剛才的話。”裴燼板下臉,他能容忍被父親打,能容忍父親的任何謾罵,卻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她。
對他來說,無論她如何,都永遠(yuǎn)是他心中最純潔的人。
“怎么,我哪里說錯了?”裴知皓氣勢洶洶,“當(dāng)年裴鳶如何死的你可還記得?”
提起裴鳶,裴燼眸光黯然了一瞬,面上怒意也消散下去大半,緊抿著唇瓣不說話。
裴知皓見他安靜下來,冷哼一聲拂袖離開,扔下一句話“明日你就給我去丞相府提親,否則你永遠(yuǎn)都不要進(jìn)這個家門!”
侯夫人嚇得臉色蒼白,趕緊低聲勸慰裴燼,“子安,你就聽侯爺?shù)陌桑獾么龝核嬲l(fā)起火來對誰都不好。”
裴燼死咬著牙,“娘,我都說了我沒做過,為什么連你也要逼我?”
“子安……”侯夫人眼眶含淚,“并不是娘要逼你,而是因?yàn)槟闶沁@個家的獨(dú)子,將來要承襲你父親軍侯之位的人,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將來,你又何苦與你父親較這個勁兒呢?即便你真的沒有碰過左丘三小姐,可名聲已經(jīng)傳出去了,這輩子,也只能是你娶她,你若不喜歡,娶回來放著便是,但你萬萬不能頂撞你父親,頂撞丞相,否則……”
說到底,一個兩個都在逼他戴上這頂綠帽子!
裴燼氣不打一處來,剛想發(fā)作,外面家丁匆匆跑進(jìn)來稟告,“啟稟夫人,丞相府傳來消息,左丘三小姐不堪受辱跳藕池自盡了。”
“什么!”侯夫人身子一震,臉色狠狠一變,“人如何了?”
家丁答:“聽說已經(jīng)被救了上來,但至今昏迷不醒,性命堪虞。”
裴燼攥緊了拳頭,滿腔怒火無處發(fā)。
侯夫人已經(jīng)被嚇得連唇瓣都在顫抖,她催促家丁,“趕緊去套車,我要去丞相府看望左丘三小姐。”
家丁聞言迅速退了下去。
裴燼站在原地,一句話沒說。
剛離開不久的廣陵侯裴知皓去而復(fù)返,臉色較之先前更加陰沉,顯然是知道了左丘靈跳藕池自盡的事。
他一進(jìn)來,冷眸掃過裴燼,怒斥:“孽子!還不趕快去換身衣服跟隨我去丞相府看望三小姐?”
“自盡是她自己的事,我憑什么要去看她?”裴燼盡量壓住怒意,面頰上,剛才被打過的地方還在火辣辣的疼痛。
“你!”裴知皓有些發(fā)抖的手指指著他,突然眼前一黑沒站穩(wěn)。
侯夫人見狀,趕緊走過去扶住他,嘴里不停道:“侯爺,您怎么樣?”
裴知皓緩過氣來,站穩(wěn)身子后冷冷甩開侯夫人的手,“你看看你這個寶貝兒子,都給你慣成什么樣了?堂堂侯府世子不會武功,說出去就已經(jīng)夠丟人的了,如今弄出這么個爛攤子還沒本事善后,讓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整日里為他操心,你倒是說說,我還能為他操心幾年?”
侯夫人一噎。
裴燼自幼不喜歡習(xí)武這件事曾經(jīng)是天下人的笑柄,侯爺就是因?yàn)檫@個,跟她的關(guān)系才會越來越生疏,裴燼雖然是獨(dú)子,卻因?yàn)椴宦犜掃@一點(diǎn),也沒受多少寵愛,若是在這件事上,他們父子二人再生罅隙,那么這個家只怕是要癱瘓了。
侯夫人思及此,便將目光移到裴燼身上,眸中閃爍的光澤看得裴燼心中一揪。
裴知皓等了半晌,原以為裴燼會因?yàn)檫@一席話大徹大悟答應(yīng)娶三小姐過門,沒想到他沉吟片刻之后,竟然這樣說:“倘若爹娘再逼我娶那個女人,那你們就踩著我的尸體去丞相府看她吧!”
裴知皓胸腔中血?dú)夥v,終于忍不住一個趔趄噴出來,鮮紅的血滴沾染了景芳榭內(nèi)的石桌石凳,裴燼無動于衷,閉了閉眼睛又睜開,分毫沒有要改變主意的意思。
侯夫人不禁皺了眉,厲喝一聲,“子安!侯爺都已經(jīng)這樣了,你就不能說句中聽的話么?”
裴燼將頭歪向一邊,不打算松口。
裴知皓已經(jīng)徹底昏了過去。
侯夫人手忙腳亂,趕緊吩咐了家丁來將他抬回房間,讓人請來府醫(yī)看診,她則拽著裴燼的袖子來到裴知皓的房間。
裴知皓安靜地躺在床上,府醫(yī)正在小心翼翼地為他把脈。
“怎么樣?”到了里間,侯夫人將裴燼推搡到床榻邊,溫聲問府醫(yī)。
“侯爺是急火攻心。”府醫(yī)收回把脈的手指,囑咐道:“待會兒老夫開個方子,夫人讓人去抓藥來仔細(xì)煎了服下便是,但是切記,侯爺醒來后不可輕易動怒,否則必將元?dú)獯髶p,近而傷及本源,憂及性命。”
侯夫人瞪了裴燼一眼,“聽到了沒有,侯爺?shù)男悦墒悄笤谀闶中睦锪耍 ?
裴燼看著床榻上兩鬢染霜的父親,眼神突然之間就軟了下來。
左丘靈這件事他沒做過,他相信父親心中也是知曉的,可父親是安王黨,廣陵侯府和丞相府結(jié)親既是安王的意愿,父親也無法忤逆,他不能得罪安王,所以只能逼迫他娶了三小姐,讓這件事順理成章。
坐在床沿邊,覷見父親面上皺紋劃出來的溝壑,裴燼心中百味陳雜,父親這一生就他這一個兒子,偏他從小不武。
許多的明嘲暗諷,都是父親背地里替他擋下的,今日之前,父親很少對他疾言厲色,看來這件事是真的觸到父親的底線了。
想到這里,裴燼垂下眼睫。
侯夫人很會察言觀色,見到裴燼這個樣子便知他有心悔悟,她不動聲色地同裴燼一樣坐到床榻前,伸手拉住裴知皓的手指,哀嘆道:“侯爺,你可得盡快好起來,這么大個家沒了你妾身可怎么活?”
裴燼抬起眸看了看侯夫人,但還是一句話沒有說。
不多時(shí),方才出去套車的家丁走進(jìn)來詢問:“夫人,馬車已經(jīng)套好,即刻啟程去丞相府嗎?”
侯爺都已經(jīng)病倒了,誰還有閑工夫去丞相府?
侯夫人煩悶地?cái)[擺手,“今日不去了。”
話音剛落,另外一個家丁又來報(bào):“稟夫人,染衣郡主來找世子。”
侯夫人面色一變,隨后看向裴燼,“染衣郡主怎么會和你扯上關(guān)系?”
裴燼蹙了蹙眉,終是緩緩站起身抬步走向大門外。
葉染衣今日一襲深色勁裝高坐在馬上,精簡的穿著將她嬌小卻挺直的身子勾勒出來,手里一如既往地捏著根烏藤鞭。
見到裴燼,她挑了挑眉,“裴世子今日心情不好么?”
裴燼走近馬兒,抬目望向她,微微皺眉,“你來做什么?”
葉染衣有些不悅,“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見到本郡主都問這句話?怎么,我來找你很奇怪?”
裴燼四下掃了一眼,更加壓低了聲音,“如今整個臨陽帝都都在傳言我和左丘靈的事,你這個時(shí)候來,不是自找麻煩么?”
“呵——”葉染衣冷笑,“本郡主堂堂正正做人,光明正大做事,何懼別人嚼舌根?”
裴燼無語。
不等他開口,葉染衣又道:“本郡主向來知恩圖報(bào),從前我欠了你一個人情,一直覺得沒機(jī)會報(bào)答你,不過這兩日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頗為有趣的事,相信你見了之后心情會好很多,不過我可事先說明,帶你去看戲純屬想報(bào)答你之前的救命之恩,與別的無關(guān)。”
裴燼興趣缺缺,大有轉(zhuǎn)身進(jìn)府之勢。
葉染衣見了,趕緊問他:“你確定你不去?說不定看了那個人,你會對丞相府的三小姐有很大的改觀。”
裴燼腳步一頓,隨即回過身問她:“你確定不是在耍我?”
葉染衣深深皺眉,突然撥轉(zhuǎn)馬頭一甩烏藤鞭,“裴燼,本郡主可不是什么奴仆宮婢,我早就說過今日是報(bào)恩,你愛信不信!”話完馬兒高揚(yáng)前蹄奔出普澤坊。
裴燼略微思索片刻便讓人找來上等馬匹,雙腿一夾馬腹迅速追隨葉染衣而去。
一個時(shí)辰后,裴燼再回來已是滿頭大汗,當(dāng)看清站在侯府大門口焦急張望的侯夫人時(shí),他跳下馬,突然笑道:“娘,我答應(yīng)娶丞相府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