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順之所以能上來,那是因為段譽有過交代,只要高家來了一個有份量的人,就放他上來。
無論如何,高家,還是要特殊對待。
他原以為,來的會是高明量,因為高泰明顯然不好這么直接沖在前面,而上一次高家四兄弟中的老大高明清,在自己面前一直處于下風,怕是不會再來。
剩下明順和明量哥倆,明順身份更貴重,事情也會更多,這樣的事,也不用讓他費神,所以應該是派出同樣有人望,但身上并沒什么要緊職司的高明量。
但來的是高明順。
這是高家對這事更重視,也就是火氣更大,還是還有什么其它要緊的事?
段譽思量著,親熱的跟高明順打招呼:“是明順啊,怎么還讓你這個大忙人跑一趟?”
“來多久了?走,走,屋里座,”
“回太子,下官也才剛到一會……”
“哎,私下里,都是自家人,還什么太子下官的,”馮一平拉著他的手到桌旁坐下,習慣性的喊:“馬平,上茶,”
想到馬平已經送回宮里,沉默了一會:“上茶,”
高明順也跟著沉默,并沒有致歉的意思。
大殿內,就那么尷尬的安靜了一會,直到茶上來,馮一平才道:“明順,說起來,我們也是好久沒見,近來可好?”
高明順也切身的感受到,這個小表叔,是真的變了,變了不少。
以前,他從來不會這么一本正經的用長輩的身份和自己兄弟幾個說話,但看看他現在,真是無時不刻不以表叔自居。
“太子剛才的訓話,我聽了一些,很是發人深省……”
“哎,”段譽擺手:“不談這個,不談這個,明順,”他又以非常表叔,非常長輩的口吻說道:”你回去告訴泰明表哥,智昌挺好的,白衣長親自過來給他處理的傷口,”
他早就知道,高家這幾兄弟,最不夏歡的,就是自己這個半大小子,一本正經的在他們面前充長輩。
但是,嘿嘿,我就是喜歡你們不爽,但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這可是不是后來年長為尊的時代,在這會,越是上層階級,禮教就越嚴,看的不是年紀,而是輩份。
哪怕你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但一個沒斷奶的孩子論輩分是你小叔,那你就得恭恭敬敬的稱他為小叔。
段譽說的這事,也是高明順早就想說的,只是,段譽不提,他也不好主動提。
這是見段譽提及,馬上說道:“出門的時候,叔父很是擔心運煊,”
哦,段譽這才明白,原來是因為這個。
一定是高泰運嫌高明量份量不夠,所以才逼著你出面。
“運煊,你也看到了吧,他也挺好,雖然臉上的傷,沒那么快消腫,但白衣長也說過,并無大礙,”
“明順,”他語重心長的說:“今天這事,原是我臨時起意,但沒想到,竟然是如此觸目驚心,”
“我不過隨便走了走,碰到的不好好當值的人,就有如此之多,你想想,要是我們在四城同時動手,被逮到的會有多少?”
“不敢想啊,不敢想啊!”他不住的搖頭,“難道朝中各部的風氣,竟然已經壞到如此地步?”
高明順已經準備好的話,被一下子堵在喉嚨上,出不來,也下不去,非常的不爽。
印象中,小表叔也從來沒有這般強勢吧!
我主動談公事,結果你和我說起智昌,我想順著你的話談智昌,但你偏偏又談起了公事……
但他的城府和氣度,比大哥明清要深得多,當下面上一點都沒表露出來:“父親也說,這著實是觸目驚心,高叔父和各爽爽長也都說,一定要下大力氣剎剎這股風氣,”
“高叔父已經在讓勸爽制定相關的章程,”
段譽只當聽不出高明順一直在突出和強調高泰運,點頭道:“這是好事,但是明順啊,”
看到高明順嘴角動了一下,他很是高興,于是就又叫了一聲:“明順啊,你覺得,他們自己這樣做,會不會有效果?會有多大效果?”
“我對此并不抱太大的期望,他們自查自糾,那一定會是像一陣風一樣,只吹一陣而已,”
“從現在的情形看,我看各位大人,對這樣的事,應該早就是熟視無睹,習以為常,”
“指望他們自查自糾?”他不屑的搖頭。
高明順面上依然看不出什么來:“不知太子以為,該如何應對?”
“明順,”段譽又叫,咦,你怎么嘴角不動了?
這么快就習慣做侄兒了嗎?
“你看,你我,都是年輕人,”
高明順心說,我比你可大得多!
“我看得出來,你也是一心想為朝廷做些事,所以我想,整肅這樣不良風氣最好的辦法是什么,你一定也有數,對不對?”
“不能寄希望于各個衙門自查,或者是勸爽言官們短時間關注一下,官員的作風問題,關系重大,這個問題,應該常抓不懈,因此我以為,應該抽調一批能干事實的人,交由一個足夠超脫,份量也夠的人帶著,來負責這件事,”
高明順心如電轉:“太子思慮得是,我定會向父親稟報你的意思,”
“明順,都說了私下里我們不用這么客套,”段譽道:“不妨告訴你,這件事,我很有興趣,”
高明順警惕起來,他擔心的就是這個。
客觀來說,官員們這樣散漫隨性的風氣,真很有必要抓一抓。
但按段譽所說的,如果真設立一個那樣的職位,那那個職位,其實職權甚大,因為那就意味著,無論是朝中哪個衙門,他都可以插一腳進去。
更別說,那樣的職位,還意味著對官員們的懲處,如果用來排斥異己,那簡直再合適不過。
難道,這才是他今天突然做這些事的用意?
“回太子,太子的擔憂,當然很有道理,但下官記得,勸爽本就有相應的職司……”
段譽擺手:“明順,你說你個明白人,怎么也說這樣不明白的話?”
“你難道不清楚嗎,勸爽的考功,一年才一次,且最近幾年來,呵呵,早就流于形式,考功結果是憂還是劣,和官員們平常真正的表現,又有多少聯系?”
“這里面的道道,你這個侍內官,應該比我更清楚,”
這些道道,高明順當然清楚,不然叔父泰運,為什么會有那么多進項?但問題是,難道說,你竟然還想對勸爽動手?
“明順啊,”段譽站了起來,背著手在桌前走來走去。
他這個樣子,高明順真有些沒眼看。
本來這樣的動作,他自己會做,父親大人也會做,但你一個十三歲的小家伙也一本正緊的這么做,還是在我面前這么做,是不是有些搞笑?
“我總覺得,一直以來,朝廷在很多方面的安排和布置,總是更注重于事后,比如你說的勸爽考功司,他們的側重點,就在事后,”
“但難道你不覺得,有很多事,我們更應該注重事先的預置嗎?”
“比如作風問題,我們應該更著重于事先的規勸,有些想法,不該有,有些事,不能做,”
段譽的這話,讓高明順沉思了一會。
“無論是懲處,還是考功,其實都不是目的,更好更快的處理好朝廷的各項公務,在這個過程中,讓更多的官員成長起來,那才是我們的目的,”
雖然段譽的話中,一些有些新奇的詞,如“讓官員成長”,讓高明順有些皺眉,但他依然不由自主的為段譽的這番話頷首。
確實,在很多方面,應該要更注重事前,而不是更注重事后的懲處。
“所以我斷定,勸爽考功司,做不好這樣的事,”
高明順又警惕起來,你意思是只有你能做好?
“但是,我,也不合適,”段譽苦笑:“要是我有這個意愿,其它人先不說,只你泰運叔父,就指定不干,”
高明順認真道:“只要厘清其中關礙,泰運叔父不會不支持,”
“不消說,不消說,”段譽擺手,“我想明順你不會這么想,至于其它人,多半會以為我是想借此抓權,以備打擊異己,”
這下,高明順也有些不明白,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著段譽的笑容,他突然有些明白,難道說……
“對,這事,只有你最合適,”段譽笑著看著他。
這還真出乎高明順的意料,這么好心,這么大公無私……等等,不對。
段譽又說:“如果你不愿意做,我也能理解,我們都知道,也許在其它人看來,這會是一個好差事,但有公心的會明白,這其實是一個得罪人的差事,”
高明順想到的就是這一點,這個差事,要是真想好好做,那得罪人是難免的,就像太子今天做的事一樣。
“明順啊,”段譽更近一步,踱到他身邊,在他肩頭拍了拍,很是親切,“這事,卻也不急,反正你看,各個衙門這樣松松垮垮的,也不是一天兩天,”
“你呢,回去先好好想想,也可以和你父親商量商量,當然,你要是愿意,以后有功夫,也可以和我聊聊,朝廷啊,要做的事很多,要改的事,也很多,”
“我總覺得,我們倆,在很多事實上,能說到一起去,你說呢?”
“下官不敢和太子并列,但下官也是想整肅各衙門的習氣,讓朝廷更……”
“嗯嗯嗯,”段譽打斷了他的套話,“有些事,我們知道就好,今天就先這樣?”
“你看,我還得回宮,唉,回到宮里,免不了又會受父皇一頓訓斥,”
高明順心說這樣正好,他還真有些擔心段譽會逼著他表態:“下官告退,回去之后,父親和叔父,一定會對智昌和運煊,嚴加訓斥!”
“嗯哦,不是,智昌和運煊,他們今晚就在這樓上過夜,你回去跟泰明表哥說一聲,他們都挺好的,明天早上就能回家,”段譽帶著他朝外走。
高明順停了下來:“太子,家父讓我來,是讓我帶智昌和運煊回家的,”
“我知道,我不是讓你回去告訴他嗎,他們今晚回不去,明早才能回去,”段譽道。
“若是下官一定要帶他們回去呢?”高明順直直的看著段譽。
段譽心里有些遺憾,看,這就是現實。
他清楚的感覺到,剛才自己說的那些公事,高明順是贊同的,但一到其它事上,他的傾向就非常明顯,或者說,他也是沒有選擇。
“你帶不回去,”他也直直的看著高明順,冷冷的說。
“太子,家父和叔父,并無意追究智昌和運煊被打傷一事,”高明順道:“智昌和運煊縱有錯,他們接受的懲處,也已經夠了,下官,能帶他們回家嗎?”
“呵呵,”段譽大笑起來:“這么說,我還得感謝相國公和高爽長能大度的不予追究?”
“那么高侍內官,我倒想問一句,他們是因何被懲處?一位,當眾對我出言不遜,一位,更是悍然當眾對我動手,”
“我是僥幸躲過,但我的近侍,你們可以入宮去看看,他的傷有多重,”
“如果不是他替我擋著,高侍內官,現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可就是我,”
高明順馬上道:“但智昌畢竟沒有傷著太子,”
段譽也馬上道:“所以我也就只是略做懲處,讓他們和另外這一百多人一起,在這五華樓上過一夜而已,”
“略作懲處?”高明順叫了起來,“智昌現在還被綁著,運煊現在如此頹喪……”
“高運煊頹喪,那是因為他做事之前,沒有想到自己能不能承受相應的后果,至于高智昌,如果我不把他綁著,他一得自由,就會提刀來砍我,你說我怎么辦?”
“是讓他砍,還是讓我的侍衛,再收拾他一頓?”
“我明確告訴你,有些事,可一不可再,智昌若是再對我動手,那肯定就沒這么便宜,”
“就算我肯放過他,父皇也不會放過他,母后也不會放過他,”
“高侍內官,你想想,如果今天,我兄弟,對你父親動手,那該會是怎么樣的結果?”
“也這么輕輕放過?”
他越說越氣:“既然你們如此拿我的好意不當一回事,那么,這人,我還就是不放了,”
“就是到明天早上,他們倆,我也不放,要想帶走他們,讓高泰明高丞相,高泰運高爽長,親自過來,”
高明順也是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剛剛還談得好好的段譽,現在竟然這么強硬。
“怎么,你還不走嗎?難不成,你也想在這里陪著他們?”段譽指著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