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匠戶和莊戶?”段譽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應(yīng)該是怎么回事,“讓他們都散了吧,一日之計在于晨,都好好回去做自己的營生,”
“太子,你不去看看?”
“太子,他們都說一定要見到你,”
段易長和馬平兩個先后說,還都是一臉的高興和期待。
“我不會出去,”段譽道。
這些百姓今天越高興,那就越說明段隆興做的那些事的惡劣。
自家莊園里出了這樣的惡徒,段譽不會出去接受這些受欺壓的百姓的歡呼,他是一個要臉的人。
高一茜都幫著勸,因為這樣的事是好事,“殿下,百姓們?nèi)绱藫泶鳎銘?yīng)該去見見他們,”
“以后有的是見面的機會,”段譽道。
馬平無奈,只得一步三回頭的朝外走,但直到出門,都沒看到太子有意動的傾向。
門前的廣場上,此時正是昨天段譽曾經(jīng)暗戳戳的想過的景象,至少上千民眾,扶老攜幼,簞食壺漿,滿眼熱切的看著大門口,一次次飽含深情的高喊,“太子”“太子”。
自覺的在門口維持秩序的高智昌對此很是羨慕,他都想大聲宣告一番,段隆興做的惡事,是我查出來的,他和安順,也是我著人綁上去的。
所以,其實你們也可以捎帶上我的。
馬平走了出來:“太子說,他知道大家的心意,并對此表示感謝,太子說,以后大家見面的機會多的是,今天請大家先回去,趁早上涼快,好好做做家里的事……”
他的聲音,很快被一陣高過一陣的“太子,我們要見太子”的呼聲壓過。
他見狀,沒有猶豫多一會,便又轉(zhuǎn)身跑了進去。
馬平再進去的這一刻鐘,外面的呼聲不減,然后,他們終于看到段譽走了出來。
穿著交領(lǐng)的淡藍色長衫,渾身上下,一樣掛飾都沒有的段譽,清清爽爽的出現(xiàn)在門前時,等候已久的百姓頓時沸騰起來,有人激動得一邊叫著太子一邊跪下,高高舉起的竹籃里,是各色瓜果蔬菜等。
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段譽一時,真是百感交集。
他伸手從段易長的手中接過那個已經(jīng)多次被派上用場的喇叭:“鄉(xiāng)親們,都起來吧,起來吧!”
“你們的盛情厚意,我其實當(dāng)之有愧,我做的事,不但是我該做,我還知道,這些事,我做得遲了,我心里,真的有愧!”
他這話,讓底下靜了下來,很多人不敢相信,太子這竟然……竟然當(dāng)眾向大家致歉?
隨即,有哭聲傳出來。
他們這些人中的大多數(shù),都是匠戶,而自唐朝設(shè)匠籍開始,他們便始終是低人一等,和同屬賤籍的優(yōu)、倡、伎、伶以及流配邊疆的軍戶們比較起來,匠戶們的生活更加悲慘,地位更低。
走到哪里,都是被輕視,被看不起。
他們不過是受段譽命人昨晚連夜按人補發(fā)安家費,以及一早看到為禍莊里的段隆興,以及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安順安總管,都被綁在柱子上示眾,還聽說昨晚就綁在那里,一時都覺得,應(yīng)該要向太子謝恩。
他們何曾想過,太子居然會向他們致歉?
過往這么多年,何曾有一個有品級的官員正眼看過他們?而眼前的這個少年,卻是太子,是儲君,是他們所知道的那些高官都要行禮的對象。
一時之間,他們真忍不住感激涕零,隨著那哭聲的傳開,跪下的匠戶越來越多,哭起來的匠戶越來越多。
段譽做的事,段譽說的話,正好擊中了他們心底最柔軟的那一塊,這些年所累積起來的委屈,這些年所受的罪,霎時找到了出口。
段譽知道,他們哭喊著的“太子”二字里,包含著什么,看著這么多年紀(jì)大把的人跪在地上哭喊,他真的也是眼圈都紅了起來,他一邊把前排的那些人一個個的扶起來,一邊吩聞訊出來的紈绔們下場,“扶起來,都快扶起來!”
“起來吧,起來吧,我們不興這一套,從今以后,我不想在莊園里見到任何一個人向我下跪,”
“是我,讓你們中的很多人,拋家舍業(yè),歷盡艱辛的來到這里,我此前并不知道,這會累你們受多大的罪,但我向你們保證,在這里,大家一定都會過上好日子,”
“我向你們保證,我們這個莊子,以后會成為全國,會成為全天下,最富有的莊子,”
“我們每一個人,不但都能過上好日子,還都能得到別人的尊重!”
“所以,我請大家站起來,把眼淚收起來,準(zhǔn)備一起建設(shè)我們新的家,一起開創(chuàng)我們的好日子!”
“起來吧,起來吧,都回家,回家好好吃飯,很快就有安排下來,”
高智昌也被動的下場攙扶這些他此前也從來沒有放在眼里的匠戶,他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些匠戶被段譽的幾句話說得痛哭流涕,又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些匠戶被段譽的幾句話說得熱血沸騰,他第一次驚訝于段譽的本事,也是第一次對段譽有了深深的忌憚,這一張嘴,怎么能這么厲害?
但是,為什么我也有些沸騰起來了呢?
等到人群好容易散盡,等到那些人不再留戀的回頭張望,高智昌知道,自己又有事要干。
那些人雖然走了,但他們帶來的瓜果蔬菜,卻全都留了下來。
對這些不過尋常的農(nóng)家產(chǎn)物,他此前同樣會不屑一顧,但此時看著這些都洗得干干凈凈,上面還泛著水珠的蔬菜瓜果,高智昌去拿的時候,都特別的小心,比拿父親最珍愛的古玩時還要小心。
他也是第一次覺得,這些尋常的瓜果蔬菜,原來可以這樣重。
紈绔們,此時也是一樣的自覺的、小心翼翼的幫著把這些底層百姓的饋贈收了起來,一個個的都覺得,這些不起眼的東西,竟然這么的有份量。
“你們,可曾感受到了一種力量?”段譽突然問道。
他看著不明所以的眾人,搖了搖頭,有些東西,他們很難這么快就領(lǐng)會。
“剛好,大家隨我一起去軍營,”他說道:“弘毅,我問你,將士們早上為什么沒有操練?”
段弘毅啞然,“早上也要操練嗎?”
段譽見狀,也只能搖頭。
很多于他而言理所當(dāng)然的事,在這個時候,都是聞所未聞的事。
…………
新建的營房是用原木搭成,上面急就章的蓋著稻草,營內(nèi)地面也都是泥地,兩旁的營房夾著中軍帳,和其它軍營唯一不同的是,段譽要求,加蓋了一個可容納所有人同時就餐大食堂。
此時,這個食堂理所當(dāng)然的被當(dāng)成了聚會的所在。
段譽跳上一張還散發(fā)著木料香氣的長桌,對著同樣振奮和期待的士卒道:“幾天前,在五華樓上,我讓他們,”他指著那些站在一起的紈绔說,“思考兩個問題,”
“何為人,何為貴族,”
“今天,我也想問我們所有的將士兩個問題,何為兵,何為將?”
“不,”他制止住那些馬上就想說話的人,“不急著說,先好好想一想,用心想一想,把原來心里那些習(xí)以為常的想法都拋開,再重新去想一想,”
“我不想聽那些俗成的套話,我也不要大家長篇大論,我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總結(jié)出至少一點來,并能用自己的話說出來,”
“大家一定要結(jié)合今天發(fā)生的這些事,好好的想,想想被綁在柱子上的段隆興,想想被剝?nèi)ヒ录椎哪切┤耍傧胂氚傩諅儎偛诺姆磻?yīng),想想什么是兵,什么又是將,”
他在桌子上來回走了幾步,“但我想先跟大家說說我的看法,一個什么樣的兵,才是好兵?一個好兵,首先,”他揮起拳頭來大聲喊道:“他應(yīng)該不會讓百姓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