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 響了。
刀,落了。
夢境土崩瓦解,司涅發現自己回到了飛船。
他賭贏了。
笑容還來不及在嘴邊綻放, 便硬生生地枯萎了。
他也輸了。
勸他自殺的“慕異卓”, 的確是夢境的破綻, 他說了七分的假話:要從夢境醒來不是靠自殺, 現實裡的慕異卓也沒有被制住。
可剩下三分的話, 的的確確是真的——司涅的手,穿透了慕異卓的胸膛,握住了他的心。慕異卓可以躲, 但是沒有,他的眼神空洞一片, 明顯還沉浸在夢境幻覺之中——
“告訴我, 生活在太平盛世, 你開心嗎?”夢裡,不久之前, 慕異卓手執水果刀,抵在“司涅”的脖子上。
對方反問:“爲什麼不?”
不知爲何,心底有種篤定的直覺,只要他願意信這是真的,這就是真的。
他的司涅, 終於可以開開心心, 不帶任何苦痛的記憶, 在太平盛世裡平安終老。他們本就是同一人, 如果以他的消失, 能換回另一個的幸福,可以的吧?
可以的。
他緩緩放下了刀。
心忽然很痛。
彷彿有人要生生將它掏出來。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遊離在整個世界之上, 所有人,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你所求如此,我會爲你圓夢。”
一個熟悉的聲音同他說道。
“不!”
尖細的聲音刺痛耳膜,撥開腦海中所有的雲霧,是誰在否決?
現實裡。
司涅大腦裡空白一片,手發僵地向前伸著,動都不敢動一下,溫熱的血從慕異卓體內流到自己的手背上,似乎跟心臟一樣也會跳動,每跳一下,血液就燙一分,灼熱得讓他想甩開。然而他不敢動,也不能動。
不知過了多久,一向護主卻莫名消失的初代,慢慢地透出了金光,一股力量柔和而堅定地把司涅的手往外推,直至他的指尖也離開了慕異卓的身體,金光已經絢爛得讓人不得不閉上雙眼。
司涅再睜眼時,耳邊響起追漣激動的呼喚:“希兒。”
素未謀面的女人站在慕異卓旁邊,她的頭髮是金色的,眼眸也是金色的,像是有些失真的投影,又像是虛無縹緲的鬼魂。
“哥……他沒事了,不用擔心。”她跟司涅說,又轉頭向追漣伸出手,“你瘦了。”
“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搖搖頭,沒有解釋的意思,僅僅是分外溫柔地笑,“能以這種形態再見你一面,真好。”
“希兒?”
“噓。”她示意他安靜,無奈而又滿是依戀,淚水滿了眼眶,涌了出來,遍佈滿面,“我不願你成爲第二個執。”
“什麼意思?”
她仍舊沒有回答,只是張開雙臂,摟住他,在他的耳邊說出了三個字。
追漣是個瞎子,又是個聾子,可是此時此刻,不知道彌希用了什麼辦法,讓他看得見,也聽得見。可惜她的存在已不能算作人,他感覺不到她。
她的擁抱於他,猶如空氣於人。
他似乎聽清了她說了哪三個字,又似乎沒聽清,又似乎她同一時間說了兩樣話。
“我愛你。”
“忘了我。”
彌莎放開追漣,手裡不知什麼時候拿著茗夏能消除記憶的小鈴鐺,她輕輕地,輕輕地,帶著無限眷戀無限不甘,搖動了它。
清脆的鈴聲撒著腳丫子,歡快地跑進每個人的耳朵裡,鑽進他們的腦海裡。
她消失了。
與此同時,慕異卓醒過來,“我在夢裡好像聽到有女生在說話,是有誰闖進來了嗎?你們怎麼都呆站著?”
追漣覺得臉上癢癢的,抹了一把,竟是一手的淚,他很迷茫,“沒有什麼女生,我們……只是在等你醒來啊。”
“你在哭?”
“可能是受夢境的影響吧。”追漣摸了摸腦袋,想不出所以然來。
慕異卓又看向司涅,“那你呢?臉色怎麼那麼難看?沒事吧?”
司涅抱住他,狠狠地親了一口才放開,“沒事。”
“王,門出現了。”淵豺喊道。
慕異卓看著三少爺等人,“他們怎麼還沒醒來?”
“別等了,管他們呢,門要消失了。”淵豺不耐煩地催促。
“你們走吧,密碼我也知道,回頭等他們醒了,我來說就好,需要副鑰的那個門不會消失,你們在那邊等著吧。”追漣說。
慕異卓奇道:“你不去了?”雖然等三少爺他們醒來後也會出現門,但是一個人只有一次通過的機會,放棄了就沒有了,追漣跟過來就是爲了找線索,現在主動放棄,實在匪夷所思。“其實我們給他們留個字條不就好了?”
“不用了。都睡著,怎麼知道會不會另外有人闖進來,字條會被別的人看到,不要多生枝節。”追漣搖頭。
“可是說不定有彌希的線索?”
“不找了。”
“啊?”
“忽然之間覺得找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
追漣執意如此,他們也沒時間再勸說他,便告了別離開。輸入密碼,打開門,裡面白光一片,任誰也看不清什麼。
“異卓。”
“司涅。”
進門之前,他們同時喚了對方的名字。
“你想說什麼?”又是異口同聲。
到底還是慕異卓先開口,“沒什麼,我就想說,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想你好好的,哪怕……”
司涅截住他的話,“沒有哪怕,我們都應該好好的。”
“嗯,我們都會。”
往前一步,哪裡都是白光,除了白光之外,再無他物。眼睛派不上用場,前途一片未知,但他們沒有半分畏懼,十指緊扣,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也是可以的。
但是十指交纏的感覺,隨著路途加長,慢慢地減弱下來。
到後來,慕異卓幾乎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司涅。”
“我還在。”司涅加深了力道,卻感覺握住了一把空氣。
“你說淵豺去哪了?”淵豺在他們之前進來,然後就憑空消失了。
“不知道。”
“哦。”他重複唸了一遍密鑰,“我沒記錯吧?”
“沒有。”
“啊?我沒記錯吧?”
“什麼?”
“司涅?”慕異卓停下來,還維持著牽手的姿勢。他覺得手裡頭沒有東西,可既不敢握了拳頭,更不敢鬆開,“你還在嗎?”
“司涅!”
他拔起嗓子吼了一聲,仍舊沒有任何聲息。
真是要命。
他嘆了口氣,仍是沒有收回手,獨自往前接著走。
門不難找,因爲全世界他能碰觸到的,也就只有這扇門而已,單手摸索著找到輸密碼的地方,卻摸了半天也沒摸到,慕異卓試著語音輸入,一點效果都沒有。
煩死了,究竟是誰設置的變態關卡。
他十八般武藝都試了一遍,感覺自己傻透了,就跟對著棺材說話,指望著屍體能起來陪他跳舞似的。
“異卓。”
“哎?詢紀,是你嗎?”
“你轉過頭來瞧瞧不就知道了?”詢紀在他身後帶著笑意說。
慕異卓回頭,果然看到了他,所有的白光跟背景板似的,使得他整個人格外鮮明突出,“爲什麼我能看到你?”他想了想,翻了個白眼,轉身一拳砸在門上,“該死,又玩幻覺?”
“不是幻覺。”詢紀否認,“我是來幫你開門的。”
“開門?你也知道密鑰?”
“這扇門需要的不是密鑰。”詢紀一直和門保持著三米的距離。
“啊?你從哪裡聽說的?不需要密鑰,那又需要什麼?”慕異卓仍然保持著警惕心。
“要我。”
“什麼意思。”
“只要打開這扇門,你什麼主鑰副鑰都不需要了,你會直接看到那個人。”
“幕後推手?你知道他是誰了?那我們出現異常是不是他搗的鬼?”
“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了自己的使命。”
“什麼使命?”
“鑰匙。”
“我跟不上你的思路。”
“異卓,我生來就是一把鑰匙。”詢紀自嘲的笑了笑。
“開什麼玩笑?”
“異卓,如果可以,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
“有機會,幫我狠狠打那個人一拳。”後半句他說得既不可聞,“雖然我覺得你們可能做不到。”
“啊?”
詢紀搖搖頭,往前踏了一步。不過是一小步,他整個人瞬間就像被白光同化了一樣,顏色越來越模糊,直到徹底消失。
門開了。
慕異卓依舊看不到司涅,他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進去。
“如果你所求如此,我會爲你圓夢。”
幻覺裡的話突兀地閃現在腦海裡。
慕異卓把心一橫,終於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