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喪屍。”
司涅掂了掂手裡的心臟,刺鼻的血腥味在他的嗅覺系統裡,是異常美妙的香氣, 像是啃零食一樣地咬了一口, 含糊地說:“我以爲你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慕異卓的目光隨著他的手一上一下, 最終不忍心地撇開, 抑制住胃裡不適的感覺, “就是……”
“從來都沒見過,對吧。”他又啃了一口,嗜血的貪婪爬了滿臉, 眼底是毫無掩飾的獸性和血腥,知道慕異卓覺得噁心, 偏偏還要湊近他, “現在看到了, 有什麼感想?”
慕異卓搖了搖頭。
“沒有?”
“史書記載,喪屍的祖先是變異的人類, 又有相關統計資料表示,由於喪屍生殖能力極其低下,所以現今百分之九十九的喪屍,都是由正常人變來的。”
“所以?”
“所以,我只有一個問題, 你變成喪屍, 是什麼時候的事?”
眼底的獸性略有收斂, 他於是大口咀嚼著“美食”, 口腔裡濃濃的腥氣重新激起他的本性, 這纔回答:“很久了。”
“喪屍其實已是半死的人類,正常情況下, 心跳脈搏、呼吸頻率、新陳代謝,都要遠遠比人類低,壽命則比人類多出一大截,一百年,兩百年,甚至外皮腐爛,只要生命中樞不受傷害,就可以永遠活下去。”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面對司涅的步步逼近,他沒有退讓,反而用話語來還擊,“我相信,從這個角度來講,你是很年輕。”
司涅三口兩口地把手裡的東西吞入腹中,微瞇著眼睛瞧他,危險的訊息從藍色的瞳孔裡傳出,卻沒有嚇到對方半分,漸漸地,隨著空氣裡的血腥味揮發開,氣味變薄,臉上那些貪婪、兇殘、獸性,成了無本之源,也就慢慢地消融於無形。
遮掩的東西消散,藏在後面的秘密也就隨著而出。
那是一種毫無生機的死氣。
沒有希望,也不絕望。
就只是,死一樣的寂滅。
可是慢慢的,那抹如死水般的寂滅,輕輕地晃動起來。
慕異卓又看到了他招牌式的,露出八顆牙齒,使得眼睛猶如藍月牙一般的笑容。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只有幾歲,從另一種意義來說,我有幾十歲。”司涅若無其事地抹抹手,好像那樣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血跡抹去,然而事與願違,越抹越大,直至兩手都滿是血腥,他卻滿不在乎,彷彿已經弄乾淨了一樣,粲然地說,“所以,你說得對,我確實很年輕。”
“你年輕,你曾經是人,所以你憎惡自己,是不是?”慕異卓眼含悲憫,“我以前一直覺得你腦子有毛病。”他說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現在我懂了。”
“你懂什麼?”司涅冷冷地說。
“只是遷怒,是不是?”
他沒有答話,緊抿著脣,晃動的寂滅變作猛燃起的火苗,笑得有點冷,“你既然知道,難道現在就不怕我遷怒你?”
“你不敢。”
遷怒這種東西,就像是人身上唯一一件蔽體衣,一旦被人揭穿,沒了蔽體之物,就只剩下羞惱,再也沒有底氣做別的事情。
最起碼,他自認,自己是這樣的人。
以己度人,出於莫名的把握,他猜,對方也是如此。
司涅的眸色漸深。
“你不敢。”慕異卓挑釁地重複了一遍。
燃起的火苗蹭地一下,竄得老高,灼熱的溫度,讓他連冷酷的笑容都保持不住,驀地,司涅擡起手,重重地壓放在慕異卓的胸口上,“乖,你有種,再說一次。”
威脅的意味已是灼然。
“你,不,敢。”
五指微微彎曲,已經是淺淺地刺入慕異卓的皮膚,血從裡面慢慢透出來,在襯衫上暈染開來。只要司涅再多用幾分力氣,一進一出,他就會成爲下一個安元。
區別在於,安元沒了心臟還能活,他沒了心臟就是一具屍體。
兩人對峙著,似乎已沒人再去注意天上。
幾乎就在司涅五指刺進慕異卓身體的一剎那,天空原本隱隱的龜裂紋,以十數倍的速度擴大起來,甚至出現了肉眼可見的裂痕,電蛇繚繞,吐著信子朝大地衝下,到處發出猶如爆竹一樣的噼啪響,然而毋庸置疑的是,它的威力要比爆竹大太多太多了。
動靜那樣大,兩人站在毫無遮蔽的天地間,對著雷聲電聲充耳不聞,彷彿是一場角逐,誰先分神,誰就是輸家。
慕異卓的血,流得有些多,順著司涅的指尖,到指節,再到手背,直到手肘,畫出了長長的一條痕跡。
驀地,司涅拿開手,眼底的火焰燃盡,只剩下重重煙霧,把他最深處的東西重新掩埋起來,語氣再度變得吊兒郎當,“慕異卓,你真是超乎我想象的有趣。”
因爲有趣,所以不動手?
這麼唬爛的藉口,騙得了誰?
慕異卓心知肚明,也不拆穿,只是戲謔地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司涅微微彎了腰,因爲兩人距離很近的關係,這一下,脣就輕輕地印到他的傷處。
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舔舐著傷口,慕異卓打了個激靈,猛地退了一步,色厲內荏地喊:“喂!”
司涅微微探出舌頭,把脣邊慕異卓的血跡也舔了個乾淨,哪裡還有剛纔無措的模樣,“這個反應,也很有趣。”說著不待不慕異卓回話,強制性地把人扯回來,就勢摟著他的脖子,像是戀人一樣親暱地問,“有沒有吃過血?”
“你當我是你啊,放開!”
“我不信。”他哪裡可能聽他的,“你敢說你沒吃過豬血?鵝血?”
“能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豬血是血,鵝血是血,都是紅色的,曾經在生物體裡頭潺潺流動的。”他的藍眼睛看著慕異卓,雖然是在白天,卻像是要放出光來,“要不要試試看,我的血?”
這挨千刀的,催眠術。
慕異卓拼著命反抗,卻覺得頭重千金,只得緩緩地垂下,就像是在點頭一樣。
“乖。”司涅說完這句,嘴角忽然有血流下來,他卻不管不顧,只是低下頭,印到慕異卓的脣上去。
哪怕是咬緊牙關,他也能聞到脣齒間那股濃烈的腥味,更別提司涅不滿他的不配合,刻意對著他低低說了句,“張嘴。”
於是他只能依言照做。
對方靈巧闖入自己領地的一瞬,一股放大的血味充斥了他的口腔,甚至有溫熱的液體流入他的口中,絲一樣的滑,海一樣的腥,他覺得噁心,卻被迫下嚥。
從沒有那麼鮮明的感受,感受到液體從嘴裡,經過喉嚨,再順著食道一直流到肚子裡的感覺,喪屍的血,除開污染性,也只是血而已,可是此刻的他,卻從心理上覺得,這些液體灼燙得不行,彷彿要把他整個人都燒成灰燼。
一直喝到飽。
不知不覺,周遭的動靜已經下了許多,天上的裂痕癒合了一些,又變成了細細密密的龜裂。
“喜歡嗎?”司涅終於放開他。
“嘔,怎麼可能喜歡,嘔……”慕異卓乾嘔著,明明胃裡翻江倒海,可什麼都吐不出來。
“不是沒水了嗎?這個辦法,能讓你一輩子都不怕渴死。”司涅閒閒地說,臉上有些蒼白。
真是,可惜了一個心臟補回來的元氣。
“滾,誰要用這種辦法活著,我他媽是人類!”
“哼。”司涅對他的說辭不置可否,“認識你那麼久,剛纔算是禮物了。”一把把試圖摳喉的慕異卓抓起來,“已經融入你的骨血了,吐不出來的。”他頓了頓,“若是你當真吐了,吐一成,我就再餵你三成,有本事,你就接著折騰。”
“……”他就是作死,剛纔究竟爲什麼要腦殘揭喪屍的瘡疤。
司涅的手指重新搭上他的胸口,這次卻沒用半分力道,“走之前,送你一份禮物。”
慕異卓順著他的指示,低頭看,愕然發現胸口的傷,已經沒有了。“我怎麼從沒聽說過,喪屍血能治傷?”
“只有你特別而已,你以爲全天下有誰還有喪失疫苗?”
也是。
慕異卓不自然地咳了咳,“這算哪門子禮物,傷是你搞出來的。”
“不止我弄的。”司涅閒閒地提醒。
異卓愣了愣,再仔細看,才發現身上的傷疤、創口,也統統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