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在城郊山上的療養院。
季菡開車帶著林每一一起過去，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叫西蒙一起，像看出季菡的心思似的，林每一笑了下然後開口阻止：“還是不要了，媽媽現在不適合跟西蒙哥哥見面。”
瞬間就想到之前林夫人說西蒙的話，於是也就不再多說。
昨晚她和蘇沛白兩人都睡得晚，今天又起了一大早來找林每一。
原本是打算帶她去逛街，或者說去學校轉轉，結果她開口就讓季菡陪著一起去看林夫人。
也是情理之中，季菡本來也應該去看看她的，於是就直接載上林每一一起往城外開。
只有提到她父母，林每一的表情性子纔要安靜沉穩些。
車外一路秋色，林每一靠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平靜地開口道：“我媽媽的情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跟她平常沒什麼兩樣，壞起來卻會不停地拿東西砸人！”
季菡抿脣，不知道說什麼。
雖然林旭巖的事情過去了這麼久，但是季菡的心中也是完全沒有平息下來。
她努力地讓自己坦然接受面對，可是後來非常難過地發現，原來錯誤和功勞是不能相互抵消的。
不管林旭巖還是林夫人，他們都有非常起伏漫長的人生，有功有過，說不出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她到現在還是沒有改口叫林旭巖爸爸，其實直到最後林旭巖似乎也沒有開口跟她要求過。
林每一也不是要別人的安慰或者回答，她一動不動地靠在座椅上，開口像是說與己無關的事情。
“我別的同學朋友都有家，我沒有家。從小到大，他們兩沒有一點和睦不說，對我從來也只是不聞不問，只知道打錢。我一點都不愛，甚至於還會恨他們。”
“所以我總是跟他們反著來，媽媽不讓我跟西蒙哥哥接觸，我偏偏要。”
“爸爸甚至不想讓我知道你的存在，可是我還是執意來找了你。”
“我覺得你和西蒙哥哥都很好，你們活得明白自在，不像那兩個人，我甚至慶幸，我要是跟他們長久生活在一起，我覺得我肯定也會瘋掉。”
原來林每一無憂無慮活潑開朗的外表下，居然是這麼敏感脆弱的心。
季菡心中漫起淺淺的酸楚憐惜，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頭髮。
“姐姐。”
林每一語氣軟軟叫她一聲，順著她的手探過身來靠在季菡的肩膀上：“你不會不要我的，對嗎？”
“當然。”
季菡點頭，語氣堅定，既是承諾也是誓言。
她不算是個特別會剖析自己內心的人，林每一沒有因爲她父母的事情遷怒自己就很好了，不管於情於理，將她妥善照顧都是季菡無法推卸的責任。
到達療養院的時候剛好是午飯時間。
這算是這周圍條件最好的醫院了，隱秘而且非常完善，入住的病人非富即貴，醫生和護士護理人員都是頂尖。
保安仔細地核對了兩人的身份信息，然後才放季菡的車進去。
山下的天已經漸漸變涼入秋，山上楓葉和金桂卻是恰好。
出城之前季菡問林每一需要買什麼禮物補品嗎，林每一直接搖頭也不多說：“不用。”
所以兩個人就空著手從車上下來，在護士的帶領下朝著病房那邊走過去。
這個價格昂貴的高級療養院，佔地面積非常廣，遠遠看著像高級山頂別墅羣一樣。
醫院會根據病人的具體情況來分配製定療養方案，像林夫人這種情況，都是一人住了一棟小別墅，醫生護士阿姨三對一專門服務。
接待護士帶著季菡她們推門進去的時候，林夫人正在吃午飯。
她也沒有穿病號服，身上一件深粉色的掛脖針織上衣深紫色的闊腿褲，吃飯的樣子看著非常鎮定高貴，像是在家裡的餐廳一樣。
看來現在她是正常的時候。
感覺到有人推門進去，林夫人頭緩緩朝著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像什麼都沒有看見一樣，平靜地轉過了頭去。
她沒有化妝，平常一絲不茍高高盤起的頭髮散下來，頭頂的白髮清晰可見。
“媽。”
林每一咬咬脣，看看季菡然後轉過頭去叫了她一聲。
林夫人像沒有聽見似的，沒有一點點的迴應和表情波動。
一直在餐桌旁邊伺候著的護士看見有人進來，立即熱情地迎了上來。
她看看季菡又看看林每一，微笑著開口道：“林小姐過來啦？你媽媽最近情況一直都挺穩定呢。”
林每一點頭，之前和西蒙一起送媽媽過來的時候有見過這個護士，她的表情非常平靜地：“謝謝護士姐姐。”
護士看著林每一笑了一下，然後跟著引導護士一起退出了客廳去。
小別墅的一樓安靜下來。
林夫人靜靜地在餐桌上吃飯，她的動作非常緩慢且輕微，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林每一稍稍退後了小步，主動拉住季菡的手。
心裡微微疼惜，看來林每一跟她母親的關係是真的不太好，她手心的汗還有顫抖的手指都泄露了她的懼怕和緊張。
季菡像安撫一樣，以同樣力道回握她。
兩人就這樣站在門口，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邊林夫人這一餐飯總算吃完了。
她拿手邊的毛巾細心地擦嘴，然後從餐椅上站起來。
“我在這裡挺好的，你們來做什麼？”她步履悠悠朝著客廳那邊走，揚聲聽不出情緒地問。
林夫人在沙發上坐下來，前面的布藝茶幾上有新鮮的水果，對面是一個很大的液晶電視機，她彎腰找出遙控器，伸手按開。
“來看看你。”
季菡牽著林每一的手走過去，在她沙發邊上站著，然後才補充喊了一句：“林阿姨。”
雖然她們的關係尷尬混亂過了頭，但是現在其他的人都不在了，季菡這一聲阿姨喊得也算是誠心。
林夫人擺手，不可置否的，揚揚下巴示意她旁邊的兩個獨立小椅子。
林每一率先坐了下去，然後給季菡扶了扶椅子。
察覺到林每一對季菡的維護親密，林夫人眼神微冷地冷笑了一聲。
她也不說話，拿著遙控器就開始玩電視上自帶的單機遊戲。
林每一雙手交疊在膝蓋上，低著頭沒有語氣地開口：“姐姐給我找了學校，我過幾天就去報道了。”
那邊的人也不回答，林每一也沒有絲毫介意地，繼續一條一條說下去。
“學校很好很漂亮，是學習我喜歡的表演專業。”
“西蒙哥哥，沈昊哥哥，沛白哥哥都跟學校的領導打過招呼，我的輔導老師前晚已經把教材資料都傳給我了。”
“…”
要不是季菡對這兩人知根知底，她真的是不敢相信，這樣刻板死氣交流的兩個人，居然真的是一對親生母女。
林夫人的遊戲玩得明顯不好，屏幕上一直不停地出現GAMEOVER的字樣，但是她聽著林每一說話，居然是半個眼神都沒有給她。
林每一的話說完了，她只能沉默。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不短的時間。
山上的天氣陰沉得快，林每一看看窗外，眼中的告別之意明顯。
林夫人自然看得分明，總算將手中的遙控器放下來，轉頭卻是看著季菡：“跟我出去走走？”
“好。”季菡不加思索地回答。
於是兩人開門朝著客廳外面緩緩走出去。
林夫人的走路的動作很慢，出來室外，才很分明地看出來她的虛弱和憔悴。
走過林蔭徑之後是兩步比較陡的臺階，林夫人擡腿下去的時候有些發抖搖晃，季菡心中一頓，接著伸手扶住她。
林夫人的身體一僵，也是沒有拒絕。
她的臉上隱隱有豁達的笑意，雙眼平視著前方像一隻驕傲的天鵝，低聲開口說：“真是沒有想到，我有一天會跟蘇錦雲的女兒這樣相處。”
“嗯。”
季菡低聲應，“對你太和善，我也不知道我媽媽會不會怪我。”
“不會啊…蘇錦雲啊，她總是淡淡的無所謂的，不管我和敘巖在她面前僞裝得多親密，她連正眼都不給我哪…”
這是季菡第一次聽見別人正面評論自己的母親，有些陌生還有些感慨，安靜地偏著頭仔細地聽著。
不過林夫人沒說幾句就不願意開口了，將話題引到了林旭巖的身上。
她在一棵法國梧桐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他死之前在發佈會上那一幕，是我見到他這一輩說話最多的時候，也是他第一次親口承認，我是他妻子的身份。”
季菡站在她的旁邊，看著她眼角微微下垂的紋路，沉吟著開口問：“你不怪他？就那樣子將你和西蒙的關係公開？”
林夫人笑了一下，反問她：“你怪他嗎？就這樣將你們的關係公開？”
搖頭。
看著她眼中的瞭然和笑意，季菡突然就明白了，這個有著複雜的過往，強大內心的女人，是真的愛著林旭巖的。
季菡不怪他，因爲他是幫了自己。
而林夫人不怪他，是因爲他開口承認了她。
看季菡已然明白，林夫人也就不再多說。
兩人再說了些林每一的未來和學校的事情又往回走，眼看著跟小別墅的門口越來越近，季菡心中一動，突然開口道：“我不知道恰不恰當，但是我還是想多問一句，當初你…和季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