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倫忘恩負義!”
“然也,若無吾等起兵響應,他能輕取渭北,嚇跑王莽么?”
“如今稱王封官,吾等卻未得一官半職,真是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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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第五倫封官不滿的,確實也大有人在,正是他老家列尉的那一眾前漢列侯,以蕭鄉(xiāng)侯蕭言和樊筑為首,他們又聚集在長平館,向王元抱怨連連。
當初第五倫派王隆來鼓動他們舉事,眾人可沒少在渭水邊幫忙吆喝呢!
王元倒是得了一個“太傅”的尊位,雖然沒什么實權(quán),但起碼第五倫看在他與第五霸的交情上,頗為禮遇。而侄兒王隆更是做了“奉常”,列為九卿,不管如何,邛成王氏在這“魏國”算是穩(wěn)了。
他這領(lǐng)頭的不肯出面鬧,其他家族的力量就弱了大半截,第五倫倒也沒將他們忘了,亦知王隆是老實孩子沒法騙人,遂遣了舌功了得的“典客”馮衍來應付這群家伙。
“諸君,諸君,聽我一言!”
馮衍腰上佩著青印銀綬的二千石標志,頗為自得,指點著眾人道:“汝等真是糊涂!”
“難道諸位,沒有收到隴右元統(tǒng)皇帝的策命么?”
眾人面面相覷,確實收到了,劉龔東去櫟陽的路上,早就派人給他們送了去。郡縣是豪強的地盤,樹大根深,哪怕是家鄉(xiāng),第五倫也只能派人守著關(guān)隘,許多鄉(xiāng)里卻插不下手,沒法堵住所有任狀。
既然堵不住,那索性讓吃里扒外的家伙跳出來吧。
馮衍笑道:“諸君亦當知曉,元統(tǒng)皇帝,派人給魏王送來了丞相印綬!”
明明是先送印綬,而后自尊為王,但馮衍在這偷換了下時間概念,性質(zhì)大變,好像隴右已經(jīng)承認第五倫為王似的。
他也沒說第五倫未曾受印,劉龔都被軟禁了,乍一聽還以為是魏王兼漢相呢!
馮衍一攤手:“既然諸君已受元統(tǒng)侯印,魏王豈能再度加封?那是僭越啊!既然汝等已得到渭南各縣的分封,而今魏王已撤到渭北,渭水以南空空如也,自然是任君所取!”
“當真?”蕭言等人將信將疑。
馮衍攤手:“那是自然,據(jù)我所知,渭南豪強在大軍撤走后,也在拼命占地,那可是諸君財產(chǎn)啊,去早有,去晚無!”
此言一出,目光較為長遠或者膽子小的豪強慫了,但目光短淺急功近利者,已經(jīng)急吼吼地離開了長平館,要帶著族兵南下去“接受”封地了,王莽這十多年來禁止兼并,關(guān)中尤甚,可把他們憋壞了。
倒是王元對此興趣不大,只小心翼翼地詢問馮衍:“敢問先生,魏王既不臣服于漢,也未受漢印,究竟是意欲何為?”
“漢印?王太傅,你指的是哪個漢?”馮衍冷笑著反問:“如今至少是三漢并立,受西漢之印,就意味著與綠漢敵對,反之亦然。魏王只是想在亂世里,做一方諸侯,保全渭北與魏地安寧,如此而已!”
“王太傅,你站在哪邊?”
當然是勝利者那邊,但現(xiàn)在的形勢,真說不準哪個漢將贏得天下,亦或是長久的割裂下去。隗囂雖然是好友,但隴右隔得太遠,綠漢那邊,王元也沒人可以引薦,左看右看,好像還是第五倫可靠些。
王元只垂首道:“自然是與魏王站在一起!”
又笑道:“聽說魏王祖父離開常安時痛失愛犬,如今戰(zhàn)亂稍息,兵戈方平,我又養(yǎng)得胡地好犬數(shù)尾,愿獻予王祖父娛樂,敢請馮公代為稟報魏王,王元與蕭、樊等輩,絕非同伍!”
“王太傅是明白人。”
這一聲“馮公”喊得馮衍飄飄然,滿口應承下來,等他回到櫟陽,才發(fā)現(xiàn)第五倫召集諸卿緊急開會,卻是因為南方傳來兩樁大事。
其一是,綠林軍前鋒,已出現(xiàn)在峣關(guān)!
“其二,則是綠林劉嘉部攻漢中,得到當?shù)厝隧憫鞖⒋笠趿郑瑵h中投降綠漢。”
對這個消息,第五倫不知道自己應該是悲,還是喜。
“有傳言說,王莽,亦死于亂軍之中!”
……
“這當真是王莽的頭顱?”
七月初,更始皇帝劉玄坐在宛城的臨時宮室“黃堂”中,孰視這枚剛從漢中送來的首級。
坐在劉玄身邊的人是舂陵劉氏的族長,國老劉良。劉良是個老好人,不忍看,因為他一直覺得王莽對舂陵宗室還不賴,一直主張捉了王莽,像商湯放逐夏桀一般,趕到偏僻處關(guān)起來等他自己死就行,大不必誅殺。
可其余人卻歡天喜地,有人道:”是真的,劉嘉說在漢中追捕王莽,逼得他跳了山崖,當場死去,衣裳被樹木掛成了破布,但仍能看出是皇帝冕服。”
“王莽六十多歲,此人亦是六十多,頭發(fā)全白,又聽說,王莽生有一張大嘴,下巴前突,眼大而赤紅,聲音洪大而嘶啞,此人亦如是也!”
“假的。”而宛城第一大姓李通李次元,作為綠林高官中最有見識的人,瞅了一下就斷定這是偽裝,是自愿或被迫假扮的,好讓真正王莽脫身。
“我聽說虞舜重瞳,王莽亦重瞳,然而此人眼珠卻與一般人無異。”
李通又像看馬匹齒齡一樣,捏著死人臉頰露出牙床:“陛下看這牙齒,磨損嚴重,絕非錦衣玉食之人所有。”
當皇帝后胖了一圈的劉玄,看了一眼擺在面前的美味佳肴,豹胎猩唇,以及上好的梁稻:“但朕聽說王莽一向簡樸,喜食粗糧甚至糟糠啊。”
眼下是眾說紛紜,而劉嘉也沒抓到幾個王莽親隨,因為大多數(shù)人不是死在了路上,就是隨王莽而死,甚至連最重要的璽綬也沒了蹤跡,天子劍、虞帝匕首亦不翼而飛,唯一送來的證物,就是據(jù)說不離王莽身邊的銅威斗……
劉玄打量著這銅威斗,還掂量了掂量,最終在他最信任的綠林渠帥朱鮪勸說下,做出了決斷。
“王莽必須死!”
就算這人頭是假的,也得當真的辦!且讓劉嘉、賈復等人繼續(xù)在漢中搜索,同時劉玄根據(jù)眾人的提議,做了一個儀式:將這腦袋掛到宛市,效仿武王誅紂,張弓搭箭連射三發(fā),又用“輕呂”擊之數(shù)下,最后懸于白旗桿上示眾,宣布更始皇帝完成了誅莽偉業(yè)!
也不知是被迫還是主動,聽說王莽死了,剛被綠林困了小半年,發(fā)展到人吃人的宛人,居然紛紛涌了出來,對“王莽”的腦袋大聲唾罵,取下來當蹴鞠踢,甚至有人切了這不知幾天前的死人舌頭咀嚼吃下。
劉玄站在黃堂上看著這一幕,嚼著烹熟的嫩牛舌,只感慨道:“王莽若是不篡位,也不至于有今天。”
他的一個寵姬在一旁笑道:“若王莽不如此,陛下焉能得到天下?”
劉玄大悅,哈哈大笑起來,又讓寵姬用嘴給自己喂了一根牛舌——他和第五倫不一樣,做皇帝小半年,什么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已經(jīng)快湊齊了。
沒錯,在擊破宛城和昆陽大勝后,這天下,似乎攔都攔不住,朝劉玄的懷中投來。荊州、豫州的豪杰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更始年號,以待詔命,旬月之間,遍于關(guān)東,每天都有大量印綬和詔令要送出去。這導致金屬不夠刻印,有些地方甚至用石頭代替。
而劉玄以宛城為都,盡封舂陵宗室及諸將,為列侯者多達百余人!
但劉玄也有極大的煩惱,因為破宛城,不擅長攻城的綠林久持無功,是劉伯升打的硬仗,另一邊氣壯山河的昆陽之戰(zhàn),則是伯升之弟劉秀為最大功臣——雖然劉秀堅持讓王鳳等人居他之上,但金子開始發(fā)起光來,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就在誅莽的歡聲笑語中,朱鮪向劉玄稟報了一件事:“陛下,劉伯升麾下有校尉名為劉稷,半年前攻魯陽時,聽聞陛下即位,便大為不服,出言不遜,如今又重復此言,他說……”
“說什么?”
朱鮪代表了不少綠林渠帥的態(tài)度,對劉伯升兄弟頗為忌憚提防:“劉稷言,本起兵圖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為者邪?”
“好膽!”劉玄雖然是個傀儡,卻也有自己的脾氣,現(xiàn)在綠漢內(nèi)部有三股勢力:劉伯升兄弟,舂陵宗族劉良、劉嘉等,還有綠林渠帥們。
他被擁立,純粹是綠林渠帥們力排眾議的結(jié)果,舂陵及南陽豪杰不服他,反服劉伯升。時隔小半年,隨著伯升兄弟屢立大功,威名益甚,這種聲音又開始抬頭了。
“彼輩難道還指望朕將皇位,讓給劉伯升么?”劉玄很懊惱,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平庸,根本做不到劉伯升那種一呼百應。
“倒不如……”
朱鮪給劉玄提了一條毒計:“乘著召集眾將在宛城商量接下來如何出兵定天下,設宴于黃堂,忠勇之士伏刀斧于帷幕之后,等劉伯升兄弟來時,陛下舉玉佩為號,則一齊殺出,將彼輩剁為肉泥!永除后患!”
……
然而到了次日,宴饗結(jié)束后,劉玄陰沉著臉回到行宮,朱鮪跟在后頭頗為不解:
“陛下,今日宴上,陛下明明已取劉伯升之劍觀之,為何不趁劉伯升將劍奉上時,誣他謀弒罪名,直接殺死?”
原來這就是他們的妙計:借著犒軍名目,大會將吏,然后劉玄與劉伯升攀談,故意說他佩劍奇異,欲取來一看。
劉伯升若拒絕,死。
若取劍,乘著他低頭解劍的當口,旁人大呼:“劉伯升謀逆行刺”,也是死。
然而劉玄也不知是害怕,還是改了主意,劉伯升的劍都送上來在他手里,卻低頭把玩了半天仍無反應,惹得綠林渠帥們大急。
他們可不止能想出這等妙計,朱鮪本是個土包子,但來到南陽這半年來卻頗為好學,聽了些漢初的故事后,竟欲效鴻門宴之事,暗示同伙申徒建,獻上玉佩,希望他能早下決心,然而劉玄還是不發(fā)一言,最后竟哈哈笑著將劍還給劉伯升,劉縯攜劍趨出,大眾皆散,此事遂罷了。
此刻被朱鮪質(zhì)問,劉玄卻訥訥無言,十分心虛的樣子,只道:“劉秀尚在潁川未歸,若是知道其兄死,聚眾反叛如何是好?”
眾人只當他是庸弱遲疑,只暗怨劉玄無能,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等待下次機會。
然而劉玄雖然沒有大智慧,但卻有普通人小聰明,也會尋思:“雖然綠林渠帥們擁立了我,其實也不太服我,只是為了抗衡劉伯升罷了,一旦劉伯升死,南陽豪杰肯定更對我不滿,連舂陵宗族里,諸如劉嘉等輩,都會背離。”
據(jù)劉玄所知,李通娶了劉伯升的小妹,劉秀聽說也在和馬武的妹妹談婚論嫁……
這二人若死,怨望太大了。
到那時候,他就被眾怨所歸,成了一個真正的傀儡,任由綠林諸將擺布,這群粗鄙武夫的性子可說不準,也許哪天想換一個皇帝呢?到那時誰能阻止他們!
這便是劉玄遲疑的原因,還有一個緣由,是因為他說要借劍一看時,劉伯升竟沒有絲毫的防備,而是坦蕩蕩解劍交上來,好像一點都不擔心劉玄會害他一般,這讓劉玄有些慚愧。
劉玄在年少時也跟劉伯升兄弟有些交情,尤其與劉秀關(guān)系最好,見此情形,一時也有些不忍。若是劉伯升不覬覦皇位就好了,唉,若是他像其弟劉秀一般謙遜知道進退,該多棒啊……
其實劉伯升只是太過自信,覺得劉玄庸弱,不足深慮罷了。劉伯升現(xiàn)在一心只想著帶著大軍,殺去關(guān)中,對劉秀寫信勸他韜光養(yǎng)晦請往汝南、淮南也不聽從。
然而朱鮪等人殺心已定,不肯善罷甘休,就在他們等待下一次時機的當口,被劉玄等人遣去武關(guān),接受孔仁等投降,順便派出斥候窺探關(guān)中虛實的李松派人回報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第五倫大軍已撤離渭南,讓出了常安,只留少數(shù)兵護著宮室,聲稱要等待真正的天子抵達。”
“然而渭北群豪持著‘元統(tǒng)皇帝’的印綬,占據(jù)了數(shù)縣,與接受陛下印綬的渭南豪杰,打了起來!”
“元統(tǒng)皇帝?”這是劉玄第一次得知西北邊的事,一時愕然,這是哪個山坳里蹦出來的!
聽完奏報,他才知曉,鄉(xiāng)下人原來是自己,這元統(tǒng)皇帝,乃是前漢末代太子劉嬰,竟被隴右豪強和劉歆擁戴,也做了漢家天子!
綠林渠帥和舂陵劉氏頓時一片嘩然,唾罵劉嬰“僭越”也不太有底氣,因為相比于舂陵這長沙王的小侯后代,劉嬰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漢宣帝玄孫,若非王莽篡漢,該繼位的應該是他啊!
現(xiàn)在關(guān)中情況很復雜,第五倫占據(jù)渭北,態(tài)度叵測,而扶尉郡等地已接受了“西漢”的印綬,自詡正統(tǒng),這是公然跟更始政權(quán)唱反調(diào)了!
群臣諸將吵吵嚷嚷之下,本來就對自己身份頗為心虛的劉玄,哪里還顧得上內(nèi)斗殺劉伯升兄弟,心里只剩下一個想法。
“剿滅,這所謂的西漢,必須擊滅!”
想到前日宴饗上,自己借劉伯升之劍的時刻,一個完美的計劃,開始在劉玄心中浮現(xiàn)。
劉伯升不是數(shù)陷陳潰圍,勇冠三軍,一心想要入關(guān)么?就讓他入!
令劉伯升帶著他的親信部隊,悉數(shù)西征,去奪取關(guān)中,去進攻隴右,若是第五倫不服更始,不交出孝平太后王嬿,也讓劉伯升將其打了!
這就是借劍殺人!
借劉伯升之劍殺劉嬰、滅西漢,再設法也借第五倫之劍,殺劉伯升!
而劉玄想要借的還不止是西北之劍,還有東北的!
“派人去潁川傳詔,讓劉秀,不必隨定國上公王匡進攻洛陽了。”
劉玄沒有大智慧,但是,他有小聰明啊。
“以昆陽之功,封劉秀為‘武信侯’,令他以執(zhí)金吾身份,帶著數(shù)百人,替朕東徇梁地,去招降赤眉軍!”
雖然心里覺得有些對不起待自己不錯,禮數(shù)有加的劉秀,但做皇帝嘛,就是得心狠些!
這一刻的劉玄,狠辣如梟!
“朕要借赤眉數(shù)十萬亂兵之手為劍,殺劉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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