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事兒來的奇怪,整整一宿,陳菲菲沒睡好,一直在琢磨這其中的緣由,可并沒得到結論,到了清晨,才昏沉沉睡過去,天剛亮又被護士叫醒吃藥。
所謂吃藥,其實就是做給看守看的,山崎玉為了掩人耳目,給她吃的藥片全是維生素片,正好她在孕期,吃點這個還能補補身子,每天三頓,護士按點送過來,等著胡魁的面看著她吃完,然后離開。
今天她吃完藥,照例沒事可做,百無聊賴中,只能趴在窗臺看風景,醫院地處繁華地帶,樓底下就是縣城最繁華的大街,白天的時候,商販眾多,行人如流,特別是如今就要到端午節了,街上有了賣粽子的,提著籃子沿街叫賣,一聽到那吆喝聲,她忍不住咽口水。
這條街對她很熟悉,在搬到龐家宅院以前,她一直就住在醫院后院單身樓里,一出門就是這條街,街上的商販也再熟悉不過了,和現在比起來,那時候的生活單調而快樂,盡管危機四伏,可她能應付得過來,那時候一聽到有喜歡吃的零食經過門前,她總要打發耿長樂去買些回來,大快朵頤,此時樓下傳來的聲音勾起了她的回憶,街道還是那條街,可身旁的人卻不得不亡命天涯。
趴在窗臺上,百感交集,不知不覺間,濕了眼眶,這段時間,她變得多愁善感,不知是不是見了太多生死離別的緣故,隨便一點小事,就能讓她產生想痛哭一場的沖動。
因此當她百無聊賴看風景的時候,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行人,就特別想在人群里看到耿長樂的身影,她希望他還沒出城,一直呆在周圍,能隨時讓她看到,可理智提醒她,如果她當真在人群里發現他的話,對他對自己都極為危險。
“還是讓他躲得遠遠的好!”她心里對自己說道。
每天就這樣胡思亂想,就是想不出辦法能讓自己逃出去,陳菲菲很煩躁,她想出去,畢竟外面才是她大顯身手的舞臺。
可今天例行張望的時候,無意中,她卻發現一件怪事,這件事怪到讓她瞠目結舌,同時恐懼萬分。
早晨八點半左右,一輛白色敞篷汽車從西邊開過來,汽車外殼油光锃亮,很是漂亮,小縣城里連轎車都很少見,平素見得最多的,就是墨綠色軍用卡車,先這樣漂亮的敞篷小轎車,自然吸引了趕集老百姓的注意力,同時陳菲菲也眼前一亮,想看看車上坐著什么人。
等到汽車慢慢開到樓底下,老百姓們把汽車都圍住了,顯然車上的人很受他們歡迎,陳菲菲瞇著眼睛,發現上面坐著個年輕女人,穿了件白色洋裝,肚子很大,看著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凝固了,車里坐著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她以為自己眼花了,使勁揉了揉眼睛,那女人相貌舉止,和自己分毫不差,由于距離比較遠,她聽不清對方的聲音,但周圍老百姓顯然對她所說的話極為受用,不時叫好鼓掌,氣氛很熱烈。
“這到底怎么回事?”她驚慌失措,由于沒見過假藍英假扮自己,所以此時她的心臟跳得厲害,知道這事兒肯定是沖著自己來的,只是對手實在藏得太深,就算她有了辦法,也找不到斗爭對象,出招就像拳頭打在棉花上,根本不見回音。
慌亂之中,她想到了意識劫持,這也許是有人故意迷惑自己的視線,她急得在屋里團團亂轉,想找個鐵盆扣在腦袋上,看看能否獲取真實的影像,可精神病房里不同于其他,為了防止病人傷人或者自殘,病房里禁止放置任何金屬物品,因此她無法識別,只能憑一雙眼睛。
汽車一路緩緩而行,從她窗前經過,十分鐘后,屋里已經看不見,她頹然坐在床上,感覺這就是明目張膽地挑釁,故意讓自己看到這一幕,他想達到什么目的呢?
整個白天,她又是在忐忑不安中度過的,加上昨晚沒睡好,傍晚時分,山崎玉來查房的時候,看到她眼窩深陷,眼圈紅腫,很是驚訝,又擔心她精神狀況。
她把自己白天見到的場景對山崎描述了一番,還問他是否也見過同樣的景象。
“沒有啊!”山崎玉搖著頭,“今天白天我都在辦公室里,什么都沒見到啊!”他一雙執拗的眼睛隱藏在近視鏡后面,陳菲菲急得心里直罵他是個書呆子!
“我發誓,千真萬確,我親眼見到的,那女人和我一模一樣,她冒充我的身份,肯定居心叵測,你快去阻止她!”她跺著腳地喊起來。
陳菲菲此時情緒激動,把這番話重復了幾遍,山崎玉扶著眼鏡腿,惋惜地看著她,長嘆了一口氣。
“菲菲,我以前錯了,沒想到你精神真出了問題,別這么喊了,別人會以為你瘋了!”
聽他這么說,她反而勃然大怒,也不知哪來那么大的勁頭兒,此時整個樓道都能聽到她憤怒的咆哮聲,許是壓抑得太久,她把這作為宣泄,可這畢竟是精神科病房,過度宣泄是要付出代價的。
山崎玉被她的舉動嚇得不輕,她病房門口聚攏了好多醫生護士,議論紛紛,山崎玉也覺得她精神的確出現問題,這間病房是不能呆了,他在更高樓層上給她物色了一間單人病房,門口有鐵柵欄那種,病房里還有電擊設備,專門治療重度精神病患者的。
“以前是我疏忽了,你需要真正的精神治療,放心,李山那樣的我都能醫好,你也一樣!”臨行前,山崎玉拉著她的手,含情脈脈地說。
她心里一陣發冷,心說自己這回鬧大了,山崎這個書呆子真要把自己當瘋子治,自己本來不瘋,要是被他治完,只怕真成瘋子了,可無論自己怎么解釋,他也不相信,只會越發被視作病人。
可她說的的確是真的,白天那一幕不只是她看到了,躲在暗處的耿長樂和薛半仙同樣看得真切,這兩人從火車站出來后,找了些污泥把臉涂成黑色,裝成乞丐在城里游蕩,特別是兩人在宅院里和假藍英打斗過后,身上的衣服比乞丐還臟還破,因此他們白天滿大街游蕩的時候,并沒引起日本人的注意。
當兩人在大街上看到陳菲菲坐著敞篷汽車招搖過市的時候,也很吃驚,都以為她被關在精神病院里,沒成想竟然被放出來了,而且汽車沿著馬路緩緩行駛,后面還有人拿著大喇叭廣播著“皇軍”的命令,說前一陣之所以抓捕她和高副官,完全是誤會,此時要給她恢復名譽,同時讓她繼續擔任縣長的職位。
“這你媽,這么快就恢復名譽了?你還不趕緊去找她!”站在人群里,薛半仙用胳膊肘捅了下耿長樂的肋條,朝他調侃了一句。
“不能找!”耿長樂小聲嘀咕道,“你忘了地下室那女人?她可誰都能裝,你能保證坐在車里那位不是裝出來的?日本人鬼點子多了,他們這叫釣魚,這女人就是魚餌,千萬不能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