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玉,本來我們不必這樣的,孩子就請你放心,我會讓他平安長大成人的!”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推了他一下,山崎玉帶著身上的鋼筋,沉重地倒下去,他眼睛睜得很大,瞳仁里閃過很多人影,那些過往的人和事,如放電影一般從他身邊略過,那些人都不在了,他意識到自己將和這些人一樣,馬上歸于虛無,他們的名字很快就將被人忘記,茫茫人海中,不會留下一點痕跡。
他拼命喘著氣,每吸一口氣,都會從口鼻里噴出很多血,他想拼命抓住飛速消逝的生命,但他的手指越來越無力,生命就像細沙,悄無聲息從他的指縫間溜走。
陳菲菲看著他的臉,想到了畢業前夕他們爭吵后,他拂袖而去的憤怒,那時她在想,他還像個孩子心性,從來到永定,再一次見到他,他就一直這樣,書生氣十足,原本在她心里,他就是那個負氣出走的少年,可少年總會長大,心思也越來越多,當有一天,他再也無力承擔自己那份野心的時候,悲劇就會發生,很多人為此丟掉性命,其實到現在,他依然像個孩子,他天真的以為,憑借科技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但世事往往沒那么簡單,人心也不是靠恐懼就能征服的,他卻執迷無悟,也許還是源于那份負氣出走的倔強,孩子犯倔,大人可以包容,因為他不會釀成大禍,但人一旦成年,就必須把鋒芒收斂。
撂倒山崎玉后,她喘著粗氣,回過頭打算繼續完成自己的使命,可她卻驚訝地看到另一個人擋在張秋芳身前。
這人就是李山,他不知什么時候從上面偷偷溜下來,趁著自己和山崎搏斗的時候,攤開雙臂,試圖保護那顆頭顱。
對他而言,張秋芳就是生命的全部,他最愛的女人,為了她,李山不惜背叛革命,加入黑仙會,為了她,甘愿被山崎玉利用,到頭來,他所見到的只是一顆頭顱,但他依然不舍得放手。
李山的神智早就恢復到混沌狀態,此前所謂的開天眼,只不過是山崎玉制造的假象,那些話,只不過是山崎事先編造好,然后借他的口說出來罷了,其實他一直都沒好,腦子里唯一殘留的精氣神,都留給了張秋芳。
“李山,你讓開!”她大聲嚷道。
李山雙目圓睜,怒視著她,一動不動。
她嘆息一聲,還真拿他沒辦法,那根鋼筋插在山崎玉胸口,他已經奄奄一息,自己實在不忍心把它拔掉,可李山這么擋著也不是辦法,她已經看到在他身后,那個玻璃罐子也開始晃動起來,說明里面的液體溫度已經超出了限制,她的頭顱里也在迅速升溫,這套生命維護設備隨時都會爆炸。
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空中一道銀光劃過,有個亮閃閃的東西直奔李山飛去,出于本能,李山伸手去接,誰料手掌剛一碰到此物,頓時慘叫起來,同時胸口和手臂上都冒出白煙。
緊接著一個黑大個出現在他跟前,揮起拳頭,三兩下就把他打翻在地,那人緩緩轉過身來,全身上下都是黑如碳。
“耿長樂!”她失聲大叫道,此刻見到他,心中激動之情難以言說,她想撲到他懷里,痛痛快快大哭一場。
可耿長樂伸手擋住她:“別過來,我的身體已經被射線污染,和我保持距離吧!”他顯得很痛苦,說完話單膝跪地,一只胳膊戳到地上,才努力支撐起自己身體。
他傷得很重,不光是被射線污染,而且全身上下重度燒傷,皮膚已經被燒得堅硬且炭化,每動一下,都會有整塊燒焦的皮肉脆生生折斷,沾血帶肉掉在地上,見此慘狀,陳菲菲不禁捂住雙眼,實在不忍再看。
“菲菲,你快走吧,這里馬上就要爆炸了,我活不成了,就不能親自送你上去了!”他低著頭,無比沉重地說道。
她呆呆站在那里,沒想到這就是自己最后的結局,午后陽光下那條溫暖的手臂,果真要從自己懷里輕輕抽離,只剩下她自己。記得自己意識中解救山崎玉的時候,龐越臨刑前曾對自己說過,擅闖潛龍地穴的女人都會被詛咒,他說自己將會孤獨終老,最愛的人終將離自己遠去,現在父親已經逝去,難道耿長樂也要步他后塵嗎?
她不想讓這樣的命運降臨到自己頭上!但又能怎樣呢?地下震動越來越厲害,連帶著她的頭也開始抖動,素來平靜的臉上,五官都隨之顫栗不已,這情形,不用自己動手,很快她就會消亡,耿長樂已經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他側身摔倒,眼看就要死去。
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將在這里消亡,這是宿命嗎?她不知道,茫然地走了兩步,感覺腳底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低頭去看,原來是山崎玉,可令人吃驚的是,他身上并沒插著鋼筋,身體也很完整,只是兩眼翻白,再沒有精氣神。
陳菲菲這才明白,剛才自己在慌亂中殺死的,其實是山崎玉的意識,高能量的輸入讓整個意識空間處于混亂狀態,以致于讓人產生以假亂真的幻覺。
山崎玉和耿長樂都躺在自己跟前,一個身體消亡,另一個意識消亡,她想出一個辦法,能挽回耿長樂的生命,前提是他以后只能寄居在山崎玉的身體里了,趁著他們的意識和張秋芳間的連線還沒斷,她抓緊時間開始進行最后一次換命,來永定這么長時間,這項工作她進行過很多次,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么重要。
十分鐘后,她和山崎玉互相攙扶著從下水道里爬出來,剛一露頭,張秋芳連同那套設施就爆炸了,地下已經變成一片火海。
上面卻很安靜,縣大隊戰士們和日本兵分別躺在空地兩側,他們仿佛睡著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山崎玉眼中流露出焦灼的神色,陳菲菲心領神會,笑著告訴他,沒關系,剛才他們的頭腦都接入到張秋芳混亂的意識里,結果這個外來意識突然消亡,他們都要經歷短暫的昏厥,等他們醒來后,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會被徹底忘記。
“包括我們的事?”山崎玉,其實是換名后的耿長樂微笑著凝視著她的臉。
“我的丈夫是耿長樂,不是你,可現在他犧牲了,要想娶我,你得先成為一名國際主義戰士,加入八路軍,然后再和組織提出申請。”陳菲菲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鼻子,這樣親密的舉動一年前她經常做,對著同一個人,可現在這張臉她還得適應一段才行。
“用別人的身體真別扭!”他抱怨道。
“慢慢習慣就好了,先鍛煉一下,趕緊用土把下水道填了,別讓火燒上來!”她已經開始給他安排工作了。
又過了一會兒,戰士們相繼醒過來,他們把機器怪獸的殘骸拆成碎片帶走,陳菲菲把他們送到城門口,囑咐王登學照顧好耿長樂。
“他剛換了個身子,感覺特別扭,可能近期情緒不會太好,你多讓讓他!”她拍著對方肩膀,特意叮囑了一句。
“陳小姐,你不和我們一塊兒回去嗎?魏團長可是很想念你呢!”盧鐵旺笑道。
“我的任務是在城里搜集情報,我回去了,誰來當交通員呢?”她微笑著反問。
“多保重!”戰士們和她灑淚揮別,魏廣生還等在城外接應,這趟行動,幸虧撤離及時,戰士們只受了些輕傷。
看他們漸漸遠去,陳菲菲獨自嘆了口氣,轉身回城,對她來說,工作還要繼續,只是經此一事,她頓感心力交瘁,仿佛一夜間老了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