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嬌是周家正兒八經的長房嫡孫女,用周徐氏的話說:“這孩子哪哪兒都好,唯獨就是托生了個女娃!”
就這一句話已經把周里正兩口子的心思暴露了個底兒掉,孫女兒再好也是個女孩兒,比不上能頂門立戶傳宗接代的孫子!
閔青蘭生產的時候,周徐氏被蘇夏至給數落的夠嗆,心里一直憋著火。
所以今天前院下人一通傳大少奶奶家的兄弟到了,她馬上就躲了,為的就是不與這兩口子的碰頭客套。
在門簾子外站了片刻,她一直支愣著耳朵在偷聽。聽來聽去閔青蘭和蘇夏至說的話都沒讓她挑出毛病來,現在嬌嬌一說話,周徐氏一陣冷笑:嬌嬌?一個女娃娃,有什么可嬌貴的!
挑了簾子進到大兒媳的房里,周徐氏發現一屋子的女人都朝著她望了過來,不禁趕緊用手撫了一下鬢角,又把棕色錦緞的滾邊夾襖的下擺拽了拽才拿著勁說道:“嵐笙家的,你歲數小,不是嬸子事多,我們家小男的名字叫做若男,可不興隨便亂改的!”
說著,她把目光迎向蘇夏至懷中抱著的孩子,隨即愣住了……
看著皮光水滑細皮嫩肉的小丫頭,瞪著兩只墨玉似的大眼睛警惕地望著自己,周徐氏有點發憷!
為什么會對一個小丫頭發憷?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其實,她怕的確實不是自己的孫女,她這種人是沒有慚愧心的,哪怕她對嬌嬌再不好,她也沒有自覺性去檢討自己的過失。
她心里憷的是那個笑盈盈抱著嬌嬌的女子!
那個女人長了一雙能看到她心里去的厲害的眼睛,還生了一張比刀子還利的嘴,每每她說出來的話,都是周徐氏最不愛聽的,而又無法反駁的。
小男也變了,怎么才分開了一個月,這丫頭片子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眼神都透著厲害!
周徐氏本想伸手去接過孩子的,當著那么多親戚的面,她怎么也要表現出對孩子的和善來啊,可一旦對上了那孩子清澈無比的眼神,她放棄了這個念頭。
“嬸子說的對!”蘇夏至清清靈靈地開了口,連個磕巴都不帶打的。
周徐氏笑了,心道:你總算是知道了周家分量,知道了自己的斤兩……
“您就是事兒多!一個月不見孩子了,也不見您問問,倒是只會找孩子話里的毛病!”
蘇夏至一句話分了兩半說,前一句讓大伙聽著都以為她是順從了周徐氏的意思,承認自己給人家的孫女改名不好,下一句她就直接用話扇在了周家掌家女人的臉上!
周徐氏的臉上還掛著洋洋自得的笑意,聽到她說了這句話心里馬上就添了堵,只是她面上的表情一笑一沉變化的太快,讓人看著很是滑稽。
“嬌嬌的戶貼上到你周家的戶籍上,她的名姓連官府衙門都是有記錄的,誰能改?”蘇夏至往上托了一把孩子,也覺著她這一個月沉了不少,抱久了壓胳膊。
“不過是孩子的小名兒,在周家您愛叫她小男還是周若男都隨您,在我們閔家,她就是我們的小嬌嬌,小寶貝兒,我和秀才都喜歡著呢!”
說完,蘇夏至在嬌嬌的小臉上親了一口,抱著孩子往里走去:“走,咱們看看小妹妹去。”
直接把周徐氏給晾在了門口。
周徐氏心里那個氣啊!本想抓孩子話里的毛病暗諷幾句那個女人是個不懂事的,這下倒好,又被她數落了!
她這么大歲數了,在周家除了在周里正面前低著頭,看見誰不是仰著腦袋說話的?現在是屢次的被蘇家那個傻子奚落,一次一次噎得她沒話說……
若說改名,人家確實沒有改,話說到這里,自己的孫女讓兒媳婦的娘家給養了這么長的時間,自己進門不問孩子只說閑話,那就是事兒多!
這么一想,周徐氏心里靜了下來,又想起了周里正反復囑咐自己的話:“閔秀才和他的那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你以后和那兩口子打交道要多留神些。”
閔青蘭的二女兒睡在她的床上,孩子躺在靠床沿的地方,外面擋了一個枕頭。
蘇夏至抱著嬌嬌從一堆不認識的女人中走過,滿面帶笑的和人家打著招呼:“來了啊,一會兒吃好喝好啊,千萬不要客氣……”
那些女人也一起點頭笑呵呵的支應她:“好的,好的,自家人,我們都不會客氣……”
杵在門口的周徐氏差點沒把鼻子氣歪了!心道:這到底是誰家啊!
走到床前,蘇夏至把嬌嬌放到了地上,然后低下頭細細地端詳著那個新生兒的樣貌,只感到一陣揪心!
“我……我沒什么奶水……”閔青蘭很慚愧!作為孩子的母親她沒能產出足夠的奶水來哺育孩子,她覺得那是自己的失職。
在看到那個孩子的第一眼的時候,蘇夏至竟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個孩子活不長……
躺在紅色襁褓中的孩子是被打扮過的,胸前掛著一個絡子,里面裝了一把長命鎖,可就是這艷麗的紅襯得孩子的皺巴巴的小臉顯得黑紫黑紫,薄薄的嘴唇緊閉著,小小的五官看不出模樣,只湊在一起,看著是個生氣的模樣。
滿是絨毛的額頭上是幾根稀疏的黃毛,在往上,頭上戴了頂四角繡花的帽子。
“那你給孩子吃什么啊?”孩子太瘦了!幾乎就是一層皮貼著骨頭,躺在那里就像只病怏怏的小猴子。
“米湯,再加上點糖。”閔青蘭小聲說道。
眼睛盯在孩子無比難看的小臉上,蘇夏至在腦子里回憶著關于寶寶喂養方面的營養知識,最后她對著閔青蘭說道:“養只奶羊吧,總比喝米湯強些。”
閔青蘭眼睛掃向了站在門口的婆婆,沒說話。
艸!真尼瑪墨跡!蘇夏至在心里狠狠地鄙視了一把自己這個沒用的大姑子:你閨女都快餓死了,老子把話把都給你遞過去,你照著說會死么!
“走,都出去入席!”周徐氏笑著張羅著屋里的女客到外面的院子里去用膳:“吃了飯門口的戲就開羅,連著三場大戲呢,是平縣的戲班子,挑梁的可是秋海棠呢!”
秋海棠,是艷名流傳四方的男旦,據說是有比女人還女人的扮相,比女人還女人的好嗓子,所以他的名號被周徐氏一說出來,屋里的女人便輕呼一聲,齊齊的起了身子往外走去,都趕著到外面去看熱鬧了……
“嬸子!”待到眾人走的差不多,周徐氏也要跟著走出去的時候,蘇夏至大聲地叫住了她:“您留步!”
“啊?”周徐氏裝傻,她知道蘇夏至要說什么,大兒媳婦也和她說過要買頭奶羊回來養著,給二丫頭擠奶喝。可她沒答應。
床上躺著的黑毛猴子一樣的東西太寒顫!周徐氏從看了第一眼之后就不想再看那個孩子第二眼,同樣的,她也從心里沒拿那個小丫頭當回事,巴不得她趕緊死了呢!
但這有些陰損的想法是不能為外人道的,所以周徐氏表面上依舊裝出一副慈愛的模樣,暗地里卻是不給這個孩子一點好處,只等著她熬盡了,自己死了拉倒!
“這孩子再喝米湯就得餓死,難不成您就是這么打算的!”蘇夏至沉下了臉,目光爍爍地望著她,不給她一點躲閃的機會。
“嵐笙家的!”一下又被戳中了痛處,周徐氏馬上就有點惱羞成怒的氣憤:“嬸子總拿你當個孩子,可你也不能逮著什么就說什么啊!”
“不愛聽了?”蘇夏至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眼睛盯著她的眼睛,慢悠悠地說道:“床上躺著的是你周家的骨血,別看她是的丫頭就覺得沒用,你自己不是女人么?看不上女人,干嘛不讓你兒子娶個男人回來!”
“你,你,你說的這都是啥!”蘇夏至往前逼近一步,周徐氏就后退一步,終于她的后背抵到了門簾上,一腳踩上門檻,她身子一晃一只腳就邁出了門外。
“實話,我說的是實話。”蘇夏至也站到了門口,而且有意低放大了聲音:“周家有錢把平縣的戲班子請回來,沒錢給二小姐買頭奶羊?”
“誰說沒錢給那個丫頭片子買奶羊了!”周家是鄉紳,周徐氏雖然掌家扣扣簌簌,但就不愛聽有人說周家沒錢這種話,她是典型的暴發戶的心態。
“那買啊!”蘇夏至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分,才出去的婦人們已經開始注意到了這邊的異樣,紛紛往閔青蘭的屋里望來。
“這不是一直沒買到嘛。”周徐氏放低了聲音說道:“慕男是我的孫女,看著孩子餓的夜里哭我能不心焦嗎?”
“呵呵!”蘇夏至對著她一呲牙,樂的像要吃人似的,然后從周徐氏身邊擠了出去,站在門口對著已經入了席的一院子女人說道:“美女們!”
“哈哈!”聽到這個奇怪的稱呼后,院子里的女人們都是一愣,隨即一起捂著嘴笑了起來。
“趁著大伙都在,也幫周嬸子點忙,誰能找到才生了產的奶羊的就給她介紹介紹,周嬸子說要出大價錢呢!咱別讓二小姐才生下來就餓肚子啊。”蘇夏至一撩簾子,把躲在后面的周徐氏給露了出來。
“是吧,嬸子?”
“咳咳!可不,可不,有勞大伙了。”周徐氏被動地點著頭,只想掐死身邊這個多嘴的女人。
“好辦,奶羊咱鄉下多的是,您就說要幾頭吧,明兒我就給您趕來!”蘇夏至這么一吆喝,當下就有人接了話茬。
周家那個二小姐她們都是見了的,大伙雖然面上沒說,可心里都存了和蘇夏至一樣的想法:這個孩子恐怕是養不大的。
如今一聽這孩子只是缺了奶吃,雖然有錢人家請的是奶娘,可鄉下并不興這個,買頭奶羊養著倒是不算什么。
蘇夏至的一句話,就給快餓死的小嬰兒找到了飯轍,坐在床邊閔青蘭神情呆滯地望著自己女兒的小臉,渾然不知的落著淚……
一個月的光景,她從死到生,現在又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從生到死,她無力的感到了自己的沒用!
原來那么精明的自己,真就像弟媳婦說的:你除了會算計親兄弟的那點廩膳費還能干點什么?
是啊,她除了能算計自己娘家弟弟的那點錢以外,在周家竟連給女兒爭取到一口奶的地位都沒有啊!
女兒出生一個月了,周家的人到她屋里來的次數有限。
就連周存孝也只是象征性的看了看她們母女之外就再沒有登過她的門!
他們夫妻之間已經疏遠的像是兩個同行的陌生人一般。
孩子是她一個人黑夜白天的帶著,外人不會幫襯這一把。這讓坐月子的她累的疲憊不堪,哪能好好的將養身子?
月子飯倒是做的很豐盛,可坐月子哪有頓頓吃飯的?她說了幾次的催奶湯,婆婆也不給她熬,還說她沒用,生了孩子沒有奶……
過夠了!這種日子她真是過的夠夠的了!
可,她能怎么辦?
一個嫁了人的女子,已經生了兩個女兒,還拴不住丈夫的心的女人能怎么辦?
閔青蘭情不自禁的把手伸向了二女兒的小臉:“娘沒用啊,你是投錯了胎了……”
……
滿月酒開了席,前院后院的一片杯盤交錯的聲音,大家忙著往嘴里塞東西,只想著多吃一些,最好能把今天出的禮金吃會雙倍去,完全不理會自己肚子的承受能力!個個都是一副吃死也要多吃的樣子……
不一會兒,搭在門口的戲臺也開了鑼,梆子一響,男旦上了場,馬上就贏了一個碰頭彩,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蘇夏至側著耳朵聽了一陣,是一句沒聽懂!
只聽出這戲大概就是后世說的昆曲曲調。
前院里正屋內一桌酒席行的正酣,賓主都吃的盡興,圍著桌子坐的幾個男人都成了臉紅脖子粗的模樣。
閔嵐笙坐在這些人中間面色平靜,別人舉杯他便端起杯子來意思意思再放下,別人發表言論,他便做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總之到了現在,這一桌子人也就只剩了他是還算清醒的,連周里正說話都短了舌頭。
“嵐……嵐笙!”酒壯慫人膽,三兩貓尿下了肚子,周存孝的膽子空前雄壯!
他拍著小舅子的大腿笑嘻嘻地問道:“聽說你最近常去書院吶,可是尋到了什么發財的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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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情人節啊~
有情人的妹紙要注意安全撒~
沒情人的就來和俺一起過吧~o(∩_∩)o~
……
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