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女忽然飛到萬曦月的眼前,伸出右手,道:“我說過,他還未醒。”
萬曦月自然不服氣,剛剛根本未用真本事,現(xiàn)在恰巧以此解氣。她向前一個迷蹤步,不經意就過去了。
笛女未曾想過萬曦月根本不理會她,氣急之下一掌向萬曦月背后打去。萬曦月忽感背脊一陣涼風嗖嗖,立馬一個大轉圈,拉開了距離,自己卻因重心不穩(wěn),差點摔倒。
萬曦月憤憤道:“你作什么?”
笛女道:“我說過,他未醒,你何必進去呢?”
萬曦月心道:她為什么不要我進去,難不成李久辰出了事?想到這,她更加想要進去,一個健步沖了進去。只見那老婦和柳方治坐在凳上,兩兩相望,氣氛甚是尷尬。而炕上的李久辰正在顫抖不已,萬曦月似箭般沖了過去,剛要碰到李久辰,便聽到柳方治道:“不要碰他!”
萬曦月一驚,剛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他怎么了?柳叔。”萬曦月心想:昨日柳叔說過今天李久辰必醒的,現(xiàn)在李久辰面色灰白,顫抖不已,人也未醒,是否是醫(yī)治不好了。想到這萬曦月更是萬念俱灰,倘若李久辰也死了,自己便也一同去了吧!
正傷心時,柳方治忽然道:“閣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是見不得人?”老婦不答,柳方治又道:“既見不得人,又為何來害人?”
老婦辨道:“我害了誰?”
柳方治側臉過去,看著李久辰道:“李公子此時未醒,恐怕你早已知曉。”
老婦哈哈笑道:“我昨日就已告訴你,他醒不了,是你對你的藥過于自信。”
柳方治冷冷一笑,白發(fā)似乎又添了幾許。他怒道:“你到底是誰?用毒手法實在是熟悉。”柳方治一看便知李久辰中了毒,中的還是他門中的九月寒毒。
萬曦月一片迷茫不知柳方治說什么,但也聽懂了些。她猜想李久辰本該早醒了,現(xiàn)在卻還未醒,再加上他的動作似乎中毒不淺。而柳叔對著這老婦的話,顯然是她下的毒。下毒之人必有解藥,萬曦月便祈求道:“婆婆,你一定要救救他,他還不能死?”
老婦道:“他是你什么人,你這樣關心他。”
萬曦月咬破嘴唇也不知道如何說,但一想到眼前這人可以救活,便不顧什么,道:“他是我愛人。”
“愛人?那我便不能救他了。”老婦道:“眼前不就有位神醫(yī)嗎?他怎么不救。”
柳方治已看著老婦良久,著實想不到有誰會與自己結仇,他退隱江湖幾十載了,還能有什么仇?
那老婦看了柳方治一眼道:“喂,你怎么不說話了?”
柳方治搖頭晃腦,道:“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何況這里藥材不齊,終歸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是想讓自己的表現(xiàn)處于下風,若是對方高興,他就能從言語中聽出端倪。
老婦又道:“小笛,打盆熱水來吧。”
不一會兒,笛女打來熱水,便在李久辰的臉上幾抹,隨即又喂他一顆藥。李久辰當即不再顫抖,臉色也恢復了大半。
萬曦月笑道:“多謝婆婆救命之恩。”
柳方治低頭喝酒,似乎在回首往事,難道他已知道老婦是誰?他不知道,他猜測不了。
日漸高照,透過紙窗靜躺在地上,門外的雪融化了大片,大地仍舊一片干枯。
那老婦笑道:“你當真還不知道我是誰?”
柳方治似白癡的搖搖頭,還是沒有印象。老婦撲哧一笑,伸手往自己從耳后一扯,竟扯出一張皮來,剩下一張白凈的不失風華的臉龐。柳方治大驚道:“是你?”
“沒錯,是我!”老婦悠然一笑,眼角還是有淺淺的皺紋了,歲月總是無情刀。
柳方治忽然激動道:“東可,是東可!”柳方治看著她滿天白發(fā)亦不禁心疼萬分,不管怎樣活著就行了。他眼淚蹣跚的的看著東可,太多的話,忽然不知從何說起,內心深藏的記憶逐然清晰。
萬曦月和笛女都是暗自驚訝,原來這兩人早已認識。但其中種種,他們又怎么會知呢?
柳方治喝了口酒,道:“當時在空馬城我以為你已死在旺火之中,便退隱山林了三十余載。雖然生前我們處處相對,但你死后我似乎明白了許多,什么功名利祿,什么天下第一,都比不上一個真心真意的愛人。”
東可笑了,臉龐顯得很僵硬,但眼神卻柔軟似水。她道:“那日我只當自己已死,不料旺火過后,一陣大雨,我從泥濘中掙扎出來。皮膚已焦了大半,特別是臉,已無法再見人了。”
柳方治嘆道:“命運弄人,命運弄人吶!”
“我自知已無法見人,這幾十年也是隱居山林,養(yǎng)傷療傷,也想知道關于你的消息,但你已經消失在江湖里。”東可又道:“我不想再和你爭了,昔日在師父的規(guī)矩下爭個你死我活,還不是一場空。”
柳方治道:“人都老了,還爭什么?隨風而來,隨風而去罷。”
原來幾十年前他們就是江湖里盛傳的毒醫(yī)雙雙煞。那時陰陽門下有一個組織叫毒門,毒門里弟子分為兩派,一是毒派,二是醫(yī)派。毒派的人必然會對醫(yī)派的人下毒,然后醫(yī)派的人自己解毒。這樣留下了的自然是用毒高手和用醫(yī)高手。
柳方治和東可都是當時資質聰慧的弟子,一躍成為毒派和醫(yī)派的掌門候選人。但他們之間因下毒治毒久而久之,情由心生。但兩派有別,既不能停止對毒,又不能想愛廝守。而后斗毒愈來愈兇,東可的毒不僅只下柳方治一人了,而是天下人。柳方治也只好救天下人。
不料在空馬城被人算計,導致東可消失在旺火之中。
天不將亡啊,在兩個都白發(fā)蒼蒼之際,又從新相遇,也算是天忽生情了。
萬曦月幡然醒悟,原來他們不僅認識,感情還不錯,心中竊喜,這下李久辰有救了。
柳方治拉著東可的手,只見她手上的皮膚也是傷疤長成,不由心痛萬分,道:“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東可道:“算了,我已經習慣這副皮囊了,人都老了,在乎那些干嘛。”
他們雙眼相對,眉目含情,卻忘了炕上的李久辰了。李久辰早已側身躺著,吐了大片烏血。
他們走過來給李久辰把了脈,又寫了藥方調息……
時光輾轉,歲月無痕,不絕已過一月有余。這日天空正飄著大雪,四周白融融一片。萬曦月仍在那棵桃樹下練劍,雪隨劍走,揚起朵朵水花。那匹白馬在一個馬鵬之下,閉目揚耳,好似在欣賞笛女的曲子一般。一旁也不知哪來的一匹黑馬,與之相襯。
笛女就在馬棚旁吹笛,笛聲悠揚,李久辰自然聽在耳里。這些日子他雖然無法下床,卻一直聽得一個笛子的聲音,仿佛來自遠方,又仿佛就在耳旁。在笛聲的熏陶之下他的傷痊愈的也還算快。
他緩緩的走到門旁,想知道這些日子吹笛的究竟是何人。他雖見過笛女,卻從未見到她腰間的笛子,所以并不知道是她在吹奏。
他先是看到舞劍的萬曦月,一身青衣翩翩,長劍凌空。每一個姿態(tài),都盡顯美人本色。雪花靜靜飄飄,已在她的長發(fā)停留了幾許,她渾然不覺,曦月劍在手里來來回回,又抖落了剛停的雪花。
他又看到馬棚旁的笛女,笛女手撫著長笛,閉目而吹,一身白衣似已融入這天際的白雪里。笛聲歡快暢然,時而如春花綻放的靜謐,時而若萬馬奔騰的宏偉,令人心捉摸不透心馳神往。
萬曦月忽然停劍走了過來,歡喜道:“久辰,你醒了。”
李久辰看到萬曦月也是歡然一笑,道:“我醒了。”
“算你命大,這都還不死!”萬曦月輕在他胸口捶了一拳,道:“以后有什么是一定要告訴我,不要自己藏著。”
李久辰輕咳了幾聲,連連道:“好,好。”
萬曦月心頭一緊,生怕又傷了他,便急急道:“你沒事吧!”
李久辰微微一笑,“沒事的!”
笛聲已停,大雪紛飛。
笛女也走過來,看著李久辰笑道:“李公子,恢復的怎么樣了?”
李久辰點點頭,望著滿天飛雪,忽然傷感萬分:雪,暮雪,你可還好?萬曦月知道他心中所想,便說道:“早些養(yǎng)好傷,就可以去找她了。”
柳方治和東可從側房出來,看到李久辰,便問道:“恢復的怎么樣了?”
李久辰笑道:“已經好多了。”當日李久辰雖在昏迷之中,也模糊聽到他們的交談。現(xiàn)在看到他們神態(tài)親昵,自然也沒有太多驚訝。李久辰又道:“我已康復如初了,明天我就要回鷹縣。”
他已不能再等了,他不知道暮雪在軒閣過的怎樣,他不知道,他只想帶她一起走。離開塵世喧囂。
東可道:“李公子請便,你傷已好,自然該去過自己的生活。但我有一事相求。”
“請說,我能做到的定然義不容辭。”李久辰道,心卻在想:究竟所謂何時事,毒醫(yī)雙煞竟會求人。
東可道:“你看笛女如何?”
李久辰心潮跳動,笛女的確美若天仙,一曲笛更是讓人流連忘返,但他心中已有暮雪,再裝不下他人了。他只道一字:“好!”
東可笑了,慈祥的笑了,像是一位母親在看自己未來的女婿一般,她道:“世間好分很多種,不知你說的是那種。”
李久辰也不知道如何說話了,萬曦月見狀,便道:“東姨,你就別賣關子了吧!莫不是要把笛女許配給他?”李久辰斜睨她一眼,叫她不要這樣玩笑。
東可道:“笛女是我唯一的徒兒,也該下山歷練了,總不能一直陪著我這個老太婆吧。再說我終有一天會離開,她呢?難道隱居山林,不諳世事。人生在世,總要有所作為,不能平平庸庸。久辰,你說呢?”
李久辰不知如何說話,他怎么帶著笛女去歷練,江湖人心險惡,何苦去折磨自己呢?再者,他是去找自己情人,帶兩個女子算什么話?他開口便要拒絕。
柳方治卻呵呵笑道:我救了你這么多次?你難道不打算答應我這個小小的請求?”
李久辰無語,自己的救命恩人請求你的事,怎樣拒絕呢?
“這樣啊!”李久辰看向笛女,笛女低頭看雪,似乎并沒有在意此事。
柳方治走過來悄聲道:“我們準備去云游四海,帶一個人不方便嘛?辰兄,幫幫忙咯!”
聽的李久辰一身雞皮疙瘩,李久辰心知此事推卸不掉了,他們二人時隔十幾年再相聚,自然要雙飛雙宿,哪管他人。
哪知笛女說道:“不要他帶,我也能行走江湖,這世間沒有誰離不開誰的,一個人也能好好的。”
聽得李久辰心里十分委屈。他是要去見情人,他只想這樣大聲說出來。但是,還是算了吧!
柳方治道:“想好了沒有?”
“我有選擇的余地嗎?”
“哈哈!”柳方治歡喜的笑了,“晚上請你喝酒!”
李久辰也是微微一笑,笑中帶苦!他斜眼看萬曦月,萬曦月冷冷的臉上沒有表情,似乎沒有太多意見。這反而讓李久辰心里有些不安。
雪在門外,人在門里。心在遠方,酒在桌上。
是夜晚,晚風吹滿雪花,在紙窗外擱淺。房里的燈火閃閃,李久辰和柳方治已酒過幾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