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 讓朕摸摸孫子。”皇帝板起臉,對天樞的掙扎很不滿意。
“你怎么……”天樞嘴角微揚,眉目微斂, 遮去那一抹慌亂和詫異。
“你們啦, 別以為有什么事能瞞住我, 嗯……”皇帝笑得很是得意, 他點了點頭, 撫須嘆道:“姜嘛,畢竟還是老的辣,哈哈……”
可文帝沒有告訴天樞的是, 這件事他其實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而是那夜君妃徹夜未歸, 他覺著情形有些不對, 于是讓“隱星”的人去查, 這才順藤摸瓜地牽扯出來的,也算是個意外收獲吧。
“父皇, 你、你不生氣吧?”天樞忐忑不安道,皇帝的態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反而讓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
“你說呢?飄兒。”皇帝似笑非笑地問道,笑容極不自然, 隨即怒道:“居然敢讓我兒子給他生孩子, 你說, 是哪個不要命的小子干的?”
“父皇, 我能不能不說?”天樞討價還價, 神情有些猶豫,他倒不是擔心皇帝會對阿烈古琪怎么樣, 他就是害怕他父皇再被打擊一次。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嗎?”文帝挑眉,瞥他一眼,“那家人啊,長的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想讓人不知道是誰的種都難。”
天樞垂下頭看著地面,不再言語,他發現說不說都沒什么區別了。
“你要想歇著就去吧,省得把我孫子折騰壞了,朝中的事我暫時交給璇兒看著。”過了半晌,皇帝似乎是摸夠了,終于把手從他腹上拿開,點頭道:“喵喵也歇得差不多了,趕緊讓你的人從徽州回來。有他在,朕可省心多了,免得那幫老家伙天天在朕面前念經。”
“是,兒臣遵命。”原來,他們暗中的那些動作皇帝都是看在眼中的,老爺子果然是老謀深算、人盡其用啊,他自嘆弗如。
“別讓你母妃曉得朕知道這件事了。”天樞告退之前,文帝叮囑道。
“為什么?”天樞不解,父皇對此事的態度如此寬容,不是好事嗎?
“那個……”文帝猶豫片刻,方壓低聲音道:“她知道我派人去查她,會很不高興的。”期期艾艾的表情看得天樞惡寒陣陣。
“是,兒臣遵旨。”天樞強自忍下笑意,優雅地躬身告退。
“嗯,沒什么事你先下去吧。”皇帝大方地揮揮手,決定裝作沒看見天樞因為忍笑而微微有些抽搐的嘴角。
由于皇帝那關過得比預想中容易許多,天樞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從而專心致志地和三個孩子討論起接下來的行程。
“你們都想去哪里玩?父王這次保證有時間來陪你們的。”
無論是自幼被他扔在紫微山,就連看都沒去看過幾回的朝兒和佳期,還是一直跟在身邊卻是始終由云妃帶著的朗兒,天樞都是歉意良多,很想利用這段難得的閑暇好生補償他們一番。
“爹爹,不用了,留在王府就挺好的,只要你每天都在家就行。”
誰知朝兒和佳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兄妹兩個看來看去卻得出這么一個一致意見,就是哪里都不去,全家人窩在家里玩。
“朗兒,你呢?想要父王帶你去哪里玩啊?”知道那兩個孩子是擔心自己的身體,更不想累著他腹中尚未出世的弟妹,天樞將詢問的對象改成了一心想要天天過生日的朗兒。
“……朗兒,朗兒不知道哎。”可惜朗兒年紀太小,撓了半天小腦袋也沒能提出什么有建設性的意見。天樞無奈,最后只好決定帶上三個孩子去京城三百里外的紫霞谷避暑。
離開京城之前,天樞特地去了一趟京郊的荷風小筑,搖曳就暫時被他軟禁在那里。照顧搖曳的,除了一個又聾又啞的老仆,便只有受天樞所托偶爾抽空去看看的萬俟千襲了。
數月不見,搖曳的情況比當初回京時看起來更糟糕,面色蒼白,血色全無,整個人虛弱無比,只有明顯膨隆的肚腹還顯出幾分生氣。
“千襲,他怎么會搞成這樣?我不是讓你好好看著嗎?”天樞不悅地皺了皺眉,他不喜歡搖曳,卻也看不得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我怎么知道呢?”萬俟千襲無奈地聳聳肩,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殿下,我醫得了病,可我醫不了命啊……”
搖曳萬念俱灰,毫無生念,他又能奈他如何呢,萬俟千襲頭痛地想。他出生太醫世家,又是君妃的入室弟子,年紀雖然不大,可醫術卻是很不錯的,只是搖曳——萬俟千襲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千襲!”天樞陡然撥高聲音,嚴厲地瞪他一眼,萬俟千襲立即閉嘴,天樞轉而向搖曳問道:“你就那么想死嗎?”
“能告訴你的我都已經說了。”搖曳的目光冷冷地注視著遠方的虛空,“堂兄,我想我的死活應該和你沒有關系了吧。”
“確實與我無關,不過——”說到這里,天樞故意停了一下,方道:“和他應該有關系吧?”
他輕輕拍了拍手,一個嬌小的身影就急急地闖了進來,徑直撲向搖曳的懷抱,同時奶聲奶氣地喚道:“王叔,我好想你啊。”
到底是父子連心,雖說如意一出世就被慕容巖抱去撫養,但是雍華也沒反對搖曳見到孩子,況且慕容巖身為世子嬪,縱然頂著孩子生母的名分,平時照顧如意的也多是乳母和侍女,真要論及和如意的感情,又哪里趕得上平時只要一有機會就會陪著如意的搖曳呢。
“……如、如意。”搖曳雙唇輕顫,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他緊緊摟著死死抱住自己不放的如意,神情詫異地抬起頭,直直望向天樞。
“你不用太感激我,我這么做不是為了你……”被他過于炙熱的眼神看得有些臉熱,天樞表情不自然地偏了偏頭,欲蓋彌彰似的解釋道:“我只是見不慣你兒子哭得可憐……”
謀逆乃是株連九族的大罪,罪不可赦,然而雍親王畢竟是先皇嫡子,文帝顧忌皇家顏面,終是沒有對唯一的異母弟弟痛下殺手。即使明知他身懷不臣之心,仍是在朔州事發之后,將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搖曳一個人身上,而只是將雍親王摘除爵位,貶為平民。
至于雍王夫婦后來畏罪自盡,那則是春洪爆發以后,他自知無言面對皇帝雷霆大怒的結果。當時,奉旨在江南賑災的楚王天璇上奏朝廷,表示徽州大堤決堤并非天災,乃是人禍。皇帝震怒,下令徹查到底。
其后,所有的證據都一致表明,雍親王與江南五郡的官員互相勾結,偷工減料,以次充好,中飽私囊,從而導致徽州大堤的質量不合格,是以今春并不算太大的洪水竟然造成如此嚴重的惡果。
即便如此,文帝仍是顧念骨肉親情放過了雍華兄妹,只是將其圈禁,而沒有對其斬盡殺絕,天樞就是在去看雍容的時候見到如意的。
不知怎地,他忽然覺得,小如意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兒和自家的小朗兒竟有幾分相似之處,一時心軟,于是干脆帶他來見搖曳了。
“告訴我,他什么時候恢復記憶的,又是如何聯系上阿烈古琪的。”
雖說事情的起因在于雍華對自己起了非分之想,但他畢竟在最危急的時刻救過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對于雍華,天樞始終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不是感激,卻也不是憎恨。
“他有失憶過嗎?”搖曳聞言很是莫名,他想了想,反問道:“堂兄,你以前和二王爺一起到過江南吧?”
“嗯。”天樞點頭,那是九年前的事情,那也是他和阿烈古琪的重逢。
“我還記得,自那以后,哥哥就對你念念不忘……”搖曳回憶道。
天樞臉色一黑,就這么點兒破事怎么會搞得人盡皆知,他完全不覺得被自家兄長看上是一件值得宣揚的事情。
“雍華后來就沒有離開過王府一段時間嗎?難道他回去的時候你沒覺得哪里不對?”天樞狐疑道,從那年秋天在開云山見面算起,雍華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時間是待在紫微山的。奔赴北疆之前,他讓若即將雍華送回江南的雍王府,他的記憶也還沒有恢復啊,莫非他是裝的,天樞皺眉,但是以真叔叔的醫術而言,應該不會看錯吧。
“大哥交游廣闊,歷來行跡不定,一年半載不回王府也是常有的事。”搖曳輕輕搖頭,緩緩地道:“而且他回來的時候也沒什么不對的。”
“是么?”天樞不悅地蹙眉,看來他還是親自去找一趟雍華比較好,好在他和慕容巖還有雍容現在都被父皇圈禁在京城,離得不算太遠。
“王叔,王叔,你怎么了?”天樞猶在思索,如意帶著哭腔的聲音卻在耳邊響了起來,天樞側身去看,只見搖曳捂著肚腹歪倒在躺椅上,表情痛苦難耐,身下蜿蜒流出一灘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