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他逃得掉嗎?”天樞笑著搖頭, 換取紫湮珠不過是個由頭,就是若即真不同意立子歆為太子一事,韓翊也不可能不借他紫湮珠, 同理可證, 即便韓翊真的不肯借紫湮珠, 韓子歆繼承滄浪王位的命運也是不可逆轉, 除非他能說服他那兩個性子更加古怪的弟弟。
“……逃不掉。”佳期吃吃笑道, 笑得樂不可支,“呵呵……”
歷朝歷代,父子、兄弟之間為爭奪皇位而自相殺戮者不絕于史, 可像滄浪王室這樣,太子之位就連送都送不出去的只怕罕見得很。
西陵王朝末年, 朝政腐敗墮落, 煬帝昏庸暴戾, 奸相藺捷把持朝政,殘害忠良, 魚肉百姓,致使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曾是西陵王朝鎮國侯,同時亦是安陽公主駙馬的任騁遠遂遏竿而起,決心除昏君, 扶明主, 改天換日。
西陵歷四百七十六年, 任騁遠率義軍攻破渝京, 逼縊煬帝, 奪得傳國玉璽,建立新王朝, 國號“胤”。
西陵皇太子韓修倫則在陪都蕪城被一幫舊臣擁立為帝,雙方以印羅江為界,形成了兩分天下、隔江而治的南北對持局面。
三年過后,任騁遠平定北方,于是御駕親征,率胤朝大軍跨過印羅江攻打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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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役,西陵軍大敗,韓修倫亦身死,蕪城未央宮在漫天烈焰中化作一片廢墟,輝煌一時的西陵王朝近五百年的歷史自此畫上了句號。
蕪城戰役失利,西陵三皇子韓修伽退守南海十三郡,建立滄浪政權,定都碧波。
然而韓修伽始終不曾稱王,而是將長兄嫡子,當時年僅七歲的韓洛榆扶上了王位。
韓洛榆性情古怪,除了貞帝二年向胤王朝強娶回來的王后淑寧公主,一生不曾親近任何女子。
在他駕崩之后,王位也沒有傳給唯一的兒子韓靖,而是由堂弟韓洛楨的次子韓翊繼承了大統,偏偏韓翊又是個不近女色的,眼看滄浪王朝后繼無人,韓翊自然不會放過自家的親侄兒了。
“佳期,別想著這樣就能蒙混過關,回屋給我抄《女則》、《女訓》去,抄不完一百遍,你休想再踏出王府半步。”天樞哪里看不出女兒想要轉移話題借機逃避懲罰的那點小心思,當即罰她回屋閉門思過去了。
“是,女兒知錯了。”佳期不情不愿地福了身,怏怏不樂地告辭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天樞生辰,眼看佳期的《女則》、《女訓》都已抄寫過半,朝兒和子歆仍是沒有回京,不僅佳期心里犯起嘀咕,就是天樞心底也有了些許不安,遂令云妃派人去追查世子的下落。
雖說當時對天璇的建議不置可否,甚至隱約有拒絕之意,但是當那紙寫著“醉仙樓中,不見不散”的葉箋落到手中時,天樞還是動搖了。
很多年前,他每每和天璇私下出宮,便是以這葉箋作為聯絡標志的。
因為天權年幼、天璣體弱的關系,幼年時的天樞和天璇還是有過關系親密的年代。畢竟,那時的他們還沒有更多更好的選擇。
當然,身為皇子,出生皇家,他們感情再好也不可能和民間那些真正親密無間的兄弟姐妹相提并論,他們的“好”是有條件的,是建立在將對方視為競爭對手,而且時時伺機打擊的基礎上的。
即便如此,天樞仍是懷念當年的歲月,那些都是不會再來的。
“父王,你在想什么,快看我的畫。”天樞猶在出神,坐在他膝頭的小月華卻不干了,小姑娘眨著寶藍色的美麗眼睛,用力扯了扯父親的衣袖,想把他的注意力重新帶回到她的畫上。
“哦,好啊,月兒畫得真不錯……”天樞無意識地應道,把視線重新投到小女兒手指所指之處。過得片刻,他放下月華,柔聲道:“月兒,你先去找朗兒和雪兒玩,父王有事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的。”
“父王要去哪里?”月華緊緊揪著他的衣袖不放,目光中充滿不舍,“你都還沒有看完我的畫……”
“父王待會兒回來再看,月兒一向最乖了,不會妨著父王辦正事的,對不對?”天樞吃準了女兒的乖順,于是放低姿態和她說道。
“那好吧,不過父王一定要早點回來哦。”月華歪著小腦袋想了想,最終還是乖乖放行了,轉身去找母妃和兩位哥哥。
簡單收拾一番,天樞如約來到醉仙樓,卻沒有見到邀他前來的天璇。
在那里等待他的,是另外一個人。
“不是讓你防著那個心懷不軌的弟弟嗎,怎么還是這么輕信?”
阿烈古琪見了天樞就直搖頭,目光中盡是不贊許的神色,那表情就像是在看待一個不聽話的小孩。
“你就這么評價你的合作伙伴?”天樞徑自坐下,也不理會阿烈古琪的問題,早在當日天璇自北疆拿回那半卷被篡改過的黃泉譜時,他就已經明白,在他以往不曾注意到的地方,那兩個人已經有了某些他尚不知道的默契。
不過沒有關系,無論是阿烈古琪還是天璇,他們大概都不會想到,早在更早以前,他就已經拿到了另外一半的黃泉譜,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校正和修改那些人為的篡改并不算是很困難的事情,不然雅爾海晴又是如何能在有著“死亡之海”稱號的澤蘭沙漠中橫行無忌的呢。
“咱們難得見面,又何必去提那些不相干的人呢,一起喝一杯?”
阿烈古琪給兩個酒杯斟滿酒,再把其中一杯遞到天樞面前,笑問道:“不知你對這份禮物可否滿意?”
“烈,你這是在開玩笑嗎?”天樞失笑,隨即正色道:“有事快說,我還要回家陪我女兒呢。”
“小蘇兒,這么多年沒見,想不到你還是這么可愛。”阿烈古琪的笑容絲毫不減,眼神卻是逐漸冷厲下來,寒聲道:“你覺得我千里迢迢來到渝京,就是為了找你喝這杯酒嗎?”
再見天樞,阿烈古琪的心情本來是極好的,誰知沒聊上幾句,天樞就提到家里的孩子身上去了,他如何還能壓抑得住心里的抑郁,先是一個賀蘭謹之,再是一個凌云,天樞身邊的女人似乎從來就沒斷過。
“你還想如何?”天樞好笑地挑挑漂亮的眉頭,“莫非你想留下來,做本王的入幕之賓?”
“哈哈哈……”阿烈古琪聞言大笑,笑聲清朗,“我也是這么想的,小蘇兒,你說我們這算不算是心有靈犀呢?”
天樞嫌惡地皺皺眉,半晌方道:“你能不能不要用那么惡心的稱呼,你覺得我們還很小嗎?”
“那好,依你就是。”阿烈古琪想來也是不愿在這件事上多加糾纏,他笑了笑,便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天樞,我們今日不醉不歸。”
“我們不是知己。”天樞說罷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拱手道:“烈,我該告辭了。”
“都說讓你不要輕信了,怎么還是這么大膽,也不看看是誰倒的酒,就敢隨便亂喝……”阿烈古琪完全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天樞聞言皺眉,由于本身就帶有劇毒的關系,這世上的絕大多數毒藥對他來說是沒有效用的,況且他畢竟是君妃的兒子,就算不諳醫術,判斷酒中有毒無毒還是沒有問題的,這酒,絕對沒有毒。
“你放心,酒里確實沒有毒,不過其他東西呢,我就不敢保證了。”阿烈古琪挑眉笑笑,笑得毫無罪惡感。
他確實在酒里加了那么一點點東西,不過不是毒,而是藥引,真正的毒是下在天璇給天樞的那枚葉箋上的。
以他對天樞的了解,他相信他不會在那樣的細節上斤斤計較。
“你到底給了他什么?”強忍著腦中的眩暈感,天樞努力睜開雙眼,凝視著阿烈古琪。他了解天璇,他或許會恨他,但他不是雍親王,他不會瘋狂到拿整個王朝的前途來和他進行交換。
“你猜呢?”阿烈古琪笑著把天樞攬入懷中,在他耳邊低語道。
溫熱而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天樞無可逃避,他虛弱的搖搖頭,神色略顯迷茫。
“我什么都沒有給他,事實恰恰相反,是你的好弟弟把你送給了我。”
天璇的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明,天權如今遠在邊關,只要沒有天樞,剩下一個搖光根本不足為懼,何況搖光還是那么聰明的人,他一定會知道該怎么做。
原來如此,真相簡單得讓人措手不及,這一場看似普通的交易,他們各得所需。可他,夾在他們中間又算是什么呢,天樞自嘲地笑了笑,原來他們之間所謂的感情也不過如此。
失去意識的瞬間,天樞唯一想到的就是月華,他答應過她早點回去,她還在等著他看她的畫呢,也不知道云妃能不能替他圓過謊去。
于是他沒有聽到阿烈古琪堅定卻略顯惆悵的呢喃。
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你任何逃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