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權原本是和皇帝還有君妃一起離京的, 可他放心不下天樞,便臨時尋了個借口,中途棄車換馬, 一路快馬加鞭, 在天黑前趕到了別院。
秋夜靜謐, 天幕深藍而幽遠, 月光如流水一般, 柔和地灑落,給大地披上一層銀色的清輝。再過兩日便是中秋,天邊的明月已經很圓了, 然而天權卻無暇欣賞這番美景,徑直朝著別院后面的空翠閣走去。
此時已是亥時初刻, 素來早睡的朗兒卻因天樞今日沒能哄他哭鬧著, 任由紅鸞如何哄勸也不肯乖乖回房睡覺。
“朗兒, 你不乖哦,這么晚了還不睡……”天權剛進空翠閣的院子, 就聽到西廂的偏房里傳來朗兒的聲音,他駐足笑笑,便往那邊去了。
自打朗兒三月初被天樞接回王府,天權已有小半年沒見著他了,心里也是想得緊, 這會兒又聽到他在哭鬧, 自然要先去看看。
“四皇叔……”朗兒眼尖,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微笑不語的天權, 他歡呼一聲, 倏地跳下床,連鞋也不穿, 就光著腳丫向他撲了過去,“你怎么現在才來看朗兒啊,朗兒好想你哦……”
“小笨蛋,怎么鞋子都不穿就跑出來了,也不怕著涼。”夜深月涼,天權見朗兒赤足踩在地上,生怕他著涼,趕緊一把將他抱了起來。
“那是因為人家太想皇叔了。”朗兒說著把小腦袋歪在天權肩膀上,撒嬌道:“皇叔那么久都不來看朗兒,是不是不喜歡朗兒了啊?”
“怎么會呢?”天權失笑,他舉起朗兒,在他粉嫩的臉頰親了一口,笑道:“皇叔也想朗兒啊,皇叔最喜歡朗兒了,呵呵……”
“可是父王不喜歡朗兒了,他今天都沒給我講故事……”朗兒的聲音軟軟糯糯的,透著些小小的委屈,道:“皇叔,你給我講好不好?”
“好,朗兒想聽什么?”天權答應得爽快,心下卻是掠過一絲擔憂,莫非是身上不舒服,不然天樞哪能不理小朗兒呢。
朗兒到底年小體弱,鬧了這會兒,其實也乏了,天權的故事還沒講到一半,小家伙就發出了輕微的鼻息聲。
“紅鸞,你看著朗兒,我去看大哥。”哄睡了朗兒,天權悄聲離去。
來到天樞的房門前,天權輕輕敲了兩下,沒人應聲,他用力推了推,門沒閂,一推就開了,天權揚聲道:“哥,睡了么?”
“還沒呢……”天樞的聲音從屏風后面傳來,里頭透著明顯的疲憊,“是喵喵嗎?進來吧。”
屋里沒有點燈,漆黑一片,天權點燃了燭火,在昏黃的燭光映射下,他驚異地發現天樞的臉色異常蒼白,額上布滿細密的汗珠,忙問道:“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嗯……”天樞苦笑著點點頭,算是默認了弟弟的猜想。
果然如此,他猜得一點不錯,天權面上微露為難之色,遲疑著說道:“父皇母妃明日午前就能到這里。哥,你打算怎么辦?”
天樞正欲開口,無奈腹中疼痛又起,他閉上眼,咬緊牙關,挨過這番痛楚方道:“現在不是我打算怎樣,只希望母妃不要對父皇怎樣?”
“母妃能對父皇怎樣啊?”天權聞言一懵,思索片刻終于恍然大悟,“你是說——難道父皇早就知道?”
“正是。”天樞皺眉答道:“早在晴兒出世之時,父皇便已知曉一切。”
“那么早……”天權似是在求證,又像喃喃自語,難怪父皇會對晴兒青睞有加,格外疼惜,莫非其中還有這層原因在里面。
“他是皇帝啊。”天樞幽然嘆了一句,語音至此略頓,忽又皺眉道:“呃……”剛平靜了一會兒,那惱人的疼痛就又回來了。
“哥,痛得厲害么?我幫你揉揉。”看天樞痛得難受,天權也不忍再和他閑扯,只想著父皇母妃明日到此,定然又是一番兵荒馬亂。
“……嗯。”天樞低低應了聲,把頭偏向床鋪里側,不再說話,只在陣痛來襲時死死抓住身下的床褥,盡量不讓自己呻丨吟出聲。
陣痛越來越密,越來越痛,時間也越來越長,每次除了肚子墜痛外,天樞還覺得自己的腰像是要斷了似的,他快有些受不住了,可是千襲說了,這才剛剛開始,距離孩子出世還早著呢。
每次陣痛來臨,天權都會幫天樞按摩肚子和腰部,好在他的按摩手法十分高明,穴位和力道也拿捏地很準確,在最大程度上減輕了天樞的痛苦,上半夜的時候,他甚至還能迷迷糊糊地瞇上一會兒。
到了下半夜,天樞疼得厲害起來,就是天權的按摩也不如先前奏效。天權看著擔心不過,忙拖著萬俟千襲進來檢查,萬俟千襲細細看了,卻說是胎水未破,時辰尚早,讓他先熬著。
天權到底是過來人,知道這事是急不來的,只得一邊繼續給天樞按摩腰腹,緩解疼痛,一邊講些昔日的趣事,希望可以轉移他的注意力。
無奈他兄弟二人分別多年,早已是生分了,天權也不是雅爾海晴那種擅長打諢插科的性子,在這樣氣氛特殊的場合竟是無多話可講。
當然,天樞已是痛得五葷六素,如墜云里霧里,也沒什么心思去細聽天權到底講了什么,只是偶爾哼哼唧唧地應上一兩句。
“哥,這孩子……是阿烈古琪的么?”可能是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天權不知怎地突然就冒出這么一句。偏偏天樞也是痛得糊涂了,竟然想也沒想就回了一句“是”,駭得天權目瞪口呆。
其實天權也不是沒有這樣想過,畢竟朝兒的那張臉太能說明真相了,可是長久以來不愿承認的事實在此刻如此真實地被證實了,那種巨大的沖擊力還是超出了天權的承受能力。
天樞見弟弟愣愣的,久不開口,輕笑道:“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是知道,可我——”天權咬了咬唇,不甘地道:“可我以為是他逼你的,我不知道……”你是心甘情愿的。
當初在赫提的時候,僅憑阿烈古琪對待自己異常寬容的態度,天權就已經猜到,他和天樞必定有著某種鮮為人知的關系,不然那只小小的錦囊,絕對不會對他有著那么大的影響力。
然而,由于他對阿烈古琪有著絕對厭惡的認知,天權理所當然地認定肯定是阿烈古琪對天樞一廂情愿的,從而忽略了另外一種可能。
所以第一次見到朝兒的時候,天權傻眼了,感情人家是你情我愿啊,如今親耳從天樞口中聽到事實,他心里更是別扭,覺得難以接受。
“傻喵喵,我——”天樞本想說,他不愿意的事沒人能夠逼他,可是陣痛又起,他一時沒忍住,到了嘴邊的話就成了一句淺淺的呻丨吟。
“哥,怎么樣,痛得很嗎?”天權有些心驚,先前千襲為天樞檢查的時候他也在場,確實是產穴未開、胎水未破,距離生產尚有些時辰,按照常理來說,現在應該沒有那么痛的,莫非孩子有什么地方不對,天權這么一想,心里頓時慌了,立馬喚道:“千襲,你快來……”
“四王爺,這又是怎么了?”約莫過了半刻鐘,萬俟千襲睡眼惺忪地披了件外衣晃了進來,看起來很不清醒的樣子。
“千襲,你趕緊過來瞧瞧,哥哥他現在很難受。”天權很是見不慣他吊兒郎當的模樣,語氣也不自覺地嚴厲了幾分。
“這不是很正常嗎?”萬俟千襲請了脈,無語地晃晃腦袋,單看那天素來隱忍的搖曳都能痛成那般德行,何況是他家這位體質異于常人,痛覺敏感過頭的王爺,他不難受才是怪事啊。
“王爺,還早著呢,就是明天的這個時候,小郡主也未必能夠落地。”萬俟千襲想了想,對天樞實話實說,“你再忍忍,或者,我去準備點催產的藥物?”
“不用,不用了……”天樞連連擺手,雖說長痛不如短痛,可是當年生朝兒和佳期時的情景太可怕了,他寧愿這么干熬著,也打死不要喝催產藥了,那樣的滋味,實在太過恐怖。
“你先回房吧,有事我讓人叫你。”看萬俟千襲站著都能睡著的樣子,天樞揮了揮手,讓他先回去了。
“哥,這里就沒有別的大夫了嗎?”天權隱約抱著一絲希望地問道,說實話,他對眼前這個半大不小的小師弟真的很沒信心。
“有啊,百里先生也在這里。”這會兒的陣痛又輕緩了些,天樞也能有點精神和天權閑扯了,“就是當年你出世時為母妃接生的那位。”
原來是他,天權漂亮的眉毛不覺跳了跳,那個古板的老家伙哪里知道穎族的事情了,讓他來給天樞接生,他還不如自己親自動手呢。
天權是這么想的,而且也是這么做的,等到萬俟千襲離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開了蓋在天樞身上的薄被,伸手探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