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文帝十八年秋, 八月初九，韓王世子“滿月”的大喜日子。

抱著名為孫子實為外孫的小晴兒坐在龍椅上，皇帝笑得合不攏嘴, 他輕輕伸出手, 抬抬小家伙的小下巴, 逗道：“小乖乖, 笑一個, 快點，來給皇爺爺笑一個，不要不好意思, 你快笑啊……”

晴兒轉著烏溜溜的黑眼睛，望著眼前一直逗弄自己的人, 小嘴一咧, 白皙稚嫩的小臉上露出了無齒的燦爛笑容：“咯咯……”

雖然早產兩月有余, 但是由于繼承了西列斯王族的帝王之血，晴兒的身體遠比普通孩子來得健壯, 三個月下來長得極好，白白嫩嫩，可愛至極，任誰見了都喜歡地不得了。

“阿羅，你看！晴兒笑了, 他在沖著朕笑呢, 哈哈……”皇帝得意地哈哈大笑, 同時不忘夸上自己兩句, “晴兒真乖, 真聰明，真不愧是朕的孫子, 長得又好，人還機靈，哈哈……”

君妃在和若離說話，聞言淡淡看了皇帝一眼，也沒說什么。倒是跟在天權身邊的雅爾海晴偷偷地嘀咕了一句，“我家晴兒哪里長得像你家老頭子了，那是什么眼神……”

可惜他話音未落就被天權狠狠瞪了一眼，于是悻悻地向后縮縮脖子，不敢再對皇帝陛下的儀容妄加非議了。

憑心而論，晴兒長得確實不像他的那位皇帝祖父，小家伙精致的眉眼五官倒有幾分君妃的韻味，難怪皇帝愛不釋手，就連天權想抱抱兒子都沒有機會，更不用說沒名沒分的雅爾海晴了。

晴兒可不知道他爹爹正在亂吃飛醋，他抬起小手，樂呵呵地抓著皇帝爺爺的“龍須”，用力地扯住不放，痛得皇帝齜牙咧嘴，還連連夸獎自家小孫兒手勁不錯，將來在武學上必定造詣不淺。

若離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她這位皇伯父，可真夠差別待遇的，要是朗兒和笙兒敢這么放肆，老頭子早火了。現在可倒好，小晴兒都要被他給捧上天了，他還覺得自己舉得不夠高呢。

“唉，要是朗兒也在就好了，兩個小家伙在一塊兒多熱鬧。”

抱著晴兒逗了一會兒，皇帝想起被天樞帶去別院兩個多月的朗兒了，聽說小家伙前段時間還病了一場，也不知道現在好點沒有。

見皇帝突然提起朗兒，君妃和天權的神情同時一肅。果不其然，皇帝接著又道：“飄兒去別院避暑，也去了一些時日，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他就是再怎么著也該回來了吧。”

五月底，二皇子天璇處理完江南的事務回到渝京，文帝命他協助天樞處理朝政，結果被當時因為與兩位宰相政見不和而同皇帝發生爭執的天樞一口回絕。隨后，天樞扔下諸多政事不管，帶著自家的三個小鬼去了渝京東北三百里外的紫霞谷避暑，自此音訊全無。

可是夏天早已過去，眼看中秋臨近天樞仍是沒有半點要回來的意思，朝廷上下一致認定，齊王是在和皇帝慪氣。可是天權知道，他的哥哥絕對不是如此任性之人，他遲遲不肯歸來，為的是更重要的原因。

“父皇，大哥他——”天權急急地搶著開了口，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天樞產期將至，臨盆在即，自然不可能回得來，然而這樣的話，他又怎能在父皇面前說呢，天權面露為難之色。

“他怎么了，朕知道飄兒在生朕的氣，所以不肯回來。他不來看朕，朕還不能去看他嗎？”文帝隨口瞎掰著理由，其實就是想去看看兒子生了沒，無論孫子孫女，那應該都是個和晴兒一般可愛的小家伙吧。

“皇上——”文帝此言一出，就是歷來從容、處變不驚的君妃也有些措手不及，皇帝居然想去京郊別院，這算什么。

“有什么不對嗎？”皇帝第一次后悔當初為何不向君妃坦明真相。

“皇上龍體未愈，還是留在宮中休養比較好。”君妃已經恢復平靜，“至于飄兒，他鬧夠了自然就回來了，何必急于一時。”

“你不著急，可朕心里急啊。”文帝心中暗暗叫苦，卻是不好明說，停了片刻方道：“每次過節都是一大群人，多無趣。這回去紫霞谷，就你，就我，還有飄兒和喵喵，咱們一家人一起過。”

“陛下——”君妃神色微變，被皇帝話里的那句一家人震住了。

這邊皇帝和君妃竊竊私語地咬著耳朵，看在旁人眼中大是艷羨不已，那邊天權卻是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要不要設法通知天樞一聲，讓他提前做好準備，或者是提前轉移陣地啊。

最終在皇帝的執意堅持下，君妃和天權只能陪著他一起去了紫霞谷，若離表示要照顧晴兒，留在渝京沒有同行。雅爾海晴倒是想跟著去，但是天權擔心父皇有所察覺，硬是沒準，讓他回去羽林軍訓練了。

收到天權飛鴿傳書的時候，天樞正抱著小朗兒在院子里曬太陽，聽說皇帝要來的消息沒有太過意外，只是有些好奇，要是母妃發現父皇早就知道此事，還能給他好臉色嗎。

“朗兒，很好玩嗎？”天樞半躺在軟榻上，哭笑不得地看著小心翼翼地伸出小爪子在自己腹上摸來摸去的朗兒。

隨著產期的日益臨近，原本安靜的胎兒動作頻繁了不少，尤其是朗兒老在外面逗它，小家伙似乎也挺喜歡哥哥，就在里面動來動去地和他玩起了里應外合，搞得天樞十分無語。

“嗯，妹妹能聽懂我在說話哎……”朗兒笑著點頭，又輕輕戳一下。

自從萬俟千襲在前幾日無意間提了一句，“王爺懷的可能會是女兒”，他就一口一個“妹妹”叫開了，而天樞想著自已已有朝兒和朗兒兩個兒子，卻只有佳期一個女兒，倒也很希望生個妹妹給她做伴。

也許是為了證明朗兒的話，聰明的小東西努力地在里面動了動手腳，劇烈的動作讓天樞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這真是個丫頭嗎，怎么這么大勁兒啊，是個小子還差不多吧。

“爹爹，妹妹又在鬧你了？”觀察到他臉色微變，細心的佳期關切地問了一句，都是朗兒成天念叨的緣故，她現在也是跟著叫上妹妹了。

“還好，比起當初的你和朝兒，這小妮子溫柔多了。”

天樞輕輕伸手在腹上摩挲著，安撫里頭不安分的小東西，順便回憶了一下以前朝兒和佳期在他肚子里上演“全武行”的情景。

“真的？”朝兒有些不信，他自己也就算了，可是佳期那么乖，真會和他一樣折騰，鬧得爹爹不得安生嗎。

“怎么不是？”聽朝兒問起，天樞徹底陷入不堪回首的往事，嘆道：“那會兒，你們兩個一天到晚在我肚子里打架，怎么哄都沒用……”那時的他可是被兩個不聽話的小鬼鬧得不輕，形容極其狼狽。

“來，爹爹，嘗塊桂花糕……”發現父親開始追究舊賬，佳期殷勤地獻上一塊自己親手做的點心，借以打斷他的話。

天樞自然明白女兒的那點小心思，也不點破，只是笑笑就伸手去接，嘗了口，贊道：“跟著云兒學了這些日子，佳期手藝果然見長，不錯，不錯，值得表揚……”

“真的嗎？你再試試這個——”佳期欣喜過望，又遞上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芙蓉糕，笑道：“這是我跟離姑姑學的，你嘗嘗味道如何？”

若離，天樞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恍惚。他記得若干年前，若離和云妃在他家王府比試廚藝，結果只是熬碗小小的白粥竟然燒了他半個王府。

不曾想事隔多年，昔年什么都不會的兩個女子竟然成了自家女兒拜師學藝的對象，世事果然難料。

“爹爹，你怎么不接？”見天樞徑自出神，佳期不由催了一句。

“哦，好啊——”天樞正要伸手，腹中的胎兒突然劇烈一動，他的手一抖，那塊芙蓉糕就掉到地上去了。

“爹爹，你怎么了？”佳期驚呼道，眼底寫滿擔憂。

“沒事……”忍過這波疼痛，天樞方平靜地開口，“佳期，你帶朗兒出去玩，再讓千襲哥哥過來一下。

“……哦。”佳期雖不放心，還是依言去了。

佳期和朗兒走后，天樞再不掩飾自己的痛苦，眉宇深深地皺了起來。

見他身體不適，朝兒忙道：“爹爹，我扶你進屋……”

沒過多久，萬俟千襲就哼著小曲兒來了，探了探脈，笑道：“王爺，就是這兩日了，要不要我通知君妃娘娘。”雖然在搖曳那里試過手，但是面對體質特殊的天樞，他可沒勇氣單獨應戰。

“不用了……”天樞輕輕搖頭，反正他們就快到了，不是嗎。

因為肚子一直鈍鈍地疼著，天樞連晚飯都沒吃就躺下了，卻一直沒能睡得踏實，半夢半醒之間，他似乎總能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醒來卻是一無所有。頭痛得很，天樞就一直這么昏昏沉沉地躺著，直到朗兒驚喜的歡呼在外面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