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用僵硬卻迅速的步子走到蘇紫的面前,那張臉依然保持著剛纔懸吊時的表情:滿臉的泥土與血跡,雙目圓睜,眼珠上翻,舌頭吊在下巴上。
蘇紫用極度驚恐的目光看著這個人,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死是活。他看上去更像更像殭屍,傳說中的殭屍!
蘇紫的大腦只能思考到這裡,此後便一片空白了。她眼睜睜地看著殭屍人擡起僵直的手臂,伸向自己。蘇紫才發現,他的手背上有一塊清晰的淡紫色屍斑!
蘇紫發出一聲呻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忽然跳了起來。她想打開門衝出去,但殭屍人已經在她之前堵住了房門。
蘇紫無路可逃。這僅僅十平方米的房間,還擱置著兩張單人牀,哪有地方藏身?
可是殭屍人那隻帶有屍斑的手已經伸過來了,他會掐死她的
蘇紫跳上牀,牀緊靠著窗戶。她一把推開窗子,一閃身,便跳了下去!
其實蘇紫往下跳雖然是走投無路,但也不過於冒險。房間僅在二樓,蘇紫也記得樓下是一個花壇。
但落下去的時候,腳踝還是一陣猛烈的疼痛,蘇紫痛得大叫一聲,冷汗直冒,想掙扎著站起來,卻是無能爲力。
她終於大聲叫起來:來人啊!
片刻功夫,已經有一個人奔出樓來,那人正是唐天。
唐天看見路燈的光芒裡,蘇紫面色蒼白地蹲在花壇中,不由大駭:小蘇,你怎麼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蘇紫一直緊繃的神經一下便鬆弛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邊哭邊將剛纔恐怖的一幕講給唐天聽。
唐天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蘇紫。蘇紫用手指了一下二樓的窗子,竟還優美地做了一個蘭花指。
這時又有幾個人跑下樓來了,大家費了好大力氣纔將蘇紫攙扶起來。蘇紫卻一步也邁不動,一陣鑽心的疼痛讓她哎呀叫出了聲。
唐天立刻叫了急救車。與此同時,他還命令劇務徐滔帶上兩名保安立刻去蘇紫的臨時宿舍察看有無異常。
蘇紫的腳沒有像她料想的那樣糟。因爲樓層很低,她又落在花壇裡的軟土上,所以只是將腳踝扭傷了,並沒有傷及筋骨。
而這在唐天看來,情形也夠糟糕的了。看蘇紫的腳踝腫起老高,敷藥之後鞋子根本穿不上了。明晚的演出,又怎麼能穿著那雙小巧的繡花鞋在戲臺上走雲步呢?
唐天不禁心煩意亂起來。昨天凌雲兒剛剛喉嚨發炎,還好搬來了救兵蘇紫,剛演過一場,誰知蘇紫的腳又扭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叫他如何是好!
唐天心裡窩火,正準備扶蘇紫上出租車回劇團,手機響了。
唐天嚴肅地聽了幾句,低聲說好,我知道了,便掛了電話。
車上,唐天一言不發,臉色陰沉。直到他扶蘇紫下車,出租車遠去之後,他纔對蘇紫說:剛纔劇務去你的房間看了。房間門是鎖好的,房間裡一切正常,並沒有你所說的什麼吊死的人,連一點兒痕跡都沒有留下。他們將整個劇團都檢查過了,也一切正常。
蘇紫的臉刷地紅了。她本想張口辯解什麼,一時又不好發作,乾脆以沉默相對。
這個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唐天覺得剛纔的言辭有些生硬了,於是換了口氣說:小蘇,我先扶你到宿舍休息。我會安排保安守在門外的,你是我請來的貴人,我一定要保護好你的安全。
唐天卻沒有回房休息,而是召開了緊急會議,商量晚上的演出怎麼辦。
穆蕭與凌雲兒都在場。他們聽說蘇紫回房間之後竟然發生了那種事情都吃驚不已。有人甚至說那個蘇紫看起來有些古怪,會不會是神經出了問題?或者是故意編造事端來達到什麼目的?
唐天打斷了這些人莫名其妙的揣測,說那件事情會仔細調查的,現在當務之急便是今晚的演出。昨晚的幾場摺子戲,當數最後一段《遊園驚夢》反響最好。所以,這場戲無論如何要保住。
可是凌雲兒的喉嚨並沒有比昨天好多少。況且醫生已經交代了,短期內凌雲兒不能用嗓過度,否則她金子般的嗓子便要毀於一旦了。
而蘇紫的腳傷得那樣嚴重,又怎麼可以登臺呢?正旦的戲,要唱唸做全套的功夫。蘇紫今晚登場已經無望了。
再調女演員?唐天爲難地搖頭。如今像凌雲兒、蘇紫這樣出色的崑曲正旦已是鳳毛麟角。退一萬步說,就算再新調一名,女主角一換再換,如果再出意外又如何收場?
正當唐天一籌莫展之時,方媛媛突然開口了:團長,我有個辦法!
哦?唐天眉一揚,說來聽聽。
方媛媛說:她們一個壞了嗓子,一個壞了腳,倒是可以取長補短,來個雙簧!
此言一出,會場靜了片刻忽然就炸了。
雙簧是難度極高的表演了。兩個人並不熟悉,也未配合過,能成嗎?
唐天沉吟了片刻,拍板定案:好,就這麼定了!但不要演雙簧,我們事先讓穆蕭與蘇紫錄好音,然後讓穆蕭與凌雲兒上臺對口型!
衆人都愣了。他們知道,唐天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孤注一擲了。
誰都知道這屬於什麼性質,如果露餡又意味著什麼。
穆蕭第一次見到原汁原味的蘇紫,是在崑曲團借用的一間錄音棚裡。這個時候臨近中午,穆蕭只匆匆吃了幾口飯,就被劇務徐滔叫到了錄音棚。
他是那場戲最後一個趕過去的演員。《遊園驚夢》第一幕戲他不出場,是小姐杜麗娘與丫鬟春香賞遊後花園,杜麗娘傷春夢春的一段戲。蘇紫飾正旦杜麗娘,方媛媛飾貼旦春香。
穆蕭悄然走進錄音棚的時候,蘇紫與方媛媛正站在話筒前,戴著耳麥咿咿呀呀地唱著。
蘇紫正唱到那段《醉扶歸》: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
亮晶晶花簪八寶珍填,
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處無人見。
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
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畫廊金粉半零星,
池館蒼苔一片青。
踏草怕泥新繡襦,
異花疼煞小金鈴。
這一段戲講的是杜家小姐杜麗娘在丫鬟春香的陪伴下,遊玩後花園,在一片旖旎的春色裡,在菱花鏡中顧盼自賞,感嘆春色惱人,無人憐愛。含情脈脈的少女心態,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便在唱詞中流露出來。
蘇紫穿著一套淺紫的衣裙,一頭烏髮被一根細細的紫色髮帶束著,髮梢微卷,自左肩散落在胸前。那衣領不高不低,恰到好處地露出蘇紫修長白皙的脖頸。如果說蘇紫在舞臺上的扮相似一朵國色天香的牡丹,那麼未著戲裝的她,就似一株淡雅飄逸的丁香花,整個人透出清麗靈秀的韻味。
雲手。蘭花指。美輪美奐。按說穆蕭從藝多年,對此早就習以爲常,應當波瀾不驚纔對,卻在這時,聽到蘇紫美妙的唱腔,看到蘇紫動人的身段,竟有了一種錯覺,似乎他走進的不是錄音棚,而是一片桃源。
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跳躍著。這便是昨夜戲臺上那張臉嗎?這張臉脂粉未施,卻有另一種美,似乎更美了。似乎就是詩歌《雨巷》中丁香般的女子,剛從雨幕中走出來,嬌羞,又帶了淡淡的憂傷。
這憂傷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因爲她唱得太投入,帶上戲中人物的情緒了呢?
最後,穆蕭的目光定格在蘇紫的腳上。她穿了一雙軟底的拖鞋,右腳踝纏著雪白的繃帶,與左腳的纖巧不同,這隻受了傷的腳腫得胖鼓鼓的,卻是觸動了穆蕭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