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火樹崖2
火樹崖頂。
一邊是如火的楓樹林,一邊是陡峭的崖壁。
朝陽自雲層間衝出來。陽光四射,空氣中迷濛著淡淡的霧氣。
畫笛站在懸崖邊上。那一刻,她有些疑惑,時間究竟是一種什麼東西?這個時候,她相信時間會是一種物質。她一度丟失,又在這一刻全部找回。
她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枯草與落葉“沙沙”作響。她轉過身,看見身後遠遠走來一位英俊的男人。那一刻,她有些恍惚,她懷疑時間是否真的流逝了。她彷彿仍然站在記憶裡的那個清晨,她是一個絕癥患者,愛上了她的主治醫生。而之後的一切,僅僅是一場夢。
可是她從段千文越來越近的目光之中,明白那件事情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胸腔中忽然涌動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在爆發之前,她仍然站在那裡,看他一步一步走過來。
走到有十步之遙的時候,畫笛突然喊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了!”
說著,真的向懸崖邊靠近了幾步。她已經看到了崖下深不見底的山谷,山谷裡飄蕩著白色的霧氣,跳下去會粉身碎骨的。
真的會粉身碎骨嗎?抑或是重生?
段千文眼裡透著絕望。他嘆了口氣說:“笛笛,你全想起來了。”
畫笛點頭:“是的。我不再是一個失憶癥患者了。我要感謝葉琴的藥,不,那藥其實是你的。我從短暫的失明中恢復的時候,在那些黑點之中尋找到了打開記憶之門的鑰匙。”
段千文說:“我知道,你遲早會想起來的。我讀過你的文章,知道你想不起那段經歷了,但我在你剛到天堂谷的時候,還是以爲你在僞裝。而在我們的相處中,我漸漸確信,你真的想不起來了,因爲你是一個眼裡容不下沙子的女孩。”
畫笛古怪地笑了一下說:“你以爲我失去了記憶,那些事情就也會像肥皂泡一樣消失嗎?當你又見到我的時候,你竟然會如此坦然!”
段千文搖頭:“不。我知道你一定恨我。我不想對過去的事情說抱歉,我只想說,當我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以爲時光倒流了。你知道嗎笛笛,這麼多年來,你是我唯一真正愛過的女孩。”
畫笛不禁笑出來了,那是一種愴然的笑。她一字一句地說:“最後一句話應該改成:我是唯一在你手心裡逃了命的女孩。”
段千文的面色一變,他感覺手又顫抖了。他緩緩舉起顫抖不止的手,舉到空中癡癡地看著。
那一個清晨,離開天堂谷的最後一個清晨,他就是用這隻手將畫笛推下懸崖的。
只要推下去,畫笛銀行卡上的錢便全部歸自己所有了。
即使有人追查,他也有畫笛親手書寫的遺書爲據,他可以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可是他沒有想到,畫笛居然沒死。從懸崖上摔下來本應該粉身碎骨的,可是她居然沒死。
她在半空中被樹枝掛住。樹枝斷了,她摔在谷底的河水裡,被剛好路過的人救了性命。她的大腦受創,昏迷了三天三夜,後來被好心的村民送到青城市中心醫院。
畫笛從醫院裡醒來,忘記了自母親死亡之後所有的事。
那個時候她變得一無所有。她現在知道了,是她的親生父親蘇長風給她付了醫療費。父親怎麼會知道她受傷的事呢?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了,還有一個父親關心著她嗎?走出天堂谷,她要去尋找她的父親,尋找她二十多年來從未見過的父親。錯過了母愛,她不能再錯過父愛了。
而失去了記憶,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牽引她再次回到天堂谷,糾纏於這一系列撲朔迷離的事件當中。
而這個狠心且膽大的段千文竟然還潛伏在天堂谷。
段千文看了一會兒自己的手說:“不錯。其實你回到天堂谷那天我非常害怕。你還記得你到這裡的第二個夜晚嗎?你是不是遇到了一個可怕的渾身是血的人?”
眼前忽然掠過那張血淋淋的面孔。血污之中,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舌頭也伸出了嘴外,那樣子,似乎是被人活生生掐死的!
殭屍人!
畫笛顫抖了一下,明白了過來:“那個殭屍人其實是你扮的,你想把我嚇走是嗎?你怕我記起你曾經做過的事情!”
段千文點頭:“是的。可是我沒有想到你的膽子會那麼大,會繼續留在天堂谷,甚至還隻身去了那個墓穴。”
想到那個墓穴,畫笛又明白了什麼:“所以穆蕭來天堂谷前的那個夜晚,是你把我抱到了那個棺材裡?”
段千文說:“是的,你不僅聰明,而且還膽大。即使這樣也沒有將你嚇走。哈哈,我當時忘了你是寫恐怖的女孩了,膽子比普通女孩大得多。”
說著,段千文朝前走了兩步。
畫笛已經無路可退了,只好說:“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跳下去?那樣你的罪惡就永遠沒人知曉了。”
段千文點頭:“不錯。知道我秘密的人都會死去,比如那個方媛媛。”
然後他忽然換了表情:“笛笛,你千萬別做傻事了。你是我唯一愛過的女孩,只怪我當時鬼迷心竅,爲了那些錢……”
畫笛的眼中噴出了火焰:“你爲了錢害死了多少女孩?不止我一個吧。那個穿黑衣服的女孩呢?那一晚,你是不是也是從這裡將她推下去了?”
畫笛想到了她來天堂谷的第一個晚上,在紅木村口,她看到段千文擁著一個女子走向火樹崖。女子一身黑衣,回過頭來,滿眼沉鬱。
“那些女孩,包括我,真的得了絕癥嗎?我活過來之後,除了記憶缺失,我的身體還是好好的,除了那道永遠抹不去的傷疤。”
段千文咬著牙說:“不錯,你的身體是好的。你也是她們之中唯一的一個沒有得絕癥的人。是我買通了護士,將你切除的腫瘤掉了包。你原本是健康的。”
畫笛氣極,一伸手指住了段千文的胸口:“你這裡有良心嗎?你的心臟纔是一隻巨大的罪惡的腫瘤。你會不得好死的!”
段千文的眼中露出了驚恐,比驚恐更甚的是痛苦。他輕聲說:“笛笛,你能原諒我嗎?你只要原諒我,我馬上帶你離開天堂谷。我現在已經有了足夠的錢,我保證我會帶你到一個比天堂谷更美的地方!”
畫笛冷冷地問:“如果我不原諒你呢?”
段千文的眼中忽然露出了兇光:“如果你不原諒我……”說著他往前走了兩步。“你不會再有那麼好的運氣了。現在谷底的河水已經枯竭了。你這次摔下去,別說活命,連屍首都找不到!”
畫笛感覺自腳底升起一股寒意。
這個時候,如果真的死去,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
有,有的!
除了那個想象中的父親,除了親姐姐蘇紫,還有一個人,就是穆蕭。
穆蕭此刻正奔走在通往火樹崖的山路上。
他記得蘇紫最後跟他說的話。她說:“畫笛還活著,你快去找她吧。如果別處找不到,那一定是在火樹崖。”
穆蕭疑惑的問:“火樹崖?”
蘇紫說:“段千文帶走她的時候,說她的眼睛快保不住了,火樹崖的楓葉快紅了,他一定不能讓她錯過美景。”
崖邊長著一棵粗壯的楓樹。枝葉一直越過峭壁伸向空中。滿樹的葉子都紅了。那個清晨,他與她就並肩坐在那棵樹下,陽光穿透枝葉斜射在他們身上。
他擁著她親吻。
就在熱吻的漩渦之中,一個更深的漩渦正悄然向她捲來,那力量來自段千文緊緊抱著她的臂膀,其實他根本就沒怎麼用力,她就似一片雲彩飄落下去。
那一刻,有一對鳥兒騰空而起。
想著這些的時候,畫笛亦坐到了那棵楓樹下面。白衣白裙,她就真的成爲了天空中的一朵雲彩。
然後她開始向樹上爬。爬到一半的時候,似乎是不慎,她跌落下來。
似一片雲彩跌落下來。
他向著這片雲彩衝過來。不知道他的本意是要接住這片雲彩而不讓她掉下山崖去,還是根本就是要把這片雲彩推下山崖。
而畫笛跌在地上的時候,僅離懸崖不足一米。她臂部著地,滾作一團。
段千文根本沒有防備她這一手。他的手撲了個空,可是腳卻被畫笛絆住了。
他身體一晃,畫笛還沒有看清楚,段千文就消失了。
那一聲叫喊卻是撕心裂肺的,聲音迴盪在山谷裡,震得楓林“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