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X李世民 06 獵狼
06 獵狼
偌大的偏殿,只有李世民一人待著。
殿內雖然點了不少燈燭,但殿堂太寬敞了,再加上是從外面上有晧月當空、下有華燈遍地的露天宴席上走進來,相比之下這里還是顯得光線甚為黯淡。
那兩名宮人攙扶他進來之后,又轉身出去。須臾,二人再走進來時,只見一個捧著給他拭擦臉面的熱騰騰的布巾,另一個則端來解酒的濃茶。
李世民接過布巾,只見那是上等蠶帛的料子,正面還用金絲繡著圖案。那解酒的濃茶則是盛在一個五彩琉璃的杯子里。
果然皇宮就是皇宮,即便只是一盞一巾也是這般的極盡奢華!
他一邊在心中躥過這些紛亂的念頭,一邊以布巾抹去適才在不知不覺之間流了滿額的熱汗,然后捧起那杯解酒茶一飲而盡。
兩個宮人取回用過的布巾和空了的杯子,都退了出去,虛掩殿門,再也沒有回來。
外面的絲竹之聲仍不絕如縷的從門縫處鉆進來,伴隨著的自然還有那從一整個沉香山上飄來的熏香之氣。
雖然敷過了熱巾,還喝下了解酒茶,李世民仍是覺得那頭昏腦脹之感越來越厲害。腦子里就像是裝進了一塊大石頭,又像是有人在里面“咚咚咚咚”的用力敲鼓,又沉又痛。腦子的痛也罷了,最難受的卻還要數肚子。腹內便像是煮開了一壺的熱水,里面一直在翻滾不休。那三杯烈酒,就是三團熱火,進入腸胃之后融合成一個大火球,在里面翻江倒海的作亂,有好幾次甚至踢騰得一下子沖上喉頭,挾著他剛剛在酒席之上心不在焉地吃下的東西,似要涌將出來。
不,不行,我不能在這里吐出來的!
雖然這里是只有他一人的偏殿,不像剛才那樣是在皇帝御前,還要是眾目睽睽。但等會兒遲早會有宮人進來傳他出宮回家,如果他忍不住吐了出來,把這里弄臟的話,他這狼狽樣兒就會傳進皇帝的耳朵里,不知道要被他嘲笑上多久了。
于是,他只好用力地以手掌捂著嘴巴,一再地與那股煩悶欲嘔的感覺對抗著,不住地吞咽著唾液,把那涌上來的酸意強壓回去。這樣子沒過多久,他便覺得喉干舌燥。喉嚨本來就在喝下那三杯烈酒的時候像被火燒了三回一般,現在又再隱隱的作起痛來。
真想不到這三杯酒那么厲害!
他雖然一向是不擅飲酒的,但以往也不至于才喝三杯就已經難受成這樣子。
然而,難受歸難受,如今事后回顧,他卻隱隱有些兒慶幸自己被連灌了三杯酒之后,連皇帝也看出他不勝酒力,容許他到這偏殿來歇息。畢竟,要像剛才在席上那樣一直強壓著眉尖,微翹著唇角,掛著一絲微笑,保持著內斂恭謹的神態,還要舉止優雅得體……這真是太累人了!要他用連喝三杯烈酒,來換取此際可以離開那個隨時隨地都得戴著一副冠冕堂皇的面具的地方,在這燈火昏暗、無人注視的所在偷得一時之閑,他覺得還是值得的。
再說,母親才剛剛故世,他其實真的是沒有什么心情去賀什么中秋、湊什么熱鬧的。剛才面對皇帝之時,說憶起去年中秋與母親在家宴之中歡度佳節、轉眼之間今年卻已與母親陰陽相隔,然后落下淚來,那雖然是他急中生智而想出來的說辭,但他內心深處確實仍然滿懷盡是思念亡母的悲苦之意,那說辭才能如此脫口而出。
不管怎么樣,今晚最難熬的時刻已經過去了,現在……現在總算是可以松弛下來,只要挺過了那烈酒的后勁,就好了……
他這樣迷迷糊糊的想著,那煩悶欲嘔的感覺也終于漸漸的退去。他放下捂在嘴上的手,順手揉了幾下臉部。剛才一直保持著那樣端莊嚴整的笑臉,他覺得臉上的肌肉好像也僵硬了一樣,簡直比他以往跟隨著父親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打上幾天幾夜的仗還累。
嗯,好累,好困,我想睡了……在這里,不會有問題吧?就打個盹而已,沒事的吧……
可能是因為剛才應對皇帝太累,也可能是因為那三杯酒的后勁已經從讓他頭上疼痛、腹中作悶惡心變作催他入睡,也可能是二者皆然,漸漸地,李世民的身子斜斜地陷進了那柔軟的墊子里……
四周是一片的漆黑。
不,如果是全然的漆黑,那也沒什么。可怕的是,一片漆黑之中,遙遙的前方卻在閃爍著一個個綠螢螢的小光球,忽明忽滅,還在不斷地四處移動。
“世民,看清楚了嗎?看清楚那些綠色的光球了嗎?”
“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那就要瞄準了。必須一箭中的,立取其命,否則那臨死之前的最后一噬,是最可怕的!”
“孩兒明白了。”
“好,那就……放箭!”
隨著這一聲令下,李世民手上的長箭脫弦而出,向著他早就認準的一個綠色的小光球飛去。身邊,也響起無數這“嗖嗖”的箭矢離弦之聲。然后,是無數鬼哭狼嚎的凄厲尖叫——是的,那是名符其實的“狼嚎”,因為他們正在獵殺的,就是狼!
那些漆黑之中的綠色小光球一個接一個地熄滅,那其實是狼的眼睛。那一年,邊地上狼群為患,百姓不堪其擾,父親領著轄下的軍隊——也包括了從十二歲起就隨父親在軍中作戰的次子李世民——,乘著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摸到這狼群聚集之地將它們圍而殲之。
這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他們又是從下風之處不舉火把地靠近狼群,就憑著狼眼那發出的一點點綠熒熒的光芒,萬箭齊發,將它們殺戮殆盡。
等到那些綠色的小光球都熄滅了,凄厲的狼嚎也都止息了,他們才點起火把,走近那名副其實是遍地狼藉的所在,檢視他們的戰果。
李世民隨著士兵們也走進了那血流成河的狼尸之群,并從箭桿上是否刻著自己的姓氏“李”來辨認哪些狼是他射殺的,然后當場就把那只狼的皮用插在腰間的短刀割下——一時之間他自然是不便仔細地割,只能是盡量保證狼皮不受破損,往往是連著肉一起割下。這些狼皮固然是價值不菲,但對他這出身富貴之家、從來就沒有在錢的問題上發過什么愁的孩子來說,更重要的是這些狼皮是能夠用來證明他的“彪炳戰績”的戰利品。
這次,我要成為在全軍之中射殺最多狼的第一人!
他一邊這樣興奮地想著,一邊辨認著箭矢、收割著狼皮、計算著數量,漸漸走到了這狼尸群的邊上,與其他士卒都離得很遠了。
他走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再找到屬于自己的箭矢。
難道……這就是全部了?
他不覺皺了皺那兩道長長的劍眉。他記得自己總共發出了二十支箭矢,可到目前為止他只找到十九支,最后一支怎么都找不到。
忽然,他看到前方躺著一只個頭特別巨大的狼,看樣子竟似是這個狼群的頭狼。但在他舉起的火把的照耀之下,這狼靜靜地躺著,身上流出烏黑腥臭的鮮血,已經感覺不到半點生命的氣息了。他再凝神細看,終于見到那狼的腰腹之處深深地插著一支羽箭,箭竿末端分明地刻著一個“李”字!
難道……我這一箭竟是射殺了這個狼群的頭狼?
李世民驚喜交集,不假思索就搶步上前,一手撥出那支羽箭,借著火把的光亮仔細地辨認。
沒錯,是我的箭,是我的箭!
他只顧得高興,竟是一時忘記了,他這一箭是射中那頭狼的腰腹,并不是眼睛!
昏暗的火把光亮之外的那一片漆黑之中,驀地亮起了兩個綠熒熒的光球。
在遠處忙著清點狼尸的李淵,像是感應到了什么,忽然一下子轉過頭去,看到的卻是近在自己兒子的身邊,一雙綠熒熒的狼眼正瞪視著他!
“世民!小心……”最后一個“狼”字還沒來得及出口,他已看見一只個頭巨大無比的狼——應該就是這個狼群的頭狼——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嚎,龐大的身軀也隨之撲向了它身邊那小小的孩子的身影……
后記:
1、是不是很意外?在這楊表叔瞄上世民寶寶的中秋宮宴的描寫里,忽然插-進這么一段戰爭風格的倒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