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寢宮外的地面上又添上上百具尸體,她讓所有人都守在大殿門前,水堯下馬推開木門,獨自一人走進大殿。
空蕩蕩的大殿,百級臺階上有一把王座,王座上高坐著的人,一襲明黃龍袍,威嚴不可一世。
燕王尋常并不穿龍袍,少見如此鄭重的模樣。今天這番打扮,是為了證明什么?到死都要坐在王座上么?可笑的執念。
“你是何人?”
這句話好像是今天被問的最多的一句話。逼宮造反,甚至直到這個人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燕王都覺得這一切來得如此突然。
他死死的皺著眉頭,冰冷震怒的盯著臺階下站著的帶著黃金面具的女人。他試圖從中這個人的身上找出一星半點的線索。
水堯也沒有繼續帶著面具的興致,她伸手取下臉上的面具。
第一眼看去,燕王便被那雙鳳眸吸引住了所有的心神,鳳眸繾綣,玉面薄妝,薄唇殷紅,眼角斜飛幾許緋紅,艷色傾城,只是一雙烏黑的眼瞳中,森冷幽深,眉宇之間糾纏著怨氣,宛若一只艷鬼。
此女當為世間少見之絕色,一顰一笑都動人心魄。
這張臉他今天才在東宮看到,他是剛剛從東宮回來,還沒有來得及睡下,便聽聞此人攻入王城。
“你是藍玉。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朕可待你不薄。我皇兒的一腔深情,你怎么能辜負?你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燕王撫著心口,一副哀傷震怒的模樣。唱念做打是樣樣俱全。
“笑話,你好好看看,我是哪門子的藍玉?你可識得這東西?”
水堯挺直腰背,一雙烏黑眼瞳里被冰冷嘲諷的笑意浸染,她從袖中抽出一枚朱紅的令牌,亮在手中。
這是燕陽的公主令,整個大燕獨此一枚絕無分號。
“你是那個冒牌貨?變漂亮了一點,我都沒有認出來。你是打著什么公主的旗號?”
燕王的眼神頓時仿佛洞察一切,他仔細看了看水堯,發現這個女人與藍玉之間還是有很多差別的。兩個人不過是猛一眼看起來十分相像罷了,雖說神態語氣都有相似。可真若是兩人站在一起,便一個是珍珠,一個是夜明珠的區別了。
“不,你錯了,我本來就是公主啊。親愛的父親。”
水堯仰起頭,展露出數年來,她唯一的一個笑容。燦爛熱烈的笑臉,笑意純粹溫暖的幾乎天真。
鳳眸微微瞇起,那其中卻充斥著驚人的瘋狂與陰郁。
“你大概想不到吧,當年,你親自下令,親眼看著我的母后被扼死,卻忘了也要親眼看著我被扼死才對。親眼看著自己的結發妻子被扼死在產床上,親自下令殺了扶持自己登上王位的恩人。你的心到底是有多狠?”
“母后有什么不好?她是全天下男人都想要求娶的絕世美人,她如此的愛你,以至于竟然愿意放下貴女的高傲自尊,下嫁與你。她為了你放棄一切自尊,她為了你拋棄矜持,她為了你親手謀劃,她為了你去承擔根本不該她去承擔的危險與權力,她為了你拼盡一切,與兄長相互殘殺。可是你
,究竟,為什么要殺了她?”
水堯的語速很慢,慢條斯理的問著,可她的雙眼卻越來越亮,身上的殺氣越來越重。空氣仿佛都凝滯了,燕王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脖頸,無法呼吸。
“為什么呢?為什么要殺了她?”
他的腦海中瘋狂的回旋著問句,仿佛思維都被撕碎,靈魂開始哀鳴。
“不過沒有關系,至少我還活著,我還能奪回我所有的一切。”
這句話仿佛一道光,把燕王從瘋狂的問句中拯救出來,他重新擁有了思考的能力,他看著臺階下的女人,臉色煞白。
這個女人,無論是五官還是面容都與當年的容芊璇像極了,甚至更勝三分。
而她眼中的怨毒與恨意,絕無可能造假。
難道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兒?
“你可來看看,這些人,你是認識是不認識。”
燕王目光觸及這幾個被推進來的人,登時便臉色難看起來,這幾個人,有幾個是他十分熟悉的面容。
一個是宮中曾經最得他信任的御醫,一個是他安排著去扼死王后的宮人,一個是安錦身邊最得信任的侍女之一,還有幾個人是他不認識的。
可這幾個他認識的人,除了安錦的侍女,其他人都應該已經是死人了才對。
他目光又觸及燕陽,感覺視線仿佛都被灼傷,這個女兒,不更應該是一個死人?他心里已經有了預感,這個女人便是他的孩子,真正的燕陽公主。
可笑他竟然把真貨當成假貨養了那么久,他心情十分復雜。
接下來的對話,徹底讓燕王奔潰的同時也揭開了一個隱藏了數十年的巨大陰謀。
“就算母后再怎么愛你,她也是容家精心養出來的嫡女,她能親手把你送上高位,謀算的其他皇子都死了個干凈,她又怎么會甘心為他人做嫁衣?這燕國的王位,只能是我的。你自以為聰明,自以為把母后迷得團團轉。只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這些年你一直在疑惑自己為什么生不出孩子吧?你當然不可能生出來,因為母親早都對你下了絕育藥,你怎么可能還能生出孩子?”
“你怎么還可能生出孩子?你怎么可能呢?”
燕王捂著額頭,腦中不斷回響著這句話,這一句話就擊中了他最難堪的一點。他自年輕時便是十分俊美的人物,要不然容芊璇也不會看上他,雖說他的能力作為一個王來說并不強,但也不是什么昏君,政績上一向是無功無過,他也沒有什么太大的野心。
可生不出孩子這件事情,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是他多年來最恥辱的心病。甚至有時候他想起臨死的容芊璇都覺得,這是那個女人留下的惡毒詛咒。
而當他那僅剩的良知跳出來讓他愧疚時,他則會用惡毒的揣測去安慰自己,他根本生不出來孩子,說不定,容芊璇那個孩子是她跟別人瞎搞的產物,她死得其所,她就該死。
惡心齷齪的人,總愛用自己惡心齷齪的品性與邏輯去揣摩別人。
“不,我有孩子,我有兒子,我能生出來孩子,你胡
扯。我有錦兒啊。”
燕王像是落水者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大聲的嘶吼。
可他想不到,這句話之后,他將迎來一個更猛烈的打擊。
“你們來告訴他,他親愛的寶貝的兒子,到底是誰的種?”
水堯的神情近乎于站在圣殿中的祭祀,有一種奇異的悲憫,可眼中分明閃爍著惡魔般的惡毒與饒有趣味,就像是一只正在為獵物開膛破肚,欣賞獵物絕望的哀鳴的魔鬼。
“雖然您讓我去扼死公主,但是容家主出現了,他帶走了公主,并許諾讓我活下去。”
“在離開你之后,小姐便遇上歹人,小姐不慎流產被玉公子所救,小姐回到青石巖之后,并不是足月產下你的孩子,而是在三個月后生下了小少爺,小少爺并不是你的孩子。而是玉公子的。”
“在我診脈時,安姑娘要求我隱瞞孩子的月份。孩子當時并不是七個月大,而是三個月大。”
“我是玉子言的書童,我家少爺當初和安姑娘是兩廂情愿,情投意合,已經交換了婚貼,行了洞房之禮。”
“夠了,不要說了。”
燕王原本有神的雙眼已經變成了行尸走肉般的空洞寂寥,他一手握住王座扶手,手上的青筋暴露。
“交出玉璽,這大燕的國統,你也不想交給別人的孩子吧?不管怎么說,好歹我還是你親生的不是么?”
水堯一步步踩著白玉階梯往上走。
“你不用費心思了,我不但給你玉璽,我還給你繼位圣旨,不用你動手,我自己動手自殺。但你不能殺了燕安引,不管怎么說我都把他當兒子養了這么多年,而且暗衛在他手里。拿不到暗衛信物,你就算登上王位,也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
燕王撐著王座,看著水堯,慢慢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十分無力虛弱。
他看著這個明艷逼人的女人,仿佛看到了當年的容芊璇,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是可笑。他親手做了那么多,他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欣慰當初沒有殺了燕陽,還是該遺憾當初沒有殺了燕陽。
如果當初能殺了燕陽,也不至于今日有這樣的一場浩劫。
可他若真是殺了燕陽,那么他的王位難道真的要傳給別人的野種?她有什么臉面對面對死去的燕國王族列位祖宗。
“這是心胸開闊,不愧為燕王。”
她諷刺的看著他,用銀匕首拍了拍他的臉,傲慢又冷酷的模樣。
他偏開頭,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可卻生不出什么憤怒的感覺。
“我是對你母親不好,你怪我也是應該的。”
燕王嘆了口氣,事到如今,還能怪誰?只能怪他自己,這燕國的王位交給她,他也沒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了。
“裝什么慈父。”
水堯運足了內力一掌把王座拍碎。
她原先預想燕王死都不會交出玉璽,她便順理成章的割下他的頭血祭母后,用他的鮮血染紅這把王座,洗刷掉這把王座上他的氣息。
如今既然不能立刻殺了他,這把椅子也委實是太礙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