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言。”
她懶洋洋的躺在別院的桃花樹下,這個季節桃花沒開,但是一樹的紅葉也是挺好看的。
鍾諾陵一怔,他很久都沒有被人這樣叫過了,垣言是他的字,字按例是親近的人才能叫的。他從不知,公主原來是知道他的字的。
驚訝之下,他終於從手中的奏摺公文中擡起了眼落在不遠處樹下的人身上。
天氣已經不算暖和,她今日披了一件厚實的緋色蜀錦寬袍,裡面套了白底紅紋的薄裙,色澤豔麗,裁剪雍容的寬袍間露出一片雪凝般的肌膚,她的鎖骨格外的漂亮。
精緻蒼白的美人躺在榻上自有中彷彿黃昏夕陽的慵懶與華麗。
“公主有什麼吩咐?”
鍾諾陵開口問道,兩人視線相交,那人的眼中是毫無波瀾的一片死寂。
“垣言,你跟著我多久了?”
她趴在軟榻上,一隻手在地上抓了一片落葉,對著陽光仔細端詳,神情認真。
“我跟著公主已經一年有餘。”
鍾諾陵仔細看著她的神色,心中有種很不好的感覺,他跟在公主身邊這些日子來說,對於公主的瞭解不亞於任何人。
公主這般雲淡風輕的神色和漫不經心的話,越是這樣便越是代表她的心緒很重,甚至是已經有了殺心,他卻不知道自己到底何處招惹了公主的不快,他日夜操勞,就爲了這位主子能舒心哪怕少許。
“我不是什麼好人,也不是什麼好君主,這一點你大概最是清楚。我懶,我狠毒,我不大度,我最恨就是欺騙。可是你還是跟著我這麼些日子,一點怨言都沒有。我以爲你早都清楚我的性子了。”
她並未看他,聲音平平淡淡沒有什麼波瀾,眼神落在指尖捏著的落葉上。
“殿下會是一個好君主,可千萬不要這樣妄自菲薄了。”
他視線在書案上游移一下,卻還是選擇左右而言。這話,恐怕公主對於他苦心隱瞞的事情已經有所猜測。
但也只是猜測,他相信在這些日子中,他一定能找到一種延續公主性命的法子,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神奇的東西,他的公主,尊貴無比,怎麼會這樣輕易的死去。
水堯沉默不作聲,回了王都,她臉上畫了個豔妝,看不出神色,同時也看不出氣色。
她的身體,她自己知道,追根究底,那些個螞蝗幾乎吸乾她,能撿回一條命實在是萬幸……若不是衛鏡蓮抽風,最後把她給撈上來,恐怕現在她已經變成一堆白骨。
從水牢裡被撈出來的那一日,她的生命便又是一個嶄新的開始,從哪裡以後的每一天都可以算是上天的格外恩賜。
她想要的東西很多,她想要和景綾白頭偕老,她想君臨天下……可是這些東西,在她日漸失去生機的這一具軀體上都只能是妄想了。
鍾諾陵的忠心,無可置疑,他和沈刃都是能和她生死與共的忠臣。
就算是隱瞞了她什麼,她也能理解那種心情,
換做是她,恐怕也很難開口。
命不久矣,水堯已經模糊能猜到自己的死期。
要說現在最想做什麼,再也不見景綾,火速整死衛鏡蓮,爲她身邊的人找好退路,然後藉口重病,如果時間允許,去一趟青雲巖,死在路上是剛好,要是能查出點什麼,也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至於安錦君,他突然的求婚,此時也有了答案,她要是死了。
這燕王族在名義上可就是絕了後,斷了根,除非燕王能再生一個。可她要是能在死之前生個小的出來,也算是爲燕王族留了後,作爲她的遺孀,孩子的父親,這個燕國,可不是任由他折騰了。
她心裡清楚自己的這幅身體,要是真要生一個,恐怕要死在產牀上。
就算真要生個孩子,這孩子的父親,也絕不會是他安錦君。她的孩子,只能是景綾的。如果他想要,她就算真的不要這點最後的日子,拼死爲他留下個小糰子,也無所謂了。
……
不等水堯找上門,衛鏡蓮便先出手了。
這一大早的,賑災歸來便深居簡出,甚少在早朝露面的公主便早早的到了宮中。
這一眼便驚著了,今個兒不但公主到了,從不在朝中露面,神秘的緊的衛鏡蓮大人也露出了自己神秘的面容。
兩人一人站在最東側的上首,一人站在最西側的上首,距離挺遠,可是偶然的視線交錯卻是讓周圍十米之內溫度急速下降。
衛鏡蓮的名字可以代替活閻王,衛鏡蓮是燕王最得力的心腹狗腿,這是朝中心知肚明的事兒,他身上擔著官職,卻直屬於燕王,不受任何人的調令,自然也不會出現在朝堂上。
關於他的傳聞很多,甚至有人說他是個奇醜無比的老頭,更多的人願意相信他是一位俊美無比的美男子。
但是今日這一看,衆人皆覺得被閃瞎了眼。
燕國的風俗是沒有風俗,大陸中各國普遍以科舉選拔官員,於是,燕國也便以科舉選拔官員。
朝中大員有兩種,一種是世家出來的高幹子弟,家學淵源。
另一種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爬上來的寒門子弟。
前者普遍顏值氣度都較高,年紀也相對輕一點,可是這年紀再輕,能站在這裡的人,那個不是四十往上數。
四十歲能站在這裡,可以被稱作是年輕俊傑,大有前途。四十歲,顏值再高,也剩不下什麼了。
一羣中年老男人中,衛鏡蓮的存在就顯得特鶴立雞羣,極度的不和諧,不對稱,不科學。
他的妖魅又帶著一種女子特有的柔媚,天生一雙含情目,朱脣誘人,這一張臉陰柔秀美到了極致,雌雄莫辯。
眼角一點硃紅,面若白玉,身量是與那張臉格格不入,寬肩瘦腰長腿充滿爺們氣息,紫紅官服罩身,白玉冠束髮,兩串瓔珞垂在綢緞一般的黑髮間,貴公子般的矜貴氣度,一張臉,妖媚橫生之中卻又有幾分讓人膽寒的陰鬱狠毒。
水
堯的豔色奪目刺眼,若驕陽,大氣肆意。那麼衛鏡蓮便不該稱爲豔,該被稱爲妖,他美得無與倫比,勾人心魄之色是黑暗中孕育出的陰邪。
燕王一入殿,衛鏡蓮便一個箭步出列,深深叩首。
水堯垂著眼,平靜的盯著自己露出朝服的黑錦金靴的鞋尖。
衛鏡蓮高聲疾呼,痛心疾首,他說,公主草菅人命,濫殺無辜,心腸歹毒世所少見,是無賢無德的昏聵之人。
其言情之懇切足以讓人心生悲痛。
大殿中靜的落針可聞,只聽到他慷慨激昂的聲音迴盪在大殿中,水堯從不知,原來衛鏡蓮也會有這般一副忠貞不屈的模樣,這麼想著,竟是笑出了聲。
他口口聲聲的譴責她的殘忍,列舉出她賑災時的八大罪狀,有條有理,有憑有據。
大殿中所有臣子都跪在冰涼的地面上,深深埋下頭,只是不少人卻小心翼翼的望向公主,想看出公主的神色。
公主的側臉線條流麗,長長的睫羽落在眼上,在眼下映出一小片暗影,不得不說,公主真的是個美人。
這張臉沒有任何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顯得有些死板僵硬。
衛鏡蓮盡興發揮完一場,大殿中只有水堯一人站著,低壓持續。
“這些罪狀,你可有辯駁?”
衛鏡蓮說出的條條罪狀都足夠讓她被萬民所棄,可她心知那都是事實,看管不利導致糧倉失火,燒死三萬災民,肆意凌辱當地官員,殘忍殺害當地官員。
有條有據,她自己都是有點詫異,原來她做的真的這般過分?
看來衛鏡蓮對於她倒是很‘掛念’,竟然對她的行蹤和活動了若指掌。當初那一日的莫名大火,也有了解釋,衛鏡蓮這一招做的真好,燒了糧草,她不殺人就要被餓死,她殺了人,他便有了罪狀。
她這一條命,雖然沒多久了,可也不能就這麼死了。
她惜命,你說她有罪,可她最擅長的可不就是仿造證據。
“女兒不敢妄言,兩月前蘇州水患,蘇州生靈塗炭,災民流離失所,此時跪在堂上的衆位大人,包括這位衛鏡蓮大人沒有一人自請去賑災。”
公主的視線動了,她的眼神平靜的掃過滿殿中跪著的大臣,突然嘴角綻放出一點小小的笑意。
“女兒心疼那無家可歸的災民,記得太傅曾經教導過女兒,這天下萬民是我們王族就是我們王族的孩子。我雖是一個小小的女子卻也難以坐視蘇州災民流離失所。身爲王族,我責無旁貸,自請賑災,蘇州有多危險?各位大人清楚,我又何嘗不清楚。可是我爲的是天下萬民,我去了。”
公主仰頭看著燕王,殷紅薄脣揚起一點微笑的弧度,眼淚卻順著一雙澄澈的鳳眸一顆一顆的落下來。
“我自問沒有做過任何的虧心事,蘇州賑災中衛鏡蓮大人所說的那些被我所殺死的官員的確是我殺死的沒錯,他們魚肉百姓,私藏糧食,甚至有不臣之心,竟敢行刺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