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許氏賞了呂師傅幾兩銀子,命馬車送了他回去。因此張鐵槐家的初時并不明白,云居雁何以要她再送賞銀過去。聽到主子說,要她留心觀察呂師傅的女兒是什么樣的品性,又讓她注意他們家的境況,便明白了送賞銀不過是一個借口。
張鐵槐的老婆離開后,云居雁獨自坐在桌前思考。早上請安的時候,她看到了云惜柔。她居然毫無異樣,仿佛昨天壓根沒發生過任何事。回憶她滿臉笑容的模樣,云居雁直起雞皮疙瘩。就像云凌菲說的,云惜柔就像是躲在暗處的毒蛇,隨時準備咬她一口。
“姑娘?!睋崆僭诤熥油鈫玖艘宦?,端了一盅甜湯進屋。
云居雁看她放下甜湯后沒像以往一樣安靜地退出來,抬頭問她:“是不是有事?”
“姑娘,您是不是覺得六姑娘有什么不妥?”
“她,太鎮定,太沉得住氣了。我懷疑有人教唆她?!?
“教唆?”撫琴一臉詫異,續而懊惱地說:“或許是奴婢昨日說話太不小心,讓六姑娘起了疑心?!?
“或許?!痹凭友悴幌肱c撫琴討論此事,轉而問她:“鞠萍還沒從芷槐院回來嗎?”
“是?!睋崆冱c頭,“想來應該是被什么事絆住了。剛剛泰清居的一個小丫鬟來找錦繡,因此她也出去了。”
……
兩人說了幾句閑話,撫琴很快就退下了。中午時分,云堇從六藝書院回來,拜見了祖父,父母之后前來謝過云居雁。他已經收到親生父母送來的書信。告訴他,他們已經在京城近郊安頓下來。所受的待遇比他們預想得還要好。
云堇知道這是云居雁刻意安排的,心中自是萬分感激。 云居雁趁機再次給云堇打預防針,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她能做的只有這些,萬一他的生父賭癮再犯,她也無能為力。同時婉轉地提醒他,無論從法理還是道義上,他都已經是云家的長子,對親生父母再無責任。
云堇鄭重地點頭
。正欲表態,玉瑤氣喘吁吁地在外敲門,上氣不接下去地說:“姑娘,六姑娘正拿著剪刀絞頭發。說是要出家。”
云居雁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急問:“母親知道這事了嗎?”因為云堇在,她沒法問洪嬤嬤是否在場,只能問:“父親呢?父親是不是也已經知道了?”
“夫人正與老太爺說過節的事。老爺上午就出門了。并不在府內?!?
云居雁更是驚訝。在她看來,云平昭不在,云惜柔不可能不知道。她怎么會選在這個時間“爆發”。她吃不準其中是否有貓膩,只能隨著玉瑤去了云惜柔處。
走入云惜柔的住處,洪嬤嬤在院子內直挺挺地站著,幾個丫鬟婆子看到云居雁、云堇來了。急忙迎了上來。房內間,隱約可以聽到云惜柔的哭聲以及云雨桐的勸慰聲。
“這是怎么了?”云居雁發問。她看到云惜柔正抱著云雨桐哭泣。地上散落著幾縷長發,而云雨桐只是干巴巴地勸云惜柔犯不著和一個奴婢生氣。
云雨桐見云居雁看著自己,解釋道:“應該只是一場誤會。我和六妹本來正在看一個花樣,然后……”她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洪嬤嬤。
云惜柔趁著這個空檔,用帕子擦了擦眼淚,突然一下子跪在了云居雁面前。
“六妹,你這是干什么?!?
云居雁、云雨桐異口同聲,同時俯身去扶云惜柔。云惜柔推開云雨桐,緊緊抓著云居雁的手,哭著請求:“大姐,求你幫我問問母親,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六妹這是說的什么話?!痹凭友阋贿叴驍嗔怂?,一邊示意云雨桐與她一起拉起云惜柔,又讓云堇去看看許氏是不是正往這邊過來?;仡^見云惜柔淚如雨下,她只能拿出自己的手絹替她擦了擦,好聲好氣地問:“六妹怎么會認為自己做錯了事呢?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云惜柔怎么說都是她的六妹,她不能像對待奴婢那樣,當著云雨桐及所有下人的面把她綁起來堵住嘴,只是暗暗提防她說出什么出人意表的話,時刻準備打斷她。
一旁,云惜柔只顧著哭,說不出一句話。不多會兒,許氏與云堇過來了。許氏沒有多想,正要問是不是洪嬤嬤擅作主張之類的,云居雁急忙搶先開口,對著許氏說:“母親,您快來問問六妹,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和三妹怎么問她,她就是不回答。”
云惜柔一聽這話,嘴角微微抽搐,但很快掩飾了過去,怯怯地弓起背,像一只受傷的小貓一般低低啜泣著。
許氏從女兒的話中知道,云惜柔尚未提起洪嬤嬤,她若是第一個開口說洪嬤嬤讓她受了委屈,就等于不打自招。她命云惜柔的丫鬟把她攙扶起來,又命人去打水,讓云雨桐、云堇先行退下。
云雨桐、云堇不想參與其中,正要行禮,云惜柔突然開口,悲悲戚戚地說:“母親,您命洪嬤嬤伺候我,我本該心存感激……”
“我什么時候命她伺候你?”許氏裝傻,用警告地眼神朝洪嬤嬤看去。
洪嬤嬤雖然覺得此番自己可能會遭殃,但她還不至于蠢得在幾十雙眼睛面前大嚷是許氏命她監視云惜柔母女。聽到云惜柔婉轉地控訴,她上前幾步跪在了廊下,匍匐在地上說:“夫人,六姑娘誤會了,奴婢只是來找人借鞋樣的?!?
“就算今日是誤會,那前幾天呢?你要做多少雙鞋子,才需要日日來借鞋樣?”
“惜柔!”許氏喝止了云惜柔,“你是云家的六姑娘,與一個奴婢對質,有失你的身份?!闭f罷,沉聲吩咐:“來人,把她給我綁去芷槐院。姑娘們再年輕,也是你們的主子。讓主子不快,就是你們的錯。不要以為自己有幾分老臉,就可以肆意妄為,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她說得義正言辭,洪嬤嬤以為許氏是息事寧人,由著人把她推了出去。
云惜柔用手絹掩住嘴角的冷笑,跪在許氏面前低聲說:“母親,我知道洪嬤嬤以前是服侍您的,我應當尊重她,可是,可是……”
“六妹,母親剛才就說了,你是主,她是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云居雁一邊說,一邊示意云雨桐與她一起扶起云惜柔??磿r間,她估計云平昭快回府了。她恍然想到,云惜柔把他們全都擋在這,是為了方便簡姨娘去哭訴。因此她又對許氏說:“母親,待我和三妹幫六妹洗了臉,梳了頭,再去芷槐院向您稟明內情。”
“也好?!痹S氏點頭。她不耐煩看云惜柔哭哭啼啼的臉,帶著云堇走了,只說一定會好好懲治惡奴。
芷槐院的院門外,簡氏躲在轉角處等著
。她看到洪嬤嬤被帶入了院門,她在等云平昭出現。不多會兒,許氏亦回了芷槐院。她想了想,咬咬牙,往二門而去。除非云平昭從仆人走的后門入府,否則二門是他回芷槐院的必經之路。
云居雁當然也知道這點。她把云惜柔交給丫鬟之后,馬上命人去查看簡氏是否在自己的房內。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直接去了二門口,就見簡氏坐在離二門不遠的一個石凳上探頭張望。她專注得連云居雁靠近都沒有發現。
“簡姨娘,你膝蓋的傷可好些了?”云居雁似笑非笑地問。
簡氏被她嚇了一大跳,急急起身,受傷的膝蓋撞在了石凳上,痛得她呲牙咧嘴,但她只能忍著痛向云居雁行禮,低頭答道:“多謝大姑娘掛心,婢妾已無大礙。”
“再怎么說你都跪了好幾個時辰,若是落下病根就糟糕了?!闭f著她看到云平昭正跨入二門,遂壓低聲音對簡氏說:“就算讓你等到父親又如何,父親會相信你的話嗎?我勸你還是認清自己的身份,省得累人累及,耽誤了六妹?!?
云居雁的話戳中了簡氏最傷的痛處,最深的擔憂,她的臉頰瞬時失去了血色,眼睜睜看著云平昭走在不遠處的回廊上。
“玉瑤,替我送簡姨娘回房。告訴她的丫鬟,好生伺候著,別再讓姨娘身上帶著傷,卻還要四處亂走?!毖粤T,當著簡氏的面,正大光明地走向云平昭。
云平昭看到女兒略感驚訝。自上午出門之后,他一直在城內的瓷器店。從幾家老板口中得知,呂師傅原本在景~德~鎮也算小有名氣,后來因為得罪了權貴,這才灰溜溜地回了家鄉。別說永州城,就算是整個京畿路,呂師傅的手藝都是一等一的。當然,這個一等一是指他雙手健全的時候。
雖然云居雁說過,呂師傅是張鐵槐的遠房親戚,但云平昭還是再次確認:“居雁,那位呂師傅,你是從哪里知道這么個人的?”
“呂師傅有什么特別之處嗎?”云居雁假裝糊涂,只說自己急著想知道追月壺能不能做成,所以想找懂行的人問問。
云平昭總覺得女兒對紫砂壺的事太過熱心,好似隱瞞著什么內情,但他又說不上是什么。云居雁記掛著許氏那邊,壓低聲音對云平昭說:“父親,女兒特意在這里等您,因為有事與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