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堇雖覺得云居雁指名讓他去“黛墨齋”有些奇怪,但他只說了一定會把銀子還她,便邀了許綸一起去長安大街。云居雁擔(dān)心云惜柔與許惠的過分親近,但樂見云堇與許綸的往來。
大約兩個多時辰后,云堇送來了兩塊上好的硯臺,并把多余的銀子還了云居雁,又告之了她自己總共花了多少銀子,都買了些什么東西,大約多少日子能把銀子還上。
雖然青杏帶走了不少現(xiàn)銀,讓云居雁手上并不寬裕,但她并不缺銀子。因此玉瑤見主子示意自己收回錢袋,不禁看了她一眼。云居雁輕笑,對著云堇說:“你看,連我的丫鬟都覺得我不該要你還回來的銀子?!?
“大姐,我知道你待我甚好,但我不能用你平日攢下的銀子。”
云居雁點頭,轉(zhuǎn)頭對玉瑤說:“二弟這話雖顯得與我生分,但道理上卻是對的。我云家的子孫一向是有骨氣,明道理的,決不會憑白受人恩惠。凡事靠自己能力正當(dāng)所得的,才能用得心安理得?!彼馁澷p之意溢于言表,玉瑤當(dāng)然是點頭附和。
云堇一想到自己拿著云家給的銀子貼補(bǔ)親生父母,于理于法都是不對的,心中羞愧,低頭不敢言語。
云居雁端詳著他的神色,命玉瑤把屋里伺候的人全都帶了出去,隨后問道:“二弟,自你進(jìn)了云家,我們就是姐弟,是一家人。以前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我一直真心把你當(dāng)?shù)艿埽闳粲惺裁礊殡y的地方,不妨與我直說。”
聽云居雁言辭懇切。云堇更是不安,心虛得不敢看她。他畢竟年紀(jì)還小,以為自己與親生父母見面的事做得十分隱秘,并不知道自己在六藝書院的一舉一動,早已有人巨細(xì)靡遺地告之了云居雁。
云居雁依然只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略帶自責(zé)地說:“我與母親不知道書院的情形,父親又一向不管家里的瑣事。我們都忘了你在書院結(jié)識得人多了,開銷自然就大了,手頭的銀子不一定夠花……”
“不是的……”云堇喃喃。
“我們是自家人,你不用覺得難為情?!痹凭友阈χ矒帷@m(xù)而又說:“不過公中的銀子一向都是有定制的,不能為你一個人開了先河。我只能對母親說,讓她私下拿些銀子給你。你看多少合適?”她在婉轉(zhuǎn)地告訴他,既然別人都夠用,只有他不夠。她就只能請許氏用自己的嫁妝貼補(bǔ)他。
“不用了,大姐,真的不用了?!痹戚肋B連推拒。
“我都說了。我們是一家人?!睂λ耐凭?,云居雁臉有不虞,嘴里說著:“其實這也不全是為了你。像今日,你與二表弟一起出門。若是有什么花銷,你不能總是躲在他身后。再說你在外面行走。遇上熟人什么的,可能需要用到銀子,如果你身無分文,不是徒惹人笑話嗎?再有,你可以經(jīng)常在外行走,我與母親還有幾個妹妹卻是不能經(jīng)常出門的。你在外面看到新奇的東西,帶些好玩,好吃的回來,雖說或許不值什么錢,卻也是你的一番心意。”看云堇的頭越垂越低。云居雁嘆了一口氣,柔聲說:“二弟,我把你當(dāng)親弟弟。才對你說這番話,你不會怪我吧?”
“當(dāng)然不會?!痹戚兰泵u頭。
“我是一個有什么說什么的人。也不怕你生氣。今日你買的這些東西,雖然已經(jīng)想得很周全了,家里人的,你卻一份都沒有買?!币娫戚老腴_口辯駁,云居雁笑了笑,解釋道:“你或許想說,母親已經(jīng)把禮物備得很齊全了,但對祖父而言,你買的,和母親買的,那是兩回事。他看重的不是東西,而是你的孝心?!?
云堇一直以來的畏縮,孤僻,不是因為他笨,而是他對云家沒有歸屬感,總覺得格格不入。云居雁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滿是長姐勸誡幼弟的口吻,他不止不反感,反而覺得她把自己當(dāng)成了家人。將心比心,他也不由地暗暗反省。在京城的這幾天,他總想著給生母買什么,給弟弟們買什么,卻從未想起云家的人?!按蠼憬逃?xùn)得是,我銘記在心?!彼刂攸c頭。
云居雁看著他,搖搖頭。“我不是教訓(xùn)你,我只是急了?!?
“大姐為何著急?”
“再過一年我便出嫁了。家里雖有父親、母親,祖父身體也健朗,但是一路上你也看到了,父親、母親時不時慪氣,祖父畢竟是疼惜二叔父一家的,底下又有那么多弟妹,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心思……二弟,你可曾想過,你肩上的責(zé)任很重。”
云堇一下子被云居雁說懵了。他知道自己過繼是為了繼承大房的香火,但他的父母告訴他,云平昭還年輕,說不定很快有親生兒子,他要多為自己打算。
話說到這,云居雁知道他需要時間消化一下,便準(zhǔn)備結(jié)束這個話題,說道:“大概是生病的人總是多愁傷感,擔(dān)心這,擔(dān)心那的,或許二弟心中早有打算了。你就當(dāng)我胡言亂語吧。”
云堇急忙說自己會好好想想。云居雁笑著點頭,朝門外望了望,“看時辰,晚膳還早。這幾日我悶在屋子里,實在無聊,如果二弟有空,不如陪我下盤棋吧。我讓玉瑤沏一壺好茶過來?!?
見云居雁興致勃勃,云堇自然不會推辭,只說希望云居雁不要嫌棄他棋藝不精。
云居雁并非真的想下棋,自然心思不在棋盤上,沒多少時間就露了敗象。在云堇再次大片圍了她的棋子后,她擰眉沉思許久,扔了手中的白子,咕噥著說:“看來回天乏力了,我輸了。沒想到二弟的棋下得這么好,改天一定要看你和祖父下一盤。我與祖父下棋,也是每次都輸?!彼贿呎f,一邊端起了玉瑤送上的熱茶,思量著如何引著云堇主動說起黛墨齋的情形。
云堇對云居雁的親切、隨意有些受寵若驚,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她。病了三天,她的臉瘦了一圈,雙頰難掩憔悴與蒼白,但就是這樣,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云居雁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子。從跨入云府的第一天,他就覺得她高傲,遙不可攀,可現(xiàn)在,他覺得以前都是自己誤會了,她不過是太過直爽罷了。
這些日子他在外面走動,多多少少聽到一些有關(guān)沈君昊與春風(fēng)樓的傳言。他無意間與許綸說起,才知道許慎之是絕對不許他們?nèi)ツ欠N地方的。
云堇再次抬眼,只見云居雁正慢慢飲著茶水。她長長的睫毛彎曲而卷俏,展現(xiàn)著最完美的弧度,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淺淺的酒窩讓她的整個臉看起來溫和而柔美。他不知道自己應(yīng)不應(yīng)該告訴她春風(fēng)樓的事,他相信父親云平昭肯定是知道的。
云居雁放下茶杯,對著玉瑤說:“把棋盤收起來吧,看來憑我的棋藝是怎么都贏不了二弟的?!笨丛戚劳约海嗣橆a,疑惑地問:“我的臉臟了嗎?”
“沒有?!痹戚兰泵Φ拖骂^。
云居雁見他欲言又止,問道:“那二弟是有話對我說嗎?”
云堇表情微窒,但馬上恢復(fù)了正常,搖頭表示沒有。云居雁雖覺得奇怪,但并沒追問,轉(zhuǎn)而說:“二弟,不如你說些京城的事給我聽吧,京城是不是比永州更熱鬧?你們今天去的黛墨齋真的像傳聞?wù)f得那么好嗎?”
云堇只當(dāng)她因為生病,寂寞無聊,因此細(xì)細(xì)說起了京城的繁華。云居雁聽他從天橋下的說書人,講到了街頭賣藝的,就是不提黛墨齋,不覺有些焦急,插嘴說道:“聽說京城的店小二,賬房,對人很是客氣,就算是賬房,也會出來接待客人,是否真是怎樣?”
云堇聽云居雁突然提起店家什么的,以為她從其他人那邊聽到了什么,不禁更加猶豫。遲疑片刻后,他試探著說:“聽說長安大街有家春風(fēng)樓,那里的伙計是最周到的?!?
云居雁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她想起了進(jìn)城那一天那個與她的車子擦肩而過的妖嬈女子說,沈大公子正在春風(fēng)樓等著她?!按猴L(fēng)樓是個什么地方?”她干巴巴地問,微笑變得十分勉強(qiáng)。
云堇頓時覺得她一定知道了內(nèi)情。他找不到適合的方式表達(dá),只能含糊其辭地說:“大姐不用擔(dān)心,不過是一家酒樓而已。再說既然父親已經(jīng)知道了,一定不會有什么的?!?
此時云居雁幾乎可以肯定春風(fēng)樓并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酒樓,而那人口中的“沈大公子”必定是沈君昊。她的心就像被貓爪撓過的毛線球,理不出頭緒。
“大姐?”
“沒事?!痹凭友銚u頭,索性直接問道:“其實我之前對你提起黛墨齋,是因為我與父親、母親去茶樓喝茶時聽說,那里的賬房風(fēng)采十分了得,店里賣的東西也好。我一時好奇,想著賬房能有什么文采,就想讓你去看看是不是言過其實。你這次去,遇到他們的賬房了嗎?”
“遇是遇到了,不過……那個賬房好像叫章巍的,我們?nèi)サ臅r候,他因為得罪了一個客人,老板要辭退他,他就在那里哀求老板讓他留下,后來都跪下了……看起來……并不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