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城
抬頭仰望著建在半山腰的城樓,如同被云霧籠罩一般,漫山遍野花紅柳綠,春意盎然,但是抬頭望去,鉛灰色的云沉沉的壓在城樓上,如同要將那座孤城摧毀一般。
拉著馬緩緩走上山,一步又一步,巨大的青色條石,打磨得粗糙,被人踏得多了,也光可鑒人,走了兩柱香的時分,滿頭的汗,回首看了看身后蜿蜒的青石道,這才知道,當初修筑這山道的人是多么的艱辛。
半山的亭子,已有些年月了,紅漆斑駁,露出原木的條紋,茶博士也上個年紀,滿面的笑,皺紋如同刀切一般,熱情周到的招待著來往的客人。
“看客人滿身風塵的模樣是從遠地兒來的吧!”茶博士殷勤的捧了一碗茶水,茶作淡金色,碗底還有些許的碎茶葉末子,轉身又捧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饅頭放在桌上,“客人,吃個饅頭吧,新出爐的,不收錢。”
伸手抓起一個饅頭,這一路行來,餓得狠了,狠狠的咬了一口,濃香四溢,茶博士笑彎了眼睛,轉身又斟了一碗茶,“客人,再喝一碗茶吧,當年殤陽王帶領四鄉八里的鄉親們修這條路的時候,喝的,就是這種茶。”
“殤陽王?”
“是啊!”茶博士微笑著在一旁,一邊拉著風箱,一邊徐徐道:“可惜,殤陽王殿下被流放了,不知道現在在哪兒,他在這里二十幾年,殤陽可大變了模樣。”
從這老人口中講述的故事,那么的悠遠,似乎已經過了一百年,一千年一般,可是無論過了多少年,殤陽的人永遠永遠都會記得那個帶領他們在山道上修筑道路、帶領他們在山坡上種植果樹、在城樓上,用一塊一塊碎石修筑城墻的王爺,那個永遠黑而瘦,笑起來便會露出潔白牙齒的王爺。
走過城門的時候,兩個守城的老軍剛剛完成晨掃,緩慢的用木勺灑水,看見遠來的客人,滿面地笑容,“你是從遠處來的吧!有落腳的地方嗎?沿著城東大街向前走,有一個云來聚客棧,價錢公道……。”
沿著城東大街向前走。一直走。直到街地盡頭。向左轉。走一百步。再向右轉。便是殤陽守軍府。在府門地下馬石前下馬。仰頭看著守軍府前破爛地匾額。從城門到這里。似乎覺得自己正在走回過去。
“你找誰?”廊下地守軍終于發現了這個不速之客。緊抓著腰間地佩刀。快步走了過來。一臉疑惑地盯著面前用青布蒙面。頭上戴著一個巨大竹笠地陌生人。“你找誰?”
“贏靈!”
冰冷地聲音聽在耳中。守兵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明明這聲音很美。可是聽在耳中。如同斬冰一般地冷。凍得人心都僵了。
“等等。將軍剛剛起……。”撓著頭。疑惑地走進府門才頓住了腳步。奇怪啊!為什么自己竟然要幫他通報?
“什么人啊!”因為宿醉。贏霾滿面地不悅。他快速地梳洗著。將口中地茶粗魯地吐出。濺起一地地水花兒。“這么早來!”
嘟囓著走進前廳,來人站在窗前,只看見一個背影,即使在屋中,他也戴著斗笠,這般防范,不知道是什么人!
贏霾輕輕咳嗽一聲,“請問……。”
來人應聲轉身,斗笠沒有脫下,只是輕聲道:“大哥……。”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贏靈覺得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直立起來,難道……。
“你們先下去,”贏霾示意拿著點心和茶水的下人放下手中的東西,“沒有我的傳喚,誰都不要進來。”
相對而立,來人慢慢的取下斗笠和蒙面的青布,一見她的臉,贏霾心頭大震,果然……,“嫣然,你怎么來了?”
“大哥。”滿身風塵的嫣然將斗笠和青布放在案幾上,捧起茶杯連飲盡兩杯茶,“家里出事兒了。”
聽完一切,贏霾驚恐萬狀地坐了下來,沒想到贏家竟然被滅了門,一百二十幾口,連襁褓中的嬰兒都沒能放過,到底是為了什么啊!爺爺的性子自己了解,他就是爭強好勝,說到謀反卻不太可能,嫣然說得雖然簡略,但是其中的利害卻絲毫不爽。
“嫣然,那你……。”
“大哥,”嫣然筋疲力盡一般的坐在椅中,一臉的灰敗,“你覺得你還能在這里安渡時日嗎?也許明天,不,也許今天下午誅殺你的圣旨就會到達殤陽,姬無塵是要贏家地人一個不留。”
“嫣然,姬問風呢?”贏靈猶豫不決,“不是還有……。”
“大哥,你覺得現在除了贏家的人之外,還有其他人會幫我們嗎?”嫣然冷冷一笑,“姬問風也姓姬,他是姬家的人,咱們贏家要謀反
姬家的天下,你覺得他還會幫咱們嗎?”
驚疑不定,不知該如何回應,嫣然卻冷靜的將碟中地點心一一嘗過,然后緩緩放下茶杯,“大哥,你還沒決定嗎?”
“決定?決定什么?”贏霾看著冷靜的嫣然,他突然覺得嫣然地到來并不是只為了拯救自己那么簡單,她一定是懷有目的,聽著這句沒頭沒腦地話,贏霾心里一緊,這比剛才她提醒自己誅殺自己的圣旨將要到達更令自己心驚,“嫣然,你到底……。”
啪,從不知道木門被推開地聲音這般響亮,贏霾驚恐的幾乎跳起來,轉過身,卻是自己的妹妹贏涵玉,她的雙眸中燃燒著憤怒,徑直沖到嫣然面前,“我聽人說有人來了,便知道是你……。”
“姐姐來了,”嫣然很平靜,她目光中的怒火對她沒有分毫損傷,“那也,免得我們去找你……。”
“贏嫣然,從小的時候開始,你仗著爺爺寵你,從不把咱們放在眼中,”贏涵玉厲聲的尖叫,“現在因為你爹,贏家所有人都死光,你還想連累我和大哥?你巴巴兒的跑到這里,是不是……。”
“玉兒,”贏靈忐忑不安,他覺得自己的心亂得就像一團爛麻,理不清,只是下意識的恐懼著此刻嫣然的平靜,他覺得那平靜之后,一定潛伏著什么不可言說的危機,“玉兒,你讓嫣然把話說完。”
“說什么?”贏涵玉尖厲的聲音令贏霾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你還要相信她?她就是瘟神,我剛剛接到上京的消息,贏家的人全因為贏仲被殺了。”
兩柱香的時光,第一次在嫣然眼中看見了感情,那種不能用言語表述的感情,然后她緩緩的轉過頭,目光落在碟中的點心上,似乎在靜心傾聽贏涵玉的哭罵,“爺爺本來好好兒的,突然辭去了相位,如果不是這樣,大哥和我就能調回上京了,你知道這是什么鬼地方嗎?一年有半年的時光都是陰天,雨下得人都會發霉了,冬天,冷得連墻壁都會結冰,當年就是因為你爹……。”
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她自己,嫣然冷冷的笑著,她在這里受的苦有自己在山上受的苦那么多嗎?她至少還有爹、還有娘、還有大哥相伴,而自己呢,一個人孤苦無依的在山上過了兩年,被所有人都拋棄的兩年,那是活在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時刻被孤獨的烈焰灼燒,那真真是人間的地獄,還有小若……,還有小若不在的這些時日,自己過的是什么日子,她懂嗎?她明白嗎?而這一切,自己又能向誰訴說呢?
“姐姐說完了嗎?”待她說得累了,淚流得要干了,嫣然緩緩起身,“姐姐,如果你說完了,就聽嫣然說吧!”
“大哥,你應該知道咱們家是被冤枉的,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是誰在暗中下的毒手,”嫣然突然笑了,在贏靈眼中,那慘白的笑容,沒有半分的欣喜,如同來自地獄,“但是我知道,那個人不看到贏家最后一個人死去,他絕對不會罷休,所以,既然人家都說了咱們要謀反,難道咱們就白白的擔了這個罪名?”
終于聽明白她說的話,謀反!謀反!這兩個字在耳邊不停的旋轉,令自己頭暈目眩,跌坐在地,久久不能起身,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她,“你說什么?”
“大哥,你手中握有重兵,真著圣旨還未到,反了吧!”嫣然的神情平靜,仿佛只是在邀請贏霾外出散心一般,“此時不反,難道等著人家把贏家所有人的頭顱都斬下嗎?”
“大哥,”贏涵玉一拍案幾站起身來,怒目圓瞪,“不要聽她的,她根本……。”
咚,一聲輕響,贏霾看著一個東西咕碌咕碌滾到自己面前,定晴一看,卻是贏涵玉的頭,她面上仍然帶著臨死前的恐懼,似乎不相信嫣然會下些毒手,贏靈抬起頭,嫣然面沉似水,“大哥,現在贏家只有你和我了。”
的確只有自己和她了,贏霾從極度的驚恐和慌亂中平靜下來,他認真的看著嫣然,看了良久,然后慢慢從地上爬起,“嫣然,你說得對,贏家,只剩我們了,你想怎么做?”
“大哥,無論咱們怎么做都難逃一死,”嫣然悠閑的用蒙面的青布擦拭著短刀上的血,然后在空中猛的一揮,刀劈金風,發出尖銳的聲響,嫣然微微有些憔悴的面容瞬間神采飛揚,她目光隨著刀鋒閃爍的寒光流淌,“既然要死,就死得轟轟烈烈,姬無塵不是說咱們要謀反嗎?咱們就反給他看,告訴他,贏家人的血不會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