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時候,顧朝北回來了。但是他沒看見院子里花壇邊坐著的沈歸燕,而是徑直去了姜氏的屋子。
“爺。”姜氏甜甜的聲音傳過來:“您要的東西,妾身都拿來了。”
顧朝北“嗯”了一聲,便去關上了房門。
沈歸燕張張嘴,還沒來得及喊他一聲,就聽見房門上了栓的聲音。
她好像,不知道因為什么,又被冷落了?
苦笑一聲,沈歸燕搖搖頭,心想也許是自己多想了,他只是有事要忙,她也不該礙手礙腳。但是顧朝北本來心思就難猜,即便他們感情好的時候日夜相處,笑鬧不斷,但是沈歸燕也沒有真正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罷了罷了,她只是這后院里的人,相公不來,她就只有等著了。
京城里不安的氣氛持續了一個月,本應該挨到開春的皇帝,在年末的時候,突然駕崩了。
太子守在床前哭得天崩地裂,以顯其孝心,顧朝北卻站在宮門口,沒進去。
他有些怕看見那老頭子慢慢沉寂下去的臉,總共見著沒幾回,就要再也見不到了。
抬手拿起酒罐子,猛灌了幾口酒,顧朝北就在這宮門口等著。太子哭喪完了,要回府更衣守孝,一定會經過這扇門。
“恭喜太子。”寒露跟在太子身邊,引著他往宮門走:“皇上一死,您不日便可登基。”
明尋一邊擦眼睛一邊覺得心虛,聽寒露的話他加大了父皇的藥量,雖然沒敢太過分,但是這一個月的藥也足夠太醫查出來了。好在現在皇后和太后都悲痛欲絕,暫時還沒人能顧上驗尸。等他回去府里安排人將此事處理干凈,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這樣想著,身邊的寒露卻突然站住不走了。
“怎么了?”太子好奇地看著她。
寒露道:“太子將隨從都先遣回去吧,妾身有話要對您說。”
她一臉楚楚可憐,像是有天大的秘密要告訴他。明尋也沒防備,點頭便道:“好。”住斤叨亡。
身邊跟著的五六個侍從都走得干干凈凈了,寒露才上來帶著他去崇陽門。
“太子,您可記得這一處宮門?”寒露輕聲道:“皇后娘娘說,歷代帝王登基,都必須經過此門。”
太子抬頭看了看那宮門,頷首:“是啊…”
頭點到一半,突然覺得不對,明尋皺眉扭頭看著寒露:“皇后娘娘?”
她什么時候見過皇后娘娘?
寒露一笑,放開他的手,將他往前推了推。明尋回頭,就看見了顧朝北。
“太子殿下。”顧朝北喝醉了,搖搖晃晃地朝他咧開嘴笑。
明尋背后有些發涼,這一處崇陽門遠近都無人,顧朝北站在前頭,突然叫他有些害怕。
“朝北,本太子正要去找你呢。”明尋勉強笑了笑:“你為本太子做的事情也不少,現在皇上死了,本太子一登基,就給你個大官做,怎么樣?”
顧朝北輕輕一笑,道:“皇帝怎么死的?”
太子別開眼。
很早以前他剛坐上太子之位的時候就有對皇帝動手的想法。也就是那時候吧,顧朝北第一回頂撞他,與他有了分歧。之后就因著各種事情,越來越疏遠。
明尋現在突然有些后悔,他該抓緊顧朝北這個人的,說不上為什么,就是直覺。
“在下想問太子一句。”顧朝北輕笑著道:“弒父之人,可堪為帝?”
太子抿唇道:“怎不可?只要我創造出盛世,后代就只會歌頌我。”
顧朝北點頭:“有道理,不管登基前做了什么,登基之后是好的,那就是好的。”
“你堵在這里干什么?本太子要回去了。”明尋往前走了兩步,走到顧朝北身邊:“等會兒你也換喪服,隨本太子一起進宮,到時候新朝功臣,也有你一個名額。”
顧朝北輕笑一聲,伸手突然抱住了太子。
明尋一愣,皺眉:“你喝醉了?”
“嗯。”顧朝北半瞇著眼睛道:“我有很多哥哥,現在要少一個了。”
莫名其妙抱著他說這些干什么?明尋正要皺眉推開他,背心卻突然一涼。
顧朝北放開了太子,手上身上沾著的全是他的血。
“顧家四少爺頑劣慣了,醉后殺了當朝太子,也不知會是怎么個死法兒。”
明尋想深吸一口氣,可是卻呼吸不了。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的顧朝北,想問為什么。
顧朝北只扶過他的身子,將他放在了地上。
后頭的寒露走了過來,笑著看著他道:“太子也要隨皇上一起上路了。”
怎么會?他們是一伙的?明尋死不瞑目,寒露還懷著她的孩子啊!
“對了,為了讓爺去得安心,妾身還是說句實話吧。”寒露拉著他的手,輕聲道:“妾身壓根就沒有懷您的孩子。”
同樣的騙局,騙了兩個人。她有身子,明尋才對她不設防,畢竟沒有女人會蠢到斷自己的后路。
結果她的身子是假的。
明尋本還可以多喘兩口氣,現下直接就被這句話給氣得背過了氣去。
一陣風吹來,天上開始飄小雪了。
皇后早已安排好的人手出來,將顧朝北順當地送進了大牢。
皇上太子在同一天都駕崩了,舉國哀悼,滿朝震驚。
顧朝北竟然借酒殺了當朝唯一能繼位的太子,簡直是最大惡極,十惡不赦,當株連九族!
哪怕顧家是丞相家,此事一出,全府都下了獄。
以往常來顧家走動的人,現在統統撇開關系,問也不問一句,也不曾站出來說話。更有門生落井下石,說顧朝北本就是不懂分寸之人,不堪為官。前頭與顧朝北打官司的吳天應更是高興得不得了,列了顧朝北諸多罪狀出來,迫不及待地去踩上幾腳。
沈歸燕被換上了囚服,關在天牢里。
北院的人關在一間牢房,旁邊的是其他院子的。從進來這天開始,顧夫人和其余幾個姨娘罵罵咧咧就沒停過。
“自己要作死,為什么要拉上我們這么一大家子?”顧夫人怒道:“不知好歹的東西,又不是我生的,憑什么要牽扯到我?”
“就是!”關姨娘哭得眼睛通紅:“我可還沒活夠吶!好在西兒是嫁出去了,這害人的東西。”
柳姨娘也想說話,卻被許夢蝶拉住了。
顧朝南面色尚算平靜,大概是許夢蝶給他說了什么,他眼里甚至還有光。
“做什么不讓我說?”柳姨娘看著許夢蝶怒道:“我們都要死了,還罵不得他不成?”
許夢蝶輕笑一聲,左右看看,低笑道:“放心吧,死不了的。您現在最好多夸夸四少爺,以后有您收不完的好處。”
這是為何?柳姨娘不解,不過這個媳婦聰明,她的話還是可以聽的。
于是雖然心里十分生氣,柳姨娘還是道:“我覺得四少爺做事也該有他的道理,總不可能無緣無故殺了太子,哪來那么大的仇怨啊?”
沈歸燕一愣,看了她一眼。
旁邊的關姨娘罵得更兇:“他能有什么道理?都害得株連九族了!”
“都給我閉嘴!”丞相被吵得受不住,終于是怒喝了一聲。
牢房里安靜了下來,顧丞相沉聲道:“還沒到斷頭臺上的時候,就莫要這樣咋咋呼呼的,還有沒有點大家風范?”
顧夫人蹲在墻角抹淚,氣道:“我巴不得與他沒有半點聯系,還要什么大家風范!我只想活下去…”
她這一哭,不少女眷跟著哭。
沈歸燕平靜地坐在稻草堆上,沒做聲。今日這大難來得太突然,她幾天不見顧朝北,那廂就直接去殺了太子。
他不是那么魯莽的人,更不會拖著這一家老小一起去送死。那么多人在暗地里謀劃,沈歸燕相信他是有什么準備的。
旁邊的姜氏也還鎮定,清歡青蘿卻是哭了好一會兒了,倒也沒多罵什么,就是哭。
牢里一片悲傷的氣氛。
國喪三天,皇后與眾位大臣商議接下來該如何處理,扶誰上位。無論是太子黨還是皇后黨都有些失了頭緒,因為已經沒有正室血脈可以繼承大統了。
這時候,皇后卻道:“還有一人是皇室血脈。”
滿朝都重燃了希望,連忙詢問血脈在何處。年氏上朝,將證明顧朝北乃皇室之血脈的證據呈上。
那是皇帝的親筆信,寫給丞相的。信的內容,是要他好好撫養皇子長大,讓皇子遠離皇室廝殺。
太后當即讓顧丞相上朝受審。
“顧家四子朝北,的確是皇室血脈。”顧丞相跪在朝堂上,一臉沉重地道:“皇上當年送嬰兒與臣,就是為了在這皇家斗爭之中,留那孩子一片清凈。想不到,現在還是被牽扯了進來。”
還有人能繼承大統就是好事啊,管他是什么人都得扶上位來穩定民心才是。
但是,要扶顧朝北上皇位,太子黨不同意。
“殺了太子,自己登基,哪有這樣的做法?”廉將軍站出來道:“若顧朝北當真是皇子,他這便是殺兄,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之人,何以稱帝?”
“那么敢問將軍,殺兄大逆不道,殺父呢?”朝堂門口響起了顧朝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