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看見的就是端文哭花了的臉,以及好久不見的宇文長清。
有人緊緊抱著她,身子都在發(fā)抖,她側過頭,臉頰就可以蹭到他冰冷的耳垂。
好熟悉的味道啊,終于來了。她還以為他還在忙,都趕不及進宮來看她一趟。
宮人都嚇了一跳,看著那一身常服的男人,正想問是什么人呢,就被大宮女寶扇給趕走了:“都下去,誰敢回頭看一眼,這個月的俸銀就歸我了!”
人瞬間散去,顧朝北死死抱著懷里的人,沒敢松開一點兒。
喉嚨里的哽咽上上下下好幾回,沈歸燕拍拍他的背,輕聲道:“恭迎皇上回宮。”
顧朝北悶哼了一聲,終于抬頭。陣廳吐技。
他的燕兒瘦了好多好多,穿這一身宮裝,抱著全是衣料和骨頭,都沒摸著肉。宮里的御廚一定是沒好生照顧她,寶扇也是,怎么能讓她瘦成這樣。
眼神有些慌亂,帝王正準備轉頭罵寶扇來轉移一下注意力呢,結果對上的就是寶扇一雙紅通通的,帶著些咬牙切齒意味的眼睛。
帝王慫了,對著個宮女都覺得害怕,嘴唇動了動,拉著燕兒的手低頭,輕輕摩挲著。
你倒是開口說話啊!端文在后頭急得不行,面對千軍萬馬都能意氣風發(fā)的男人,怎么現在這樣笨!
宇文長清攔住想沖上去的端文,順帶拉走了渾身殺氣的寶扇。那兩人這么多年未見,肯定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人多反而更尷尬,還不如閑雜人等都散場,讓他們獨處。
男人的成長速度是很快的,顧朝北如今已經褪去了原先的吊兒郎當,變得成熟穩(wěn)重了不少。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現在站在燕兒面前,還像犯了錯站在先生面前的學生,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跟她說什么好呢?說朕回來了?廢話,人都站在這里了,肯定是回來了啊。那問她過得好不好?看她的身子骨也知道肯定不好,問出來就是找抽的。
正猶豫呢,他都已經想到夸夸京城的雪好看了,面前的沈歸燕卻先開了口。
“皇上冷嗎?”
“嗯?”顧朝北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看自己。他沒有穿斗篷出來,就這么站在雪里,還真是有些冷的。
“跟臣妾來吧。”沈歸燕笑著拉過他,眼里有淚,轉過頭他卻就已經看不見了。步子有些急,但是下著雪,走急些也是應該的。
顧朝北被她拉著去了永和宮,身上被披上一件大小剛好的銀狐毛披風,看起來是新的,但是卻像放了許久。
沈歸燕站在他面前,認真地替他將披風系好,絮絮叨叨地道:“去年有人獵到銀狐,獻進宮來,臣妾就想著給您做一身兒。您要是再不回來,這披風都該賞給二哥了。皇兒也想要一件,但是臣妾想著這樣的顏色,最適合皇上。”
“還以為皇上在京城里有什么要緊的事情沒做完,所以才一直沒進宮。現在是忙完了,還是終于想通了?”
“不過不要緊,您回來了就好,朝中大事臣妾都還拿捏著,將玉璽交給您,您就可以回來繼續(xù)主持朝政。臣妾也好安心陪陪皇兒。兵權在二哥手里,他最疼我,是不會與皇上為難的。京城是國都,燕兒替您守下來了,皇上也很能干,終于將江山都拿了…”
回來。
剩下的話都淹沒在唇齒之間,沈歸燕恍然抬眼,就看見了顧朝北眼里晶瑩透亮的東西,劃過他挺直的鼻梁,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他比她高上許多,這樣親吻,她以往都得踮腳才能夠得著。但是今日,他低下頭,半俯著身子,狠狠地吻住了她。
心里微暖,結冰三年,本已經堅實得如同冰牢,卻因他這一吻,融化得干干凈凈。
她原來覺得自己挺有出息的,心懷天下,不會因著兒女情長而要死要活。
但是此時此刻,她才發(fā)現,自己原來是如此喜歡顧朝北啊,被拋棄了三年,人家一個吻,她就將所有的苦痛和怨懟,統(tǒng)統(tǒng)都忘記了。
不是沒有埋怨過的,他太狠心了,哪怕給她留一句話也好。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孩子的父親卻不見了,迎接她的是攻入京城的敵軍。擱誰誰受得了啊?她可是在心里罵過他好多好多次的!
本來想著等顧朝北回來,她定然要好好發(fā)一次火,叫他下回再也不敢這樣了。但是現在這樣被暖暖和和地抱著,被親吻著,她就沒出息的什么都不想了。
“燕兒。”他沙啞地喊她一聲。
“嗯?”沈歸燕抬眼,對上的就是顧朝北滿是歉疚的眼神。
“我那時候,被他們打暈帶走了。”顧朝北低聲道:“不是有意要丟下你的,只是不得已要直接離開京城,回去皇宮一趟又來不及了。我有讓人去接你,但是你正生產…”
一解釋,就有無數的話想說,帝王指尖顫抖地觸摸著她的臉頰道:“到離州我也想馬上打聽你的消息,讓人去接你,結果你生了皇子,被文壽山關在了深宮,外頭根本接觸不到。京城消息蔽塞,我又忙著聯(lián)系親王和端文,接著就是打仗,一打就是三年,期間我也一直沒能聯(lián)絡上你…”
燕兒的神色一點波動都沒有,板著臉,叫他越說越沒底氣。聲音越來越小,帝王心里已經是沉甸甸的了。
她不肯原諒他嗎?
話都說完了,沈歸燕才面無表情地開口:“道歉。”
“對不起。”顧朝北順口就道,一點遲疑都沒有。
撲哧一笑,面前的人表情融化了,顧朝北有些怔愣,身子就被人抱住了。
“沒關系。”沈歸燕道。
既然不是故意要丟下她的,已經做了努力,盡力了,那她就沒有必要再怪他啦。重要的是,他現在回來了,就在她面前,她伸手就能抱得到。
帝王傻了。
一句對不起,一句沒關系,就沒事了?早知道是這樣,那他還怕什么啊?虧他在顧府想了一萬種可能,想著她會是什么反應,想著她也許會歇斯底里嚎啕大哭,亦或是拿著把刀子朝他沖過來…
結果她說:沒關系。
娶妻如此,夫復何求?
小皇子在自己的房間里,看著面前的沈歸武道:“舅舅,父皇已經回來了嗎?”
沈歸武笑著道:“是啊,皇子想見父皇嗎?”
“想。”小皇子精巧的臉上帶著十分認真的神情。
沈歸武連忙出去吩咐宮人,等會請皇上和貴妃娘娘過來。吩咐完了轉身繼續(xù)陪著小皇子,問他:“殿下若是見著皇上,想說什么啊?”
小皇子一直很想他的父皇,雖然從出生就沒見過,但是這份思父的執(zhí)念一直讓宮人們很感動。
如今終于可以看見了呢。
“等我見著父皇,我會想問他。”小皇子認真地道:“母妃那么好,他還不肯回家,是不是像寶扇姑姑說的,出去尋花問柳了?還想問,他為什么隔老遠都能讓母妃經常哭泣。寶扇姑姑說我長大了要保護母妃,那父皇回來了,我可不可以下令將父皇關進天牢,那樣就是保護母妃了吧?”
沈歸武笑容全僵硬在了臉上。
現在出去讓皇上先別過來了,還來得及嗎?
沈歸燕經常告訴小皇子,父皇是出門遠行的人。寶扇姑姑不愛撒謊,老實說,父皇就是他爹,在外頭有更喜歡的東西,所以拋下他們母子走了。等有一日看見父皇,一定要狠狠咬一口他,給母妃報仇。
小皇子雖然腿腳殘疾,但是很聰慧,沒記住沈歸燕的話,將寶扇的話全記住了。
所以等顧朝北急急忙忙跟著沈歸燕來看兒子的時候,小皇子就給了他個見面大禮—寶石紅鮮艷欲滴真血大手環(huán)。
一排排的牙印兒啊,給了他父皇深刻的印象。
顧朝北悶聲不吭地被他咬著,沈歸燕怎么阻止都沒用。直到一只左手鮮血淋漓了,小皇子才松了口,顧朝北也松了口氣。
“皇上,還好吧?”沈歸燕問。
顧朝北笑得比剛才還燦爛:“心里舒坦多了。”
沈歸燕:“……”不打他一頓不痛快的意思嗎?
撇下這邊,沈歸燕心疼地去看自家兒子的牙,還好長得結實。命人拿茶來給他漱了口,沈歸燕語重心長地道:“這是你父皇,不可以咬的。你咬他,母妃會心疼。”
“就咬一次。”小皇子鼓著嘴道:“兒臣很懂事,早就知道,過分的事情都只能做一次。”
才三歲多的孩子,顧朝北不該懷疑他說的話是針對自己的。不過看著他這不能動的雙腿,帝王皺眉:“找大夫看過了嗎?”
“嗯。”沈歸燕點頭:“不急,劉大夫說等他長大就好了。”
顧朝北嘆息一聲,他這個父皇,還當真是不稱職,活該被咬。
文壽山被關押,文家軍也宣布投降,亂了這么多年的天下,終于又能回歸平靜。
顧朝北穿了龍袍,重新坐上了皇位。
一道圣旨響徹宮廷朝堂:
“天下大定,居功當賞。朕離京三年,沈氏獨守京城,忠于皇室,功在社稷。賢良淑德,堅貞不渝。今特封為皇后,統(tǒng)管六宮,母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