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宅子裡的火勢愈演愈演,容青君的臉色也越發黑沉。
他身子剛一動,暗衛立馬勸阻:“容公子,下方太危險,請在此等候主上。”
容青君不爲所動。
“容公子。”暗衛耿直地竭力阻攔,走到容青君前方擋住了路。
“跟我走,或者留下。”雖然還未到約定時間,但容青君不願再枯等,給出一個選擇後,繞過暗衛繼續走。
那暗衛無法,只得跟上。
山路昏暗,容青君行了一段,招出了許久不曾用過的燃燈佛。
被風紓難帶來此處的暗衛都是多年的心腹,因此對容青君的奇特之處略有所知,此時便沒有表現出太大驚訝,他跟在容青君身後,只盼容公子走得再慢些,不要攪入下方一看就極麻煩的局面。
因爲沒有輕功,容青君順著山勢走到下方比風紓難用了多一倍的時間。
離宅子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感覺到一股熱浪襲來,明明滅滅的火光映照在兩人身上,在昏黑的山林草木背景下,顯得詭異莫測。
最爲奇怪的是,大火之下宅子安靜得不可思議,一點人聲都沒有聽到。
人呢?
這麼大的火,沒有一個人跑出來逃生嗎?
容青君沒有貿然靠近,他知道自己胡亂闖進宅子,撞不見風紓難不說,還可能將自己置於險境。
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風紓難處在如此危險的環境中,他必須要靠得近些才能略微心安。
他繞著宅子走了大半圈,來到火勢較小的那一邊,望著高牆猜想裡面的情況。
暗衛忽然走近他身邊低聲道:“容公子,小心,我聽到裡面有打鬥呼喝聲。”
聞言,容青君側耳去聽,耳邊卻只有夜風吹過以及房屋被火燒得烈烈作響的聲音。
“多遠?”
暗衛耳目靈敏,仔細聽了聽,推算了一下,道:“越來越近,馬上就到牆邊……不對,現在停下了。”
這時候容青君也隱隱聽到了幾聲大喝。
“能聽出有多少人嗎?”
“聽聲音有些亂,不好推斷。”
容青君想了想,招出了花蟒。
直立起來比人還要高的巨蟒憑空出現在眼前,將暗衛嚇了一跳,看到那蟒蛇與容青君舉止親密,暗衛心中暗道難怪先前拜蛇教要抓容公子,這樣的場面,不知道的人看了,只怕還以爲容青君纔是拜蛇教的祭司呢。
容青君安撫了花蟒,命令它進宅子去探查情報。
大蟒扭動著身體,順著牆爬進了宅子。不一會兒,就傳回了有用的信息。
“紓難在那裡。”容青君擡起頭,眼睛望進了高牆裡,“我要進去。”
暗衛並不肯,咬牙拒絕:“容公子,裡面危險,請不要爲難屬下。”
容青君看著他的眼睛,暗衛別過了頭不肯與他對視,因而錯過了最佳躲避時機。
只見容青君手一揮,暗衛聞見一絲甜香,腦子瞬間暈沉沉的,眼神發直望著前方。
“帶我進去。”
“……是。”
暗衛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帶著容青君翻過圍牆,找到了合適的觀察點。站穩後,容青君才取出一個小瓶,打開塞子在暗衛鼻下晃了晃。暗衛迷濛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晰,而後露出駭然之色,內心驚疑不定。
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轉移,因爲前方,風紓難和楊銳正與一人戰得難分難捨激烈異常。
兩人都沒有說話,緊張地看著三人的戰鬥,而在他們後方,一路還有不少人或趴或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暗衛在武功上比容青君更爲精通,因此也看得更明白些,風紓難與楊銳兩人聯手,也只與那男人戰了個平手,由此可見那人身手之強。
男人使的是一把大刀,剛猛無匹,風紓難使的則是一柄軟劍,一剛一柔,針鋒相對,楊銳手上拿的是一柄不知哪裡來的長劍,與風紓難相輔相成,對男人形成兩面夾擊之勢。
依暗衛的眼光來看,男人的功法如此勇猛,則必然會有後勁不足、難以爲繼的弊端,天下的武功大抵如是,因此風紓難與楊銳只要能守得住眼下兩相平衡的局面,往後自然會慢慢佔據上風。
男人可能也察覺到了這種局面,招勢忽然變得凌厲兇狠,一個橫劈逼退了楊銳,又猛得將刀勢拐向了風紓難。
風紓難靠著身法敏捷避過了攻擊,而後一個騰挪,閃到了男人背後,運氣出掌拍在了男人後背。
男人一個踉蹌,迅速穩住身形,手中大刀掃出一個半圓掄向身後之人。
風紓難到底輸了兵器之利,練的又不是那種大開大合的武功,因此更多靠身法閃避防守。此時楊銳也重新欺了上來,招招精準地攻向男人的要害之處。
兩人本以爲以這樣的打法,謝幍很快就會力竭,誰料他竟愈戰愈勇,像一隻狂化的野獸,眼珠赤紅,一把大刀舞得如同狂風暴雨。
一時間風紓難被逼得節節後退,一愰神沒避過,大刀從他右手臂削過,割下一片衣料,帶起一串血紅。
容青君見風紓難受傷,忍不住從藏身處衝了出去。
風紓難眼尖地瞥見了容青君的身影,連忙大喝:“青君,別過來!”
暗衛也趕緊飛身而出,擋在了容青君身前。
男人逼退了風紓難和楊銳,看到容青君後,卻忽然停下了招式。
容青君這才發現男人的表情癲狂,竟似已然失去了理智。
他恨恨地瞪著容青君,激動地全身顫抖起來。
“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成功了,成功了!哈哈哈哈,哪裡容得到那賤婦來取笑我!”
他狂笑著,忽而又變得神色猙獰。
“都是你!”
男人大喝一聲,猛地朝容青君撲來。
風紓難見他神色異常,早有戒備,看到他的動作,馬上飛身來阻。
然而有一道身影動作更快!
當風紓難剛落地,便見一道細劍從男人胸前穿透而出,劍尖殷紅的血滴緩緩落地。
因爲慣性男人還在往前衝,那柄劍順勢抽出,一瞬間鮮血噴涌。
男人似乎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低頭看看自己胸口,那裡一個血窟窿,怎麼堵都堵不住。
他又擡頭去看被重重保護在後方的容青君,那張臉如此年輕,又如此熟悉……
男人終於站立不住,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眼睛依舊睜得大大的,瞪著容青君。
在他身後,站著一名中年女子,她衣衫襤褸,頭髮凌亂,臉上有些髒污,但眼神卻極爲堅定。
再遠些,則是形容狼狽的蕭夙。
容青君越過暗衛,走到風紓難身邊,看著死不瞑目的男人。
好一會兒,他低聲道:“我記得他。”
這個人曾在他年幼時的記憶裡出現,以一張冷漠的面孔,和不茍言笑的形象——以父親的名義。沒想到會以這樣特別的方式爲他“送終”,沒想到他臨死是這麼瘋狂的模樣。
沒錯,這人就是謝幍。
風紓難握著容青君的手,無聲地給予他安慰,但眼下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他擡頭看向謝幍身後站立的女子,問:“敢問閣下是哪位?”
女子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把視線投向了容青君。
這時蕭夙跑了過來,站在兩人中間,對風紓難道:“這位是上官夫人。”
“上官?謝夫人上官氏?”
“叫我上官夫人。”女子這纔回答風紓難,而後凌厲的眼神掃過地上之人:“這種人不配爲我上官氏之夫婿!”
女子手裡握著一把長劍,斥完這一句便不再開口,嘴脣緊抿。
氣氛正沉默,忽而傳來一聲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幾人看過去,見一名小廝打扮的少年男子揮著手朝他們跑來,及到近前已是氣喘吁吁,他扶著膝蓋勻了勻氣,喘著聲道:“求你們救救人啊,她們……好多人被關在後院裡,火快燒過來了,要沒命了啊!”
“帶路。”時間緊迫,風紓難沒有多話便跟隨那名小廝前去救人。楊銳一聲呼哨,又有幾名暗衛循聲趕來與他們匯合。
上官如意與蕭夙也跟了過來。
幾人跟隨小廝到了地方,發現那院子大門被一把大鎖鎖住,一名暗衛上前用蠻力破壞了大鎖,隨後破門而入,進去後發現裡面各個房間也都從外面被鎖住,窗戶更是密封的,裡面的人因此出不來。
火勢已經蔓延過來,院子裡熱浪滾滾,門上傳來拍打哭喊的聲音。
院子裡恰好有口井,暗衛們迅速打了水上來,幾人紛紛提水將自己全身澆溼,衝至屋裡。
門一打開就有數名女子相互攙扶著跑了出來,在院中哭成一團。
很快暗衛又從屋裡背出了幾名已陷入昏迷的女子,容青君上前查看,確認這幾人都是因濃煙窒息而昏迷,用了藥,保住她們性命。
救完人後他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許多人看著在大火中逐漸被燒成灰燼的宅子,依然驚魂未定。
先前爲他們帶路的那名小廝此時正陪伴在一名情緒激動不斷啜泣的女子身邊,難怪他如此緊張,原來這羣女子中有與他親近之人。
片刻後,那女子終於慢慢平靜下來,小廝安撫完了她,起身向風紓難等人走來。
“謝謝你們,那是我姐姐,多虧你們救了她。”小廝向風紓難深深磕了個頭,感激涕零。
“不客氣,你姐姐爲什麼會被關在那裡?”
小廝抹了把淚,道:“我姐姐是被謝莊主買回來的,當初買的時候說是作妾,我家窮得沒米下鍋,爹孃才忍痛把姐姐賣了。後來爲了討生活,我也來山莊做了個下人,但籤的是活契,來了後到處找不著我姐姐,我以爲大戶人家都這樣,誰知後來才發現姐姐被他關起來了,平時根本見不到外人。我姐剛剛還對我說,那屋裡關著十幾個跟她一樣的人,聽說本來還有更多,可是好一些姑娘都被擡出去了,是死是活都不曉得。”
這小廝地位低微,所知也僅僅是他與他姐姐親身經歷看到的些許事情,能提供的情報有限。
風紓難覺得有些荒謬,莫非謝幍在此安置如此隱秘的一個別莊,就爲了滿足自己不爲人知的*和癖好?
小廝道完謝後就離開了。
不久後,又有幾名暗衛循著楊銳留下的訊號趕來這邊,還帶回了幾個人,楊銳上前查看,發現是陸羽手下的三人,其中兩人已成了屍體,另外一人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據暗衛說,還有三人,包括陸羽在內都尚未找到。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候容青君才得空問了風紓難一句今晚之事,然而風紓難也並不清楚。
“我們來時便看到宅子裡的下人躺了一地,不是死了就是隻剩一口氣了。我們救出一名重傷的下人,他說莊主失心瘋了,砍殺了所有人,還想一把火把這裡全燒光,宅子裡的下人都是不會武功的,因此面對謝幍完全沒有還手之力。蕭夙陸羽他們也不見蹤影,因爲情況緊急我們便各自分頭去找,我與楊銳碰到了謝幍,他已走火入魔,只想殺人,於是打了起來。”
雖然是風紓難親自設的局,但是他也沒有想到會引發這麼嚴重的後果,他很想知道這一天裡究竟具體發生了什麼,導致謝幍直接走火入魔,要毀了這一切。
風紓難環視一圈,看了看在場諸人。陸羽手下那人還在昏迷中,暗衛爲他簡單包紮了下,能不能活下來還不好說。而陸羽,風紓難猜他就算還活著,說不定也已經趁亂跑了,他們與他之間完全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只不過先前被嚴密監視,沒有機會逃跑。雖然風紓難在他們身上下了容青君提供的毒,並且提醒過此毒除他外無人可幫他們解,但陸羽畢竟出自藥王谷,想要搏一搏也不無可能。
稍遠處,上官如意一個人待得遠遠的,坐在角落閉目養神。
蕭夙坐在人羣和上官如意中間的位置。
風紓難的視線最後落在了蕭夙身上。
蕭夙對風紓難眼神中的意思瞭然,知道自己該交代經過了,便主動走過來,在風紓難與容青君身邊坐下。
“我知道你想問我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個地步,但事實是,我也不知道。昨天半夜被謝幍帶回這座宅子後,我就被他單獨關到了地牢裡,多虧了上官夫人,才能活著逃出來。”
“上官夫人怎麼會在這裡?”風紓難覺得奇怪,他的人守了一整天,並未看到有人出入,而且下午見謝朝華時,她也提及了上官夫人今日在家中,並未出門。
誰知蕭夙卻給了個更勁爆的答案。
“上官夫人被謝幍關在這間宅子很久了。”
風紓難這下真的詫異了,朝上官如意看去,女子形單影隻坐在角落裡,彷彿察覺到打量的目光,她睜眼敏銳地回視過來,一會兒又收回視線兀自休息。
蕭夙慢慢說起他在地牢中經歷的事情。
“我當時被關在牢房裡,上官夫人被關在我隔壁的那間,一開始她都沒理我,我主動聊了幾句後,也就沒再同她說話。直到後來,算時間大約是今天下午的時候,謝幍忽然來到地牢中,打開牢門進來對我一通破口大罵,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還想對我動手,當時的情況真是九死一生,連你給我的保命小玩意兒都來不及用,就是那時候上官夫人開口,吸引了謝幍的注意力,謝幍隨後就丟下我,進了隔壁牢房。”
“他武功很高,大概是有恃無恐,也可能是當時已經沒了理智,反正他打爛了牢門上的鎖,直接進去與上官夫人吵了起來,吵著吵著變成打起來。上官夫人被他打傷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忽然又跑了,連牢門開著也沒管。”
“上官夫人被他打成了內傷,在牢中坐著調養了好一會兒我們才一起逃出來,到了外面才發現整座山莊都幾乎被毀了。”
蕭夙總結:“大致經過就是這樣。”
風紓難追問:“他當時罵了些什麼話,還記得嗎?”
蕭夙細細回想了下經過。
當時謝幍闖進牢房時,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憤怒是痛苦還是絕望,反正蕭夙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縮了縮。
“假的!假的!爲什麼是假的?誰要害我?是你們,你們騙了我,你們要害我!”謝幍揮舞著雙手狂吼,完全是個瘋子模樣。
蕭夙不敢說話也不敢動,怕刺激他做出更瘋狂的事來。
誰知謝幍越說越激動,直將他逼到了角落裡,拎起他的衣領就往另一側牆根摔。
“哈哈哈,你以爲你逃了就沒事了嗎?十年,十年啊,你不是又被我抓回手心了?
蕭夙被他摔得七暈八素,只覺得一口老血哽在喉間。
然而謝幍彷彿摔上了癮,他甚至沒用上武功,只用最原始最蠻力的辦法折磨蕭夙,一邊嘴裡還嚷著:“逃啊!我看你往哪裡逃啊!你們都想害我,都想害我!”
就是那個時候上官如意在隔壁大喊大叫,引走了謝幍的注意力。
等謝幍走後,他也忘了把牢門關回去,蕭夙跑到上官如意身邊,發現她正坐在地上吐血,傷勢頗重的樣子。
“前輩,多謝相助,你沒事吧?”
上官如意擡頭看了看他,當時沒說話,閉上眼打坐調息,蕭夙見此沒有打擾,在一旁相陪。
半晌過後上官如意才睜開眼,又一次打量蕭夙的臉,問:“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蕭夙。”
“姓蕭?”上官如意眼神微閃,又問:“你可識得一位姓容的女子。”
“在下不識得姓容的女子,倒是識得一位姓容的公子。”蕭夙面不改色,心裡猜到這女子大約是他與容青君身世的知情者之一了。
“那公子今年多大?樣貌如何?”
“今年十八,樣貌與我酷似。”
上官如意聽完,怔愣了一會兒,忽然狂笑起來。
蕭夙全不計較她這舉止,等她笑完了,才禮貌地問:“敢問夫人如何稱呼?”
“你便叫我上官夫人吧。”
“好的,夫人,此地不宜久留,在下先扶你逃出此地吧。”
上官如意點頭同意了他的說法,兩人這才從牢中逃出來,之後便遇見了風紓難與謝幍大戰的場面,上官如意對謝幍恨意深重,從地上一具死屍身上拔了一把劍來,當即飛身將之捅進了謝幍的身體,毫不猶豫。
聽完蕭夙的敘述,風紓難猜想謝幍發狂應該是在發現蛇蠱是假之後,他殺死了陸羽的至少兩名手下,打傷或者也殺死了其他人,之後又去了地牢找蕭夙宣泄憤怒,被上官如意刺激後,徹底陷於瘋狂中,出來大開殺戒,將這座宅子付之一炬。
最後,蕭夙道:“謝幍已經死了,如果你們還想查清背後的事,不妨問上官夫人,我覺得,或許她是現在唯一能爲你們解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