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聲呼哨遠遠傳來,幾條人影聞聲而動,在悅木居的上方閃過。
風紓難警覺地睜開眼,看了看身邊睡得正熟的容青君,在不驚動他的前提下輕手輕腳地起床走到了窗邊。
“主上?”外面的護衛機敏地來到窗口,低聲尋問。
“無事,加強戒備。”
“是。”那人應聲退去。
風紓難沒有出門,也沒有躺回去繼續睡,他在窗邊聽了會兒動靜,就回到床邊,靜靜守著容青君。
一個高壯的身影敏捷地在建筑與樹木的陰影中穿梭,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追蹤,但隨著守衛的力量越發密集,他能躲藏的空間越來越小,加上對地形不熟,幾次險險暴露自己。男人不急不躁,一雙狼一樣的眼睛敏銳地觀察著周邊環境,判斷方位。
他來到一個僻靜的院子里,左右看了看,忽然屋內傳來動靜,像是桌椅被碰倒的動靜伴著一聲低低的悶哼,而后是一個腳步聲踢踢踏踏朝著門口慢慢走來。男人連忙貼著墻根將自己藏好,放輕了呼吸,雖然從那人遲鈍的行動和虛浮的腳步聲中他已判斷出此人不會武功,但萬一被喊破了形跡招來大批護衛,對他也是極不利的。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的時候,男人小心地露頭看了一眼,這一眼,讓他眼睛一亮。
從那門里走出來的人身量不高,體形偏瘦,十七八歲的樣貌,他的頭發微凌亂,正半掩著嘴打了個哈欠,顯得迷迷糊糊。
男人閃電一般從墻后竄出撲向那名少年,一手從背后鉗住了他的腰,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以防他喊叫。
少年嗚嗚低叫著死命掙扎,被男人幾下制住打暈了過去。沒來得及仔細查看,男人將少年扛到肩上,幾下閃轉騰挪就無聲地消失在小院中。
過了一會兒,一隊護衛搜索到了院子中,看著敞開的門戶,進屋摸了摸還未散去溫度的床鋪,楊銳吩咐手下:“還沒走遠,繼續追。去個人稟告主上,蕭夙被抓。”
另一頭,蕭夙昏了沒一會兒就醒來,發現自己頭重腳輕地倒掛在一個男人肩上,而此時他們已出了悅木居的范圍。
最初的驚慌過去,蕭夙很快鎮定下來,并且認出了扛著他的人。
男人使出了輕功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地趕路,寬厚堅硬的肩膀恰好頂著蕭夙的胃,顛得他一陣陣反胃。
蕭夙拍拍男人的背,想讓他放自己下來舒緩舒緩,男人沒理他,反在他臀上拍了一下,警告他別整夭蛾子。
蕭夙一頭黑線,明白自己是被無辜殃及錯認成容青君了。
他契而不舍地拍男人的后背,無奈道:“老兄,你抓錯人了。”
男人還是沒理他,半步都沒停,蕭夙暗罵死腦筋,五指收起攏成了拳,狠狠捶了兩下,吼:“斡大哥,你仔細看看我是誰!”
男人總算停了下來,猛地將蕭夙甩到身前。
蕭夙被甩得差點岔了氣,一時沒站穩跌坐在地上,狠狠咳了幾聲。
薄云散去,月光恰在此時灑在了兩人身上,將彼此的容貌映得更為清楚。
“怎么是你?”看清蕭夙的樣子時,男人——也就是拜蛇教左護法斡沙大驚,“你為什么會在那里,你跟他們是一伙的?”
蕭夙喘勻了氣,也沒起來,就坐在地上翻了個白眼,從下往上看著斡沙,淡定回復:“是我,但我跟他們不是一伙的。”頓了頓,覺得這么說不夠爽,又加了一句:“我是我自己這一伙的。”
斡沙狐疑:“那你怎么在那兒?”
蕭夙聳聳肩:“我跟他們有些淵源。”
蕭夙明顯不愿意多講,斡沙居然也不多問,他泄氣似地往蕭夙旁邊一坐,忙活了一晚上,誰知道悅木居里居然有個跟容青君長相像了九成九的蕭夙,害他功虧一簣,斡沙都不知道該怨誰去了。
他啐了一口,一半兇狠一半幽怨道:“呔!白干了。”
“來抓容青君的?”蕭夙明知故問。
“嗯。”斡沙顯然還沒從白干了的惱怒情緒里擺脫出來,手撐在背后望著天,一邊跟蕭夙說話,“當初第一眼看到被大祭司帶回來的容青君時我就嚇了一跳,以為是你,不過再仔細一瞧就知道不是了,你們倆不太一樣。”斡沙回憶著當時情形,容青君和蕭夙在容貌五官上相似度是非常高的,但是給人的感覺又完全不同,斡沙不太會描述,反正不會認錯就是。
“你不是第一個錯把我當成他的。”蕭夙淡淡陳述。
“還有誰?”斡沙想著跟容青君關系親密的人物,“祭司大人?不對,你應該沒見過他。那個風紓難?”
蕭夙沒承認也沒否認,斡沙就當他默認了,認定了那人一定是風紓難,一想到容青君的枕邊人也犯過一樣的錯誤,他心里就平衡了。
罷了罷了,了不起多抓一次,總能把容青君帶回去的。
誰知剛這么想,就聽到蕭夙說:“這一次,放了容青君吧。”蕭夙的眼神很認真,臉上有些說不清的微妙表情,“就當你還了我的救命之恩了。”。
“為什么?”斡沙奇怪,“你跟他有交情?你們倆長那么像,難道……”
蕭夙咬了咬唇,眼里有幾分不能明說的懇求。
“這還是你頭一次求我辦事,想不到是為了他。”斡沙自嘲,心里卻在為難,他一向鄙視忘恩負義之徒,因此不想讓蕭夙失望,然而事關大祭司,他不得不拒絕。
“可是,我有非抓他不可的理由。”
“因為祭司大人體內的萬蛇噬骨毒發作了嗎?丹藥已經壓不住了?”蕭夙反問,語氣卻像是早已看透一切的篤定。
“你怎么知道?”斡沙這一次是真的震驚了,因為事關拜蛇教機密,就連教中也只有祭司與左右護法三人知道而已,現在妲奴死了,天下間知道這個秘密的本應該只剩大祭司與他兩人。
“我知道你們拜蛇教很多事,你別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記得我對你們并無惡意就好。”
斡沙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位認識數年的救命恩人兼好友,以往對他的認識似乎一下子被推翻了。他腦子里忽然靈光一閃,有了一個猜想,卻又不愿承認,然而想知道真相的心情迫使他問出了口:“帶他們闖過谷底陣法,躲過花香海,進入總壇的人,是你?”
梭訶軍無聲無息躲過了所有崗哨迷陣,進入教壇中,這才令他們措手不及之下一敗涂地,這點令斡沙覺得奇怪,他之前一直以為是教中出了內奸。
“是我沒錯,不過我也就給他們指指路,打打殺殺的事我可干不了。而且你得承認這事的起因是你們的大祭司抓了我們的人,否則我們也犯不著萬里迢迢從大雍追到南疆。”蕭夙特別干脆地承認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斡沙無言以對,一時心情復雜難辨。
滅門仇敵……的幫兇就站在自己面前,是不是該手刃當場才對得起死去的兄弟?
可是看著無比坦然的蕭夙,斡沙下意識地回避了這個想法。
他從來都知道拜蛇教是個邪教,拜蛇教的人沒一個好東西,包括他自己,包括大祭司。他自小在拜蛇教長大,根本不會產生什么道德包袱。但他看過外面的世界,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的師父就帶他周游了南疆各地,跟他說過善惡有報的道理。他習慣了拜蛇教的做事方法,習慣了教中生活,但他知道那些是不對的,他時刻準備好了面對自己的下場。
若是旁人當著他的面說什么是拜蛇教理虧在先,他一定嗤之以鼻,拜蛇教可不是愛講理會講理的存在。
但是蕭夙是不一樣的。
他畢竟救過自己一命,斡沙這么對自己說,他是知道感恩的,所以要讓著他,不好就這點事跟他翻臉爭辯。
說服了自己,斡沙清了清喉嚨,避開了這個話題,回到了另一個問題上。
“既然你知道,我也不瞞你,確實是萬蛇噬骨毒發作了,而且這一次服了藥后也起效甚微。”斡沙不掩飾他的擔憂,沉重道:“大祭司必須找人合練功法了。”
因為拜蛇教特殊的傳承之法,歷代的大祭司們通常都不懼百毒,然而這也是有代價的,毒性雖不能在他們體內發作,卻會以另一種形式沉積,令他們渴望更多的毒/藥。當初在小樹林中夜聞到容青君釋放的花粉之毒會有那樣特殊的反應就是緣于此。但依靠服食毒/藥壓制并非根本之法,因為新的毒性入體,只會加深身體對毒物的依賴和渴望,令下一次的發作來得更快更猛,所以除了服用更多的毒來緩解這種渴望外,還有另外一種使用的更為普遍的化解之法,便是情/欲。
大祭司們修煉的功法中有一種特殊的法門,能將他們自身的痛苦通過交合轉移到與他們結合之人的身上,使自身不再受影響,從而功力更穩定,進境更快。
前世蕭夙以為容青君的瘋狂是因為這種功法所致,但看過他中攝魂術后的樣子,蕭夙變得不太確定了,他的瘋狂,似乎更像是攝魂術的后遺癥?
蕭夙所知大略就是這樣,只是他還有一點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一定要是容青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