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之上,春日的雨水剛剛散去,泥土混合著草木清氣,散發(fā)著潮溼的味道。兩個年輕人在山間散步,腳踏在青石鋪就的小徑上,兩邊是綠蔭成碧的林子,薄霧氤氳其間。
“成親是什麼?”容青君忽然擡起頭問風(fēng)紓難。
“成親……就是兩個人變成一家人,從此在一起。”
“他們說白錦葵要嫁給你,與你成親?!?
風(fēng)紓難一怔,轉(zhuǎn)頭去看容青君。三年過去,他已經(jīng)長成前世記憶中的模樣,美得像畫中人,也懂得了更多生活常識,只是仍不愛與人說笑,冷冷淡淡,少言少語。
“你要和白錦葵成親,和她在一起嗎?”容青君如今說話已經(jīng)流利很多,只是語速依然是慢慢的。
“不,沒有這回事。”風(fēng)紓難否認。
他如今已有二十歲,到了議親的年紀,長公主府與國公府關(guān)係不錯,白錦葵身爲老國公的嫡親孫女,她的姑母是當今的皇后,與風(fēng)紓難可謂是門當戶對,長公主待她又極親近,因此許多人便認爲白錦葵是最有可能成爲長公主媳婦的人選之一。
但事實上,無論風(fēng)紓難自己還是長公主,都沒有起過這樣的想法,而白家也沒主動透露過這樣的意思。
白老國公年輕時縱橫沙場,帶軍數(shù)十年,一舉平定了西北,爲太平天下立下了莫大功勞,在軍中聲望無人能及。白家又出了一位皇后,白錦葵的父親,老國公的繼承人也非無能之輩,白家往後數(shù)十年富貴可期。於白錦葵的婚事上著實不必著急,況且白錦葵還小,才十二歲。
前世他與白錦葵的婚約,也是因爲白家遭逢不幸,錦葵雙目失明,白父身亡,老國公痛失愛子,不久也撒手人寰,這才求他娶了她,她聲淚俱下,說這輩子不願嫁人,只爲了對白母有個交代,不令她傷心,所以想與風(fēng)紓難做一對名義夫妻,來日若他有心愛之人,她自願和離出家。
那時他與錦葵真正情同兄妹,又適逢青君失蹤,心灰意冷,便答應(yīng)了下來,誰知婚禮之時青君突然出現(xiàn),給錦葵招來了殺生之禍。
今生因容青君不喜白錦葵,他刻意冷淡疏遠了她,但這份情誼尤在。前世白錦葵眼睛受傷是出於*,算算時間,就在不久後,若可以,風(fēng)紓難總想盡一盡力,幫她避免悲劇重演。
只是青君……
“那你要與別人成親,與別人在一起嗎?”容青君執(zhí)著地看著風(fēng)紓難的眼睛,追問不休。
風(fēng)紓難上前一步抱住了他:“不,青君,我只跟你在一起。”
“他們說你要和女子成親?!?
“不會的,不用理他們說了什麼,我只和你在一起?!憋L(fēng)紓難的手在他後背溫柔地拍了拍,給予安撫。
容青君得到答案,滿意地終止了話題。
他們又在西山上閒走了幾圈,偶然間採得了一株靈草,被容青君收入了藥園。幾年下來風(fēng)紓難對容青君藥園的瞭解全面了很多,再不對此表示奇怪,甚至還幫著容青君去收集珍奇野物,耐何西山美則美矣,卻不是靈草奇花生長的勝地,數(shù)量著實不多,每每刻意尋覓不得,反在不經(jīng)意間偶遇幾株。風(fēng)紓難也試過直接找藥商購入上等的人蔘、靈芝、茯苓等物,但大多品質(zhì)不足不被藥園認可,少許品質(zhì)尚可的還要看新鮮程度,若是採摘時日太久,會被藥園認定爲“死物”,仍然不予接受。
回到山莊的時候下人告訴風(fēng)紓難長公主來了,正在挽秋堂等候。風(fēng)紓難叫容青君回了書房,自己去找長公主。
長公主此來除了看望風(fēng)紓難外,還帶來了皇后將舉辦春日宴的消息。
“你已經(jīng)連著缺席兩年了,前幾日皇后特意找我說話,今年可是說什麼都不能讓你再推託不去了?!?
“……兒子知道了?!?
春日宴是每年春季都會舉辦的盛宴,名義是慶賀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水,祈願未來幸福安康,實則不過是貴族男女又一種聚會形式。
民間百姓的春日祭只是簡簡單單在家宅裡面進行灑掃祭祖,開一罈春日釀,一家人暢飲開懷,再將新封壇的春日釀埋入地窖中,以待來年,這便是一個四季循環(huán)了。
皇家舉辦的春日宴則花樣繁複得多。王孫公子世家千金齊聚,哪怕是玩也要講究詩意講究才氣講究別緻。
巧的是今年春日宴舉辦地點就在西山之上,離風(fēng)紓難的永望山莊不遠。
容青君風(fēng)姿清絕,站在一衆(zhòng)貴公子間也毫不突兀,雖無人識得他,但有風(fēng)紓難在側(cè),也無人敢對他唐突無禮。
“風(fēng)兄!”
容青君聞聲望去,只見一個白衣公子臉上掛著大大的笑,一手勾在風(fēng)紓難肩上。
“白揚?!憋L(fēng)紓難跟來人打了個招呼,此人正是白錦葵的二哥,是個標準的“紈絝子弟”,不務(wù)正業(yè),不事生產(chǎn),一年裡有半年在京城找不著他身影。
風(fēng)紓難知道他只是更喜自由自在,不愛走“正途”,爲人卻不壞,因此前世同樣酷愛遊山玩水行走江湖不走正途的他與白揚頗有點交情。今生他被諸事纏身,早早成了青年一代裡的榜樣,與白揚少了同被視爲“不思上進”的高門子弟的革命情誼,卻因爲是少數(shù)幾個不勸他上進的親友,而被他引爲知己。
風(fēng)紓難拍開了他的爪子,繼續(xù)給容青君找食物。宴會上的糕點酒釀都出自宮中御廚之手,美味自不必說,平素是很難吃到的。難得容青君喜歡,風(fēng)紓難投喂得很愉快。
“風(fēng)兄,可有段時間沒見著你了,大夥兒都說現(xiàn)在要見你一面比上天還難,難得今天你出來呀,果然還是皇后娘娘的面子大!”
“你要見我,去永望山莊隨時可見。怕是你自己在外玩得樂不思蜀,我這一畝三分地在哪兒,你都找不到了?!?
“話可不是這麼說,咦,夙……”白揚忽然停住了話語,臉上露出了短暫的遲疑。
風(fēng)紓難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撞到了容青君看過來的眼神裡。他喊了一聲青君,走過去把手裡的食物放到他面前的矮幾上。
“風(fēng)兄認識這位小兄弟???他長得可真像我在南方認識的一位朋友,叫蕭夙,人稱夙公子,小兄弟你認識不?”
對於不認識的人,容青君自然沒理會。
風(fēng)紓難頓了頓,淡淡道:“這是我認的義弟,叫容青君,你別認錯了?!?
白揚討了個沒趣,摸摸鼻子認了,誰叫他沒本事在風(fēng)紓難面前橫呢。
白揚走了,風(fēng)紓難與容青君兩人所在好似自成一方天地,再沒有其餘閒雜人等打攪。結(jié)果過了一會兒白揚又晃了回來,就坐在旁邊看著兩人不坑聲,眼神透著古怪??上扇硕疾粻懰鶆樱L(fēng)紓難是泰然自若,容青君是完全無視了他。白揚幾次張口想說什麼,終於還是忍住了。
“幾時回京的,這次預(yù)備待多久呢?”風(fēng)紓難總算肯答理他一下。
“……回來有幾日了,不走了,過幾個月外祖七十大壽,爹孃大哥妹妹我,我們?nèi)叶既デ搴咏o他老人家祝壽。”被風(fēng)紓難一問,白揚纔回過神來,把眼睛從容青君臉上挪開,放到風(fēng)紓難身上。
白夫人出身清河紀氏,是當?shù)氐拿T望族,紀老是先帝朝的元老,在先帝駕崩前已致仕還鄉(xiāng)。有言道人生七十古來稀,因此紀老的七十大壽族中後輩都極重視,誰又知道老人家還有沒有下一個十年呢?
“紀老七十大壽?什麼時候?”風(fēng)紓難追問。
“在六月裡,我和我娘、妹妹預(yù)備五月初走,爹和大哥事忙,可能一起,也可能晚些時日再趕來。”
風(fēng)紓難點點頭,斂眉思索了下,他知道當時是白父與白母等人先回清河,白紹墊後,結(jié)果就在去清河的途中白父一行遭遇了山賊,白父重傷而亡,白錦葵不幸被刺傷了雙目,白母與白揚兩人幸好只受了輕傷,在侍衛(wèi)的保護下帶著白父和白錦葵狼狽逃到了紀家。
按理說白父繼承了白老國公的一身武藝,區(qū)區(qū)山賊本不能傷到他,但不幸就是這麼發(fā)生了,當時一片混亂,事後再去追查也失去了線索,只把那一帶的山賊亂匪清理整肅了一遍了事。老國公聽聞噩耗一病不起,白家風(fēng)雨悽惶,等到老國公終於去了,白家聲勢也大不如前。
風(fēng)紓難有心提點白揚幾句,這時卻見長公主走了過來,只得先把話嚥下,打算回頭再說。
長公主有心讓風(fēng)紓難多與人交際,重新融入京城的貴族圈子裡,但再三勸說他也不肯,來了春日宴上也只與他帶來的男子一起獨坐一邊,不肯與人交談共遊。說了幾句,風(fēng)紓難意志堅定,長公主頗有些悶悶不樂地走了,臨起身前眼帶深意地看了容青君一眼。
白揚早在長公主露出要與風(fēng)紓難說說話的表情時就走到了一邊,但一直悄悄關(guān)注著,如今見長公主神色不豫地走了,他看了看風(fēng)紓難恍若無事的表情,又看看容青君冷淡的雙眼,心想他纔不信長公主這麼精明的人會看不出這兩人之間的貓膩,也纔不信聰明如風(fēng)紓難會不知道他孃親已經(jīng)看出來了而且心中不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