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天,高鬆從仙人莊歸來,弟兄們相見甚歡,訴說離情,勉不了把“冰清玉潔”四字真言,在高鬆耳邊顛來倒去地念來,高鬆舉手投降:“哥哥們,饒了俺吧!”轉頭衝竈間的解英娟喊:“二嫂,你可曾見到過俺三嫂?哇!那叫一個漂亮……”
趙春衝高鬆使了一個眼色,制止他說下去。趙春知道這幾天三弟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實心中的愁苦委實不輕。高鬆吐了吐舌頭。
解英娟說:“哥幾個別鬧了,爹叫你們呢!”
四兄弟起身去見李金泉。
一進門,李金泉遞給趙春一張紙,說:“你們哥幾個,常常讓我講一講過去的那件事,我沒怎麼說,一個原因是你們還太小;再者,我還有太多的顧慮;當然,更多的是這裡面有太多的悲傷,唉!我不忍心提起啊!今天,是時候告訴你們一切了。小春,你來念。”
李金泉端起桌上的一碗酒,高舉過頭。趙春打開那張紙念道:“曲世文興師檄文。嗚呼!吾邑之民陷於塗炭也久矣。自今年以來,行特別之制,放棄治理,阻縛人生。病民之道爲前古所未有,民生日艱,民命日蹙,假新政之名,增加賦稅,不務實際,行苛政陰險慘毒,不可端倪。遂使我叔伯兄弟諸鄉親如坐水火。救援無路,呼籲不應,民生之苦,蓋斯至極。
“今天賜我濟民之任,吾爲殺盡貪官污吏與諸紳士,斬草除根。吾今日正在臥薪嚐膽之秋,故不虛闊空談以欺人,唯實行吾所能爲,堂堂七尺青年男兒,實行斯語,何忌言猶在耳。問天不語,砍地無靈,吾將偕與斯同心事,同聲一哭。”
李金泉把酒慢慢澆灑到地上,老淚縱橫。四兄弟站在李金泉身後,默默無言。良久,李金泉轉過身,坐到凳子上,點燃一袋旱菸,“吧噠吧噠”吸著。四兄弟圍攏過來坐好。
李金泉吸完煙,將菸袋鍋在鞋底磕了磕菸灰,長嘆一聲,說:“那是1910年的事了,二十多年了。這篇檄文是曲世文曲大帥親筆寫的。當時,他已經六十歲了,比我現在還大。那年的春天遇大霜凍,莊稼顆粒無收。農民們納捐無力,提出以‘社倉’積穀抵頂捐稅,並賑濟各鄉災民……”
李志剛起身打斷父親的話:“爹,你說的社倉積穀是怎麼回事?”
李金泉接著說:“噢!社倉積穀是農民於豐年自備的度荒之糧。我們萊陽縣‘社倉’創辦於清光緒七年(1881年),到光緒十二年,六年間已備下一萬多石糧。
“曲大帥本來爲清朝當差,負責收取洙河、大、小沽河中上游流域各地的捐稅。他了解到黎民的疾苦,也知道官紳勾結的一些內幕。
“我記得是那年的古歷四月初十日,曲大帥組織了千餘名鄉民涌進萊陽縣署,要求免捐稅,開社倉,賑災民。爲民請願。
“當時萊陽知縣朱槐之,串通地方劣紳,開辦商號,囤積糧食。並以籌辦新政爲名,大肆增加捐稅。這就是檄文上說的‘假新政之名,增加賦稅。’
“這樣一位朱知縣迫於形勢,當場答應了鄉民們的請願,併發了籤子。等曲大帥帶著鄉民們出城後,朱槐之真是壞到了極點兒,他關閉城門,嚴加防守。竟然出爾反爾,置災民的死活於不顧。
“曲大帥帶領鄉民們的請願就這樣被騙了。不過鄉民們也探知社倉積穀早被前任知縣賣掉,悉數私吞。曲大帥當即發表這篇興師檄文,恰羣情激憤時,一呼而百應,幾天間,已招集了五、六千人。於是由請願變成了起義。我也隨著鄉民們一道參加了義軍。這時候,衆人一致推舉曲世文爲義軍的大帥。
“五月二十九日,義軍再進縣署,朱槐之故技再施,騙過衆人。於是,大夥去找勾結官府、變賣社倉積穀的劣紳王景嶽等人算賬。劣紳們聞風而逃。這時候,清廷撤了鎮壓義軍不利的朱槐之,換上奎寶爲知縣,一時間風聲鶴唳。無奈中曲大帥走馬馬連莊,入富戶呂瑞璜家暫避。
“當時,我恰好隨侍曲大帥左右。呂瑞璜笑臉相迎。這期間,在我身上發生了一件事,竟然戲劇性地改變了一切。我發現呂家的一個長工,居然是我五、六年沒能相見的二弟李金水……”
聽到這兒,李志林忍不住問:“大爹,你說的是我爹嗎?他還當過長工?”
李金泉點點頭,繼續說:“對,就是你爹。可是,當時,他死活也不認我。那夜我心裡非常難過,回想二弟離家時,兄弟長街相別,淚溼衣襟,只道是今生再難相見,誰曾想相見如同陌路……”
李志林又問:“我爹爲什麼離開家?”
李金泉捧起碗,輕輕喝了一口水,說:“當然是因爲窮。起先是我想出外幹活,貼補家用,最後真正出去的卻是二弟。他每年年關總是託人捎回一些錢,一年比一年多。
“我們知道他到處流浪,幹過許多種工作。後來,好象聽說他去了關外。唉!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吃了多少苦!
“那一夜,大雨滂沱,我的心也如同這如泣如訴的雨,午夜輾轉中,門忽然被打開,那個不與我相認的長工,闖了進來,低聲說:“大哥,你們快隨我走!”我立刻明白,二弟爲什麼不與我相認。我們隨著二弟在雨夜中偷偷離開呂家不久,官兵就圍住了呂家。
“原來,那呂瑞璜是個笑面虎,表面上笑臉相對,背地後向官府告密。多虧二弟機警,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從此後,我與二弟跟著曲大帥反清起義。不幾日,曲大帥率領南嵐鄉義軍從大沽河岸邊出發,東去攻打萊陽城。過洙河已有數萬人響應。
“曲大帥與魯豐歧軍師調兵佈防,先派兵四路義軍把守要害,以截擊增援的官兵。我記得四路兵是這樣派的:城東望石廟、樑好泊爲一線;城南照旺莊、古城爲一線;城西水溝頭到萊陽爲一線;城北亭山爲一線。曲大帥親率義軍三、四萬人,將萊陽城圍了個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