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一夜,心里企盼的事一直沒發生,雖多少有些失落,卻還是很快打起精神來。草草洗漱一番后,又囑托大夫好生照拂皇甫崇。做完這些,她拿著大夫給她畫的圖紙回了客棧。因為大夫說白鷺野在水澤中,附近也不太安生,最好不要獨身一人前往,所以蘇思曼決定帶碧璽一同去。這幾日她委實不敢掉以輕心了,才遇到了對自己圖謀不軌之人,她不能再那樣粗心大意。
碧璽情緒已經緩過來,除了臉色有些憔悴外,看不出與平日有何不同。
了解了蘇思曼的意思,碧璽二話沒說便答應同她一起前往白鷺野。
“小姐,時候還早,我們先去吃些東西。也不知道要在那里呆到什么時候才回來,得做些準備,我去叫小二弄些水和干糧。”
“那好,你快些去安排。我去跟高大哥他們通個氣,免得他們擔心。”
蘇思曼見了高云慶自然不敢將實情告訴他,怕他擔心,他行動不便,一直都是呆在房間里不出來,這幾日見的最多的也就是掌棒長老和店小二了。只道是要同碧璽出去一趟,具體什么事便沒透露。又寒暄了一會,碧璽上來喚她用早飯才下樓來。
因惦記著早些出發,早飯便是草草用過,又向掌柜的打聽了一下方位路程,主仆二人便急急地走了。從鎮上要走十一二里地才能到最近的渡口,之后再乘船走水路,這一趟顯然不輕松。好在碧璽向掌柜的借了匹馬,不然光陸地上走路就得耗去不少時間。
抵達渡口時已經日上三竿了,一艘小船半隱在蘆葦叢里,船夫不知在什么地方貓著。要不是大夫給她的地圖上標志著這兒的確是個渡口,打死蘇思曼也不信。
蘇思曼跟碧璽對了個眼色,主仆兩人都對面前這景象有些傻眼。碧璽手搭涼棚極目而望,方圓一里內不見半只船舶,看來只有用這艘小船了。
“船家!”碧璽大聲喚道。
她喊了好幾聲,才有個悶悶嘟嘟充滿牢騷的聲音答應:“喊魂呢?!真是擾人清夢。”
這時蘇思曼才注意到蘆葦叢旁邊還搭了個小窩棚,因為用的都是蘆葦桿,顏色極為相近,先前沒仔細留意竟沒看到。
“我們要搭你的船。”碧璽斜睨著他的窩棚道。
船夫瘦小的身子從窩棚里懶洋洋地鉆出來,他漫不經心地整著衣衫,半瞇著眼打量這對主仆,眼珠子一動也不動,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蘇思曼直覺他有些不懷好意,那兩只小眼睛里迸發出來的色迷迷的小眼神兒沒逃過她的法眼。她有些猶疑,此人絕非善類,要不要上船?
船夫已經利索地跳上了小船,手里橫拿著長蒿,笑嘻嘻道:“還愣著干什么,上來啊!”
蘇思曼還在猶疑,上了船,船上空間狹小,碧璽打得過他嗎?自己雖善水性,但不知碧璽會不會,再則,這船夫常年在水邊,水性必然上佳,若真被暗算,可不要葬身魚腹了?
見蘇思曼似有些遲疑,船夫不耐煩地擺弄了一下蒿子:“你們倒是上不上來?”
“小姐,在想什么呢?”碧璽也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家主子。
豁出去了,只要有望救皇甫崇,冒些風險有何懼?蘇思曼心一橫,暗暗摸了摸藏在袖內的匕首,舉步走向水邊,碧璽在她身后緊跟。
就在蘇思曼邁出去的左腳即將沾上船上時,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大叫:“不可上船!”
聲音雖遠,卻渾厚清晰,內力充沛。
蘇思曼一愣,迅速撤回,后退了一步。那船夫見情勢突變,一揮手里的蒿子就向蘇思曼襲來,蘇思曼急忙矮身避開。就在她矮身躲避之時,周身留出的破綻太多,船夫一個水中撈月就將她身子一帶,將她擄到了船上,并迅速點了她穴道。
碧璽見小姐被擒,從發間一掠,緋月已然在手。她揮手一鞭卷住了船夫上身,令他一時間掙不脫,無法撐船逃離。
此時出言提醒之人也已飛身到了近前,鬼魅一般掠過碧璽徑直到了船上,將蘇思曼帶回了岸上,快得匪夷所思,碧璽甚至沒能看清他的面貌。
“多有得罪,還望太子妃見諒。”那人低頭抱拳。
蘇思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碧璽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面色慘白。就在她一愣神的當兒,那船夫趁機掙脫了束縛,飛快駕船逃跑了。
“蠡垣,怎么又是你?!”壓平紛亂的思緒,蘇思曼定定看著他那雙的平和的眸子質問,“你知不知道,你擾亂了我的計劃,耽誤了我救人?!”
“一切皆以太子妃的安全為重,還望太子妃見諒。”蠡垣背脊挺得筆直,垂著頭,目光下斂。
“誰是太子妃?”蘇思曼冷笑,“太子妃早在那場大火里被燒死了。”
蠡垣不語,依舊垂首而立,一副聽候發落的模樣。
“太子妃,太子妃,楚紅杏早就死了!這世上早就沒了這個人!我是我,我不是你口中的勞什子太子妃,麻煩你不要再叫錯了稱呼。你可以叫我蘇小姐。”蘇思曼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盡力平聲靜氣地道。
“太子妃永遠都是太子妃,換個姓氏,也照樣是太子妃。”蠡垣有些油鹽不進。
“啪——”蘇思曼扇了他一個脆生生的耳光,她的怒火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了,集中而富有爆發力。這一耳光,打得她手都有些發麻。可蠡垣依舊穩穩當當站在那里,眉毛都沒皺一下,似乎她剛剛根本沒扇到他,力道落進了磁場似的無底洞,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一直跟蹤我?!”蘇思曼語音中掩飾不住地憤怒。雖說,兩次都是他出手救了自己,她內心里卻生不出一絲感激來。
“屬下不敢。”蠡垣面無表情,剛剛被打過的左頰微微有些發紅。
“你好大的膽子!”蘇思曼怒目而斥,柳眉生生形成了個倒八字,已是怒極,“是誰叫你跟蹤我?你又是如何知曉我還活在人世?”
蠡垣無聲地看了碧璽一眼,沒作答。
碧璽的臉色瞬間又白了一層,渾身輕顫了一下,嘴唇也控制不住地微微有些哆嗦。一副又急切又心虛的樣子,死死攥著肩上的包袱,根根指節發白。
“小姐,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她急得簡直要哭起來,“自從我出宮后,我就沒向太子殿下匯報過什么。小姐,你要信我啊,小姐,你信我!”兩行清淚從她略顯消瘦的蒼白臉龐滑落,平添了幾分凄楚。
“太子妃,碧璽姑娘所言非虛,請不要責備她。”蠡垣極難得地開口求情道。
碧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抬袖欲擦淚,他適時地遞上了一塊干凈的手絹。
蘇思曼默然,內心里好像有個地方突然塌陷了一塊,空落落的。
她自然曉得,即便碧璽什么也不說,梁少鈞若要尋個人,又難得倒他么?準是一早他就派人盯著碧璽了,碧璽找到了她,他豈會不知?即便沒有碧璽,她都被全國通緝了,他會不曉得么?他若有心派人監視她,遲早都能找到她的,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她突然恍悟過來,昨日那王爺的手下不是不想殺她滅口,只是還沒機會動手,蠡垣便出現攪了局。她當時還想不透蠡垣怎會突然出現,原來并不是什么意外。
想透這一點,蘇思曼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總是這么后知后覺啊。難怪當初被人擺了一道又一道,真是不長進。
“你也是來調查供金失竊之事吧?”蘇思曼淡笑,嘴角漾著絲嘲諷。
“果然瞞不過太子妃,確然如此。”
蠡垣坦然承認,蘇思曼倒沒料到他會如此坦率,猶豫了一會,不太確定地復又開口問:“太子殿下,也親自來了么?”
蠡垣默然不作答。
可他的沉默蘇思曼卻讀懂了,她不禁又發出一聲冷笑:“看來我倒是猜得*不離十。盜金案如此重大之事,他雖貴為太子,怕也不甘落于人后。若是由他查出了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豈不是能夠大大地鞏固他太子的地位,令皇上對他更為倚重。宮中的人,永遠都是爭權奪利,樂此不疲。”
“太子妃如此言語,卻對太子殿下多有不公。太子殿下原是不愿插手這樁案子的,若不是太子妃……”說到此處,他突然住口不說了,似是猛然間省起自己不該說這些,或者是受命對此事緘口。
也是,朝中重事,同她說有何用?多此一舉。除了被誣陷,被通緝,盜金案與她有什么干系?蘇思曼自嘲地撇出個笑容。
“太子妃,您對太子殿下有誤會,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蠡垣突然插出這么一句,這就好像原本流暢舒緩的古典樂突然插進來一段流行樂,聽在蘇思曼耳朵里極不和諧。她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半瞇起眼睛打量他,好像從來不認識他似的:“什么叫我誤會他?是他和他母親一手策劃滅了楚國,是他,親手殺了我哥哥,讓我國破家亡。也是他,一手將我逼上了絕路。如今我好不容易逃出來,為什么他還不肯放過我?你說我誤會他,你還說我誤會他!我知道你是他最忠心的狗腿子,換個人,說不出你這樣顛倒黑白的混賬話!”她邊說著,眼淚控制不住地掉落下來,往昔種種,歷歷在目。
心,痛如刀絞。
都已經過去了那么久,久得好像有幾個世紀,她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那種心如刀割的劇痛,沒想到,一旦被觸碰,那根神經依然如此地敏感脆弱,甚至脆弱得一觸即潰。
她依然恨,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