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楚國沒多久,就遇上宮廷招納宮女,碧璽便被送進了宮。
其實那時候她年紀尚小,還不能完全清楚明白自己的使命到底是什么,為什么一定要被送入楚國的宮廷。那時候她只是覺得不快樂,楚宮規矩很多,完全不似雍涼的王宮,可以隨意出入來去自由。身份地位的顛覆以及命運無常的捉弄使她比同齡的女孩子要成熟一些,所以跟同批入宮的女孩也沒什么共同語言,外人看來她總有點孤僻,所以也不太有人愿意搭理她,她常常很懷念在耀州的日子。
名義上她是買來的奴隸,可是梁少軒待她很不錯,她的任務主要就是陪他玩耍解悶,那真是一段快活的時光啊。可惜,就是太短暫了點。
長大后她偶爾想起那段往事,忍不住會泛起一絲淡淡的惆悵。她跟他,應該算得上青梅竹馬吧?
原本以為隔得那樣天遠地遠,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再見了,哪知命運的神手慣能翻云覆雨,叫人猜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么。
昭桓二十年,孝成帝為解青州之圍,遣使向梁國求救,不得不答應令楚國顏面無光的各項條件,其中有一項就是指名要紅杏公主和親。
使者帶來的消息幾乎震驚了整個朝野,誰也摸不清梁國皇帝提出這荒謬的要求到底是有何用意。和被困青州城的十萬大軍相比,顯然犧牲一個傻瓜公主就顯得無足輕重了,所以孝成帝當機立斷答應了梁國的全部要求。
要說這紅杏公主雖然是個傻子,可畢竟是先皇后的嫡女,出身不可謂不高貴,雖是屈辱的和親,嫁妝應也是頗豐的。只是彼時素來與突厥親善的皇后蔡氏很不待見這個傻公主,連帶著也對梁國這個“友好鄰邦”很不待見,將規制一縮再縮,導致公主最后出嫁時嫁妝多少有點寒酸。
公主出嫁,身為公主貼身宮女的碧璽便自然而然被劃入了陪嫁的名單,當然,這樣的安排也很符合蔡氏的心意。
說起來,碧璽被送入楚國皇宮,從某種程度來說,相當于人質,同時又是細作。
雍涼已經投靠了突厥,而楚國皇后蔡氏之弟實為突厥光祿王私生子,他是一心向著突厥的,也慫恿攛掇他姐姐賣國,所以這兩人其實也投靠了突厥。
按說蔡氏貴為一國之母,卻胳膊肘向外拐實在有些說不通,可事實是蔡氏這個皇后做得非常窩囊,上有皇太后壓著,即便是平輩中也被其他寵妃搶盡風頭,偏偏她又是個比較有野心的女人,長久的壓抑便導致了惡果。事實上當時楚軍在青州遭圍困就是這姐弟倆人背后通敵搞鬼的杰作。
突厥人疑心重,便又要求第三方的雍涼王派人潛入楚國,一來是暗中監督那姐弟兩,二來是增加滲透。所以蔡皇后這邊一面要不情不愿地罩著碧璽,一面又要提防著她,對這丫頭頂討厭的。也正是這個原因,她將碧璽踢得遠遠的,將她弄去伺候楚紅杏這個傻瓜。
碧璽對自己要陪嫁到梁國之事毫不意外,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時隔多年,她對梁國那份特殊的好感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她不會想到,還未曾啟程前往梁國,竟再遇當年的小公子。她更不會想到,當年的小公子,竟是梁國的五皇子。
早在梁國派兵前往青州之時,梁少軒便已秘密潛入了楚國,也就是在那時候,碧璽第二次見到了他。
可再次相見,他已經完全想不起她是誰了,就好像從來不認識她一眼,眼神里全是陌生的冷漠和上位者的威嚴,這幾乎一下子澆滅了她心頭的熱火。要知道,當她跪在地上回完話起身欲退走時,出于好奇偷偷打量了一眼上座的尊客,就是那驚鴻一瞥,她認出了他。雖然時移世易,當年的小公子已長大成人,模樣改變了一些,可她就是一眼認出來了。
他的洞察力非同一般,立時便覺察出有人偷看,冷戾地回應了一眼,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散發的濃烈煞氣仿佛是兩把冰刀插過來,叫人背生寒芒,。
幾乎是在那一剎,碧璽明白了,眼前的這個人,跟記憶中的小公子已是截然不同。這不同不僅僅是身份地位的差異,更是性格脾氣的巨變。除了一張臉依稀看得出當年的影子,他身上已經找不出她所熟悉的東西。
這個發現多少叫她受了些打擊,但轉念便又想到,既然突厥那邊已經將她劃到了梁少軒手下,聽他調遣,以后固守下屬的本分便好。至于其他,委實也不是上司跟下屬該有的。既然他已成了她的上司,前塵過往不記得便不記得吧,太復雜了不好,時隔多年,其實她也早應該忘記的。可偏偏……見他之后,所有的事又歷歷在目。
她就是個念人家好處的人,在她短短的十幾年的生命里,給過她溫暖的人寥寥可數,在這寥寥可數的人里頭,很大一部分為了維護她,已經命喪黃泉,所以余下那小部分活著的,便是她念念不忘的。
和親大典前夕,碧璽得了命令——將公主迷倒。傳達命令的人甚至貼心地將迷魂藥都替她準備好了,根本連拒絕的余地也沒有。
碧璽大概猜到了,梁少軒的用意是要破壞和親。她能想到,或許他們會劫走公主,或者是破壞她的貞操,一旦得手,和親之事便會成為泡影。梁國很可能借機挑起事端,被困青州的楚軍已是疲憊之師,而梁國借救援之名,就在城外十里屯軍十萬,一旦激怒梁國,兩軍交戰,屆時楚國便是岌岌可危,可以預見梁國大軍不日便可攻入京師。拱衛帝都的北營大軍已調大部分去了青州,帝都猶如空城,臨時從各地調集軍隊也不太現實。
考慮到各種綜合因素,碧璽雖然的確是給公主下了藥,但是在服侍公主用膳時,卻是她親自試膳的,所以那時候蘇思曼是沒中招的,倒下的是碧璽。她之所以這么做,一方面是不想加害公主,畢竟侍奉公主已是多年,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不希望是自己的所作所為給楚國帶來災禍。
雖然事后毫不意外地受了責罰,不過好歹還是能自圓其說,畢竟給主子試菜也是奴婢的本分之事,梁少軒那邊也不好多做追究。只能假設是楚國那邊警惕性太強。至于楚國宮廷這邊,此事是被壓下了,畢竟公主和親在即,誰也不希望出亂子,何況藥是碧璽下的,也是她自己服下中招,不明內情的哪里會猜得到是她搗鬼呢。
至于那天夜里梁少軒再度派人搗亂,畢竟他已經是她實際上的主子了,她再要直接出手壞他的事,顯然不明智。何況晚膳時故意中了迷藥,已經是給楚國宮廷敲了警鐘,她能做的,都已盡力。
她早該明白的,一人不能同時侍二主,而她卻要充當三面間諜,在楚國梁國和突厥間周旋,也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局面,又或許是因為她良心未泯,終于為后面事情走向無法挽回的境地埋下了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