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娟牽著女兒的小手,下了出租車。擡頭一望面前的麪館的名字~正西面家,牌匾的漆料剝落很多,必然年月風吹雨打留下的痕跡。劉娟進店坐下,愛憐看著坐在旁邊手疊放桌面頭枕其上繞著小嘴瞪著圓圓的雙眼急不可耐的樣兒,於那時她想起兒時也是這樣等麪條上桌。她也突然想起了母親,那個逝去了二年零六月的女人。
今天是二月二十八,其母敬慧的三週年祭日。劉娟今年二十又五,女兒劉小貝今年六歲半。“媽媽你怎麼不吃呢?”她撥了撥額前劉海,低頭夾了兩口,綿綿的面菜一下便侵佔了所有的思念,擡頭的一瞬間淚便忍不住滿溢出來。“媽媽你怎麼哭了?”劉小貝放下筷子站上板凳去拉桌面上的紙巾,她接過紙巾笑著唱道:“風雨之後不一定美好的天空,孤獨盡頭不一定有彷徨,但願你不再受傷一切終會成空,但願你的眼睛藏得住悲和喜但願你流的每滴淚都讓人感動…”後來劉小貝才知道這是她媽媽的媽媽傳給她媽媽的歌,還未唱完她再一次淚流滿面。
“我不吃這些,”劉娟將筷子一擱,看著青椒洋蔥土豆絲實在沒有胃口。“我要吃紅燒排骨,”敬慧握著筷子連挑了幾夾土豆絲笑瑩瑩道:“要是那天能吃飯你親手做的紅燒排骨就好了,”後劉娟又隨便刨了幾口飯,便躲進了自己小屋裡不再出來。那年她十八歲,在成華中學念高中。一天課間休息時間,胡麗玩耍語音詞典,引起了大夥的興趣很多人都擠過去觀看。當然她也不例外也是很好奇,胡伶見她一湊過來手一壓將詞典和上橫豎左右瞟了幾眼怪聲怪氣說道:“瞎湊什麼熱鬧。”她哼了一聲轉身回到自己座位繼續發呆,劉成績不算最好也不是全班最後,每天的生活除了上課吃飯剩下的就是睡覺了,所以於她來說讀書簡直無聊透頂。劉娟拖著書包回家,招呼也不打徑直撲到了屋裡,她只聽得廚房裡剁剁的聲音聞得香酬的燉骨味兒,她想著今天學校的事一點食慾也沒有,頭一側蒙著蓋子呼呼大睡。夕陽西沉,窗扉連最後的溫熱都無法留住。“你挑著吃阿”敬慧一連挑給她幾塊排骨,她無力地盯著碗中的菜有點孩子氣道:“我要買一本電子詞典,”敬慧碗一放生硬冷切道:“不行,家裡沒有這份閒錢。”劉娟想著今日窘迫的樣子,心裡委屈極了,從小到大別人有玩具她沒有別人漂亮名貴衣服她還是沒有。“我不管,”她倔強忍受著眼中旋轉的淚水固執不已道:“爲什麼別人都有,我沒有,爲什麼從小到大都這樣。”末了一轉身衝進了自己狹小孤獨的房間。
敬慧是一家紗防場的女織工月薪並不豐厚,年輕時一段有始無終的感情讓她生活的日子步履艱難,但她還是獨自一人竭力撫養著劉娟。一日劉娟在購物之中遇著初中的同學陳麗,陳麗自從初中挫學後便到各大城市打拼,幾年下來倒也多有積蓄,身著名服手戴貴表指提美包。這些對劉娟說都是她曾經夢寐以求的享受,自那後,不知爲何她突然有一種不爲顧慮也要急切離開此地的衝動,對現實無奈不可掙扎躊躇及外面世界美好的渴望一直是繚繞心間念念不忘的癡夢,只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如同一隻展翅翱翔的飛鳥,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幸福。一天劉娟進教室不小心將胡伶的書連電子詞典全部碰落地上,詞典在落地的一瞬間便成了粉碎。-胡伶猛地從座位跳起大吼道:“你這有人生沒爹養的野女子,”雖然大家都知道這事,可都沒有如此說穿更何堪用惡毒的嚴詞呢。劉娟臉一沉冷冷問:“你罵誰呢?”“我罵的就是你就是你,你這個野種。”她將臉一揚一記重重的耳光深深印上了胡麗的臉頰,她過去怒目相視冷切道:“對啊,我就是一個沒有教養,有人生無人養的野種。”說罷又是一記耳光抽過去,胡麗只是覺得頭嗡嗡的響臉火辣的厲害,過了半響才反應過來一手捂著臉一面嚎啕大哭跑去辦公室。
沒有多久她被叫到辦公室,很快地就出來了。幾天之後她便永遠的從這座讓人生畏心寒的校園消失了,和陳麗一起踏上了南下的車。劉娟望著車窗外狂奔的樹木山水,感受著柔和陽光的溫度,拉開窗戶放聲大喊:“我自由了。”風吹亂了她的秀髮是一幅悽美的油畫。一路上她放聲歌唱,看自己喜歡的書暢談對於曾經被譽爲蓉城地方的嚮往,陳麗倒是一點也不興奮,上車就睡對於她的問話也是含糊不清的迴應或是一句到了你便知道了做敷衍。大抵坐了七八小時的車,敬慧遠遠聽著喧鬧的吵雜聲望著漸多的人羣越來越擁擠的交通一座座擡頭望不見頂的大廈高樓,聽著有人忍不住親暱高聲呼喊:“成都。”她才知道這就是成都。
如果一個人獨自來到陌生的城市幹著陌生的工作,冷暖自知無人關惜又是何等的孤苦。不過對於敬慧到沒有這樣的感受,因爲她還有朋友這裡她唯一值得信任且給予她無限溫暖和關懷的人。她從窗戶往下望著,見著越發青綠被風吹得搖擺不定的樹葉,掐指一算來到蓉城已經有半月的光景。這段時間裡她除了買菜煮飯逛街剩下的全部的時間就是在等陳麗回來,然後看著她出去。陳麗的工作好像很特別是的,她總是晚上出去工作,凌晨五六點纔回家,縱然有時間早點回來也是一身酒氣,扔掉鞋子甩掉衣服就呼呼大睡,不顧形象不在意世俗。劉娟也曾多次試探著詢問
,得到的答覆都是我很忙有時間再給解釋吧。她也不好再多問,對於工作也好似水中之月鏡中之花渴望不可求。可是一切的平靜都在一個月後劉娟開始和陳麗一起工作開始後漸行漸遠,工作那天她穿著一件紫色的長裙,梳一頭捲髮,提著一個粉紅的包,嘴脣被脣彩照應得更加光彩動人。
雖然一開始陳麗早就交代她無論是面對客人還是老闆始終都要保持微笑,可是到她抵達酒吧面對燈光閃爍歌聲四起舞步頻頻的男女時還是緊張不已,連老闆具體說都不知道只是一個勁兒的點頭。不久後便被帶到吧檯,熟悉各種酒水的價格和倒酒的各種注意事項,一個矮個子的男生熟練的調酒倒酒有點憤憤道:“站著幹什麼?還不快過來幫著倒酒,”她只得顫巍巍將包小心翼翼擱放吧檯的小格子上,低頭過去。不一會,一位穿著格子襯衫戴著金邊眼鏡的男生一晃身坐到吧檯前的圓凳上,手一揚擡頭愣了一下突然莫然壞笑道:“呵呵,怎麼今天有新貨了。”她羞怯得將臉埋得更低溫聲道:“請問你要喝什麼?”那人身體一擺,將一手擱在吧檯桌面緩緩畫圓一手撐了下顎斜目問:“小姐芳齡啊?”“十八”那人高興得將臉往前一湊喃喃低語道:“還真是一個雛啊,”一手悄然去拉她的手,她一急一慌手一甩羞怕得不能言語,又不知如何拒絕。那人見有戲,更加有恃無恐臉一湊,一個陌生男人的嘴脣便距她咫尺,她幾乎急得要哭喊出來又無所適從。一雙有力的臂膀活生生將那人拉拽下來,“來一打啤酒,”劉娟出神看著眼前這個一臉乾淨淺笑迷人的男人,忘卻了倒酒。“一打啤酒,”他淡淡一笑清純得讓人心動,“我叫徐明”男子接過酒喝了一口,伸出纖細的手她慌忙地握住小聲說:“你好,我叫劉娟今年十八歲。”“那人是我的朋友,他喝醉了剛剛真是不好意思。”她望著在不遠處躺臥的眼鏡男會心一笑搖頭道:“沒有什麼,”第一天的工作就在這樣不痛不癢的時光裡度過,但不知爲何自從那天過後她甚至有一點期許夜晚早點到來,縱然她是多麼厭煩那份冠名爲工作的差事。
世界上永遠都沒有被遺棄或註定一世孤苦終老的人,人總會在特定的時間地點遇見一個能足以讓人奮不顧身且無怨無悔心動的人兒來溫暖那顆宛如冰雪的心。對於劉娟來說徐明就是那個註定讓她無所忘懷的男人,“來一打啤酒,”徐明淺笑著眼神裡透徹著幾許不明的情深,她一側身熟練的倒好了酒,故作無聊側臉發呆。“劉娟不是說想看煙花麼?”她聽著這樣一問心裡高興不已,可還是一臉平靜淡淡道:“對啊,”徐明望著她眼裡有一種莫名的感傷,她心裡一怔慌忙低下頭。徐明將杯中剩下的酒一口飲盡,一把抓住她的手繞過吧檯往外奔去。“你帶我到哪兒去啊?”劉娟有點不知所措期許與害怕同時縈繞心間,很快她被帶到了車上,接著是轎車的發動機轟隆隆的聲響,然後就是街燈與房屋飛快在車窗上飄動,她只得慌忙繫好安全帶既期盼又擔憂著下一個路口的來臨。
“我們認識多久了?”“三個月又五天,”徐明得意的回答好像知道她要這樣問一樣,“那我那天穿的什麼衣服?”她有點不相信繼續追問,他笑著回答:“紫色的長裙,提著一個粉紅的包。”她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一手支著下顎用手指撥弄車窗的掠影。
約莫半小時後車在一個郊區的湖邊停下,空中一鏡難得一見的明月分外妖嬈。他將她牽下車,從車的後備箱裡搬出十幾箱煙花硬生生要她閉上雙眼許願,她會心一笑雙手合十心念但願他是一個真情真意的男子,不要取意溫存,且讓我試著相信一下他。湖邊柳枝隨風搖曳,閃爍繁星像一個好奇的孩子悄悄偷窺著人間的情愛。煙火如一隻只絢麗的流螢短暫發光之後又明滅於天際,徐明看著她興奮高興的樣子活脫一個小孩子樣子。他搬過她的身子小聲道:“劉娟,我愛你。我們開始正式交往吧,”她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傻愣站那裡當他的厚脣吻上的她的柔脣時,眼淚忍不住盈眶而出。
一日劉娟娟於住舍閒唱歌曲,“風雨過後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會有彩虹,所以你一臉無辜不代表你懵懂。不是所有感情都會有始有終,孤獨盡頭不一定惶恐,可生命總免不了最初的一陣痛。但願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但願你留下每一滴淚,都會讓人感動。但願你以後每一個夢,不會一場空。”陳麗聽著她悽切婉轉的歌聲心裡一喜扔到擦頭的毛巾關心驚喜地問:“劉娟你剛剛唱這首歌的名字叫什麼?|”“《人間》,是我母親小時候經常唱詠給我聽的。”陳麗不禁驚歎道:“你唱得太好了,好動聽啊,讓人有一種想哭的衝動。”陳麗平時是一個不怎麼誇獎別人的人,她這樣一說反倒讓她不好意思了。“哦,你今天不用再去做吧檯服務員了,”“那做什麼?”劉娟一臉高興迫切詢問,“前幾天酒吧的一個歌手生病了,酒吧現在正需要一個歌手,你每天晚上只要唱一兩首歌主持一點活動就是了。”她見她猶豫不決又有點心虛的樣子鼓勵道:“你做完了事兒可以提前走,工資是原來的兩倍。”她這適才勉強點頭答應。
燈光閃爍音樂響起,劉娟用她清純的嗓音深情的演唱征服了在場的所有人,其後的幾天裡相繼有人送花約
邀她都以事情繁多拒絕了。
又過了兩個月,夏天已經悄然遠去,樹丫間飄搖欲墜的黃葉預示著秋天的來臨。不知爲何最近劉娟身體總是覺著不舒服,幹什麼事情都是無精打彩昏昏欲睡。“劉娟你是怎麼了?”陳麗關切詢問:“都連續請假兩天了,老闆都不高興了。”“沒有什麼。。。”她還沒有說完心裡一堵慌忙捂住嘴衝到廁所幹嘔起來,“沒有事情吧你,”陳麗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打量著從廁所出來的她,“沒有。。。”還沒有說完她又衝進了廁所,陳麗心裡一驚大駭難道是懷孕了。“你是不是懷孕了,”陳麗擔心憂慮盯著她,她頭一低繼續坐下發呆。“你還是不要再工作了,老闆那裡我會替你說的。”不知爲什麼,劉娟聽著這樣的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倒擔心一片。“這孩子是誰的?”她剛剛想回答,陳麗一把搶過話頭:“|是不是那個徐明的,”她見她低頭不語心裡一下子全明白了,“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不要輕易相信酒吧裡的人麼?你對他了解多少?他的家庭?他的工作?”“可是我愛他,有這個就足夠了。”陳麗大笑兩聲憤恨道:“愛情在現實世界中都不是,”“不是的,”劉娟仰著臉堅定有力道:“我相信愛,相信他,”陳麗於此時終於知道再說什麼也於事無補了,她幽嘆一聲心酸道:“男人說的話於脫衣服之後和穿衣服之前,永遠不要相信。”也是此時劉娟才注意到事態的嚴重性,但是她還是相信他是愛她的,於他她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替換的。然而漸少的電話不溫不火的話語見面的逃避,都把一切推向了不可逆轉的悲哀的深淵。
“你最近在忙些什麼?”劉娟望著對面那個依舊笑容親切的男人擔心問,“你一點時間都沒有麼?可是我懷孕了,需要有人照料”徐明這才清嗓回答道:“我不是給你說過了嗎?把孩子打掉就是了,大家都是玩玩而已,你何必當真呢?”事已至此太多的言語的解釋都是一種虛僞的搪塞,他見她委屈不願相信的樣子堅定道:“對不起,我已經有妻子了,我們是無法在一起的。”“你當初爲什麼不告訴我?混蛋”他淺淺一笑一攤手平靜說:“你當初有問過我嗎?”“你這騙子,你又沒有想過我們的孩子?她是無辜的,”她強忍住悲痛站起身,她世界裡最後一根感情樑柱也倒塌了,想著孩子想著自己獨身一人來到這鬼地方,無親無故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突然她才發覺自己原來是多麼不懂事,爲著自己叛逆與固執用一生的辛酸來償還。她一時提著包衝出了咖啡館,打了的撥通了家裡的電話。嘟嘟電話響了兩聲,“喂是劉娟麼?”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熟悉的聲音,還沒有回話她的淚便順著臉頰奔流。
“你回來吧,”母親這次特別溫和諒解比原來任何一次都快,“你把孩子打了吧,你還小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不了,我捨不得。每天我都能感覺到她的成長,我覺得她現在就是我生命的唯一。如果誰要是連這唯一的希望都給抹殺了,我會發瘋的。”敬慧作爲一個母親那種絕境無助的感受早有體會,也不想再做阻攔。半響後勉強笑了笑:“你還是回家吧,媽媽會照顧你的。”劉娟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放聲大哭起來。
陳麗也曾找朋友調查過徐明,知道他是北京一個建材公司駐成都的老闆,已經結婚多年。後來徐明的老婆也多次找到劉娟道明她沒有生育能力,但又很希望有一個孩子,只要她能把孩子生下來,到時候孩子可以由她撫養,撫養金和賠償費可以商議。劉娟見著這個卑微又可憐且費盡心思維護著家庭的女人,覺得一切都是那麼可笑,待孩子出生以後她以重婚罪起訴。然現實總是殘酷,當她看著剛剛出生劉小貝,想著她的未來時才知道孩子多麼需要錢。最終她還是同意了私了,用二十萬來換一生的幸福。
後劉娟在陳麗的幫助下開一個雜貨批發店,日子過得辛酸卻也快樂。幾乎每天晚上女兒都要在她的歌聲中才能入睡,每每這時劉小貝總是捂著眼睛討好道:“媽媽唱得真好聽,我還要聽一次。”劉娟一面緩緩小心給她蓋著被子一面清唱:“天上人間,如果真值得歌頌,也是因爲有你,纔會變得鬧哄哄。天大地大,世界比你想像中朦朧,我不忍心在欺哄,但願你聽得懂。但願你會懂,該何去何從。”嘟嘟電話又響了,劉娟刻意側身過去才接電話。“喂劉娟啊,你多久回家啊,我想想看看小貝”“媽等一向我時間了。自然會回家的,”“我還等著吃你親手做的紅燒排骨呢?”“媽真是的那麼久的事情還能記得?”她一想怕母親傷心又連忙補充道:“等以後再說吧。”“外婆,外婆。。。。”劉小貝爬出被子搶著電話,“乖,乖,”敬慧高興笑道:“多久下來玩啊,”她小嘴一翹不情願又不好意思回答:“媽媽說等以後有時間來,”後雖然敬慧幾次打電話,但劉娟都以忙沒有時間推脫了。
後來劉娟聽說母親生病了,在她正打算回老家時噩耗傳來敬慧因生重病死了。她晝夜兼程於當晚十點趕回老家,雪白的靈堂沉重的棺木硬生生把陰陽相隔,又有誰會想到一句以後就會是永遠呢?
高高的墳冢熱騰騰的紅燒排骨,今日銀鈴般童稚的歌聲再次將一切帶到很遠很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