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情會因爲環境的改變而改變。有時候,也許你沒到過那個地方,卻由於某些相似的建築、相似的擺設,從而勾起了腦海中最深處的回憶。想象著過去的場景,會有種物是人非的感慨,又或者期盼著某個熟悉的身影,明知道不會出現,心依然帶著喜悅。
學校到了,彷彿回到了小學年代。操場上,那些活潑可愛的身影就是我們年幼時真實的寫照,有一幕是一個小女孩摔倒了,有個男生向她伸出了手。
他說,不痛,我揹你。
新的環境,回憶是舊的,那麼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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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啓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笑著說,我欣賞果斷的人,有時候一猶豫,就什麼都變了。
雖然我不想討論文成,也不想討論過去的事情,可是如果他問我,我也會如實相告的。
陳啓只是說了一句話,然後又是沉默。
他說,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反正我一直都在。
也許無聲的陪伴也是一種表現友誼的方式,也許這是陳啓和其他朋友不一樣的地方。
我在校長室找到了副校長,他順便把我帶到了我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空蕩蕩的,除了一張木桌,一把木椅,一個木櫃子,就沒有其他東西了。剝落的白石灰好像在告訴我們這間屋子的年齡,它經歷了歲月的洗禮,已經很老很老了。因爲實習老師不和學校簽定任何協議,隨時可以離開,所以副校長才特地安排了一間獨立的辦公室,就在教學樓後面的小花園裡。
副校長的嘴邊露出一點歉意的笑,我也笑笑說,這裡挺好的,僻靜。
我讓陳啓留下來幫我打掃打掃,副校長則開玩笑地說,閒雜人等不能入校,但是家屬例外。
“沒想到這校長腦袋瓜子鋥亮得像夜明珠似的,眼睛怎麼就沒那麼亮呢?明明是兄弟,哪裡來的家屬啊?”我嘟囔著,不希望別人誤會我和陳啓關係。
陳啓從櫃子裡找出兩塊抹布,又在外面的牆角找來一個盆,灌了水,邊擦桌子邊說:“洛大老師,在背地裡說校長的壞話可不好吧?你可是他的手下!你到底想不想在這兒幹?”
我沒好氣地拾來一塊抹布,說:“他那地方救濟中央的髮型,不消說,頂是個和和氣氣可以開得起玩笑的人,就算聽見了,還會誇我這個英語老師用的比喻句很好呢!你瞎操什麼心,大不了走人,憑我的本事,到哪兒都能弄得口飯吃。”
陳啓只抹了一遍桌子,盆裡的水就跟墨汁似的。他對我的比喻句表示欣賞不來,出門換水去了。
等他換水回來,我搓了搓抹布,繼續跟他說:“兄弟,你還別不信,就我們學校以前,那個門衛,也是這髮型,人老好了!我摘了很多次月季花,他都裝作沒看見,換做其他老頭兒,早就跟校方反映情況讓我罰站去了。”
“你還真調皮,沒聽過路邊的野花不要採麼?”
“這怎麼叫野花呢?門衛老頭兒自個兒種的。對了,還有老石橋那邊的小書店,那店主的頭上也是個溜冰場,人也挺好的,我幾次借書沒還,他都還讓我借呢!”
“老石橋?城北的老石橋?”
“你怎麼知道是城北?莫非……”
“我,城北水家村的!”
“嘿,你小子也是水家村的?真是有緣啊!”
“沒想到,咱倆還是老鄉啊!”
沒想到這麼巧,陳啓就是我們水家村的人。水家村靠近長江,以水爲生,因而被稱作水家村。水家村在城北,共有五百多戶人家,也算是個大村子。有一年發了大水,很多房子都被淹了。**發了補貼,大部分人成了拆遷戶,只有少部分人沒有離開,還住在老地方。我的爺爺奶奶就是個守舊的人,沒離開。也正是他們沒離開水家村,我纔有機會在城北上小學,纔有機會遇到了文成。而陳啓的祖輩早就搬出去了,只是到特定的日子會回村祭祖而已。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大概花了兩個小時,陳啓幫我把整間屋子都打掃乾淨了,還幫我搬來了許多書籍和資料。等我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卻左轉右轉,總覺得缺少些什麼。
“還能少什麼呢?別想了老鄉,我真應該好好請你喝一杯纔是!”我拉著陳啓的胳膊就往外走,他卻掙脫開我的手,一溜煙跑到了外面的花園裡。花園裡的藤蔓比較多,一轉眼,就不見了他的蹤影。
二十幾分鍾後,陳啓才神神秘秘地回到了小屋。他手負在身後,不肯給我看。
“你說你,去哪兒了?看你神神叨叨的樣子……”
“洛大詩人,洛大老師,我送你的這樣東西,你一定會喜歡!”
“送我東西?今天又不是我生日,好像也不是什麼特殊的節日吧?別遮遮掩掩的了,快告訴我,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看你家裡有吊蘭,有百合,一定是個愛花花草草的人吧。你看。”
當陳啓從身後拿出三隻紅色月季時,我的腦袋瞬間變成了一張白紙。我不知道心裡是高興還是難過,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心口,也堵住了喉嚨和眼眶,哽咽得難受,有淚也流不出來。我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那年,我也是這麼傻,用手抓著帶刺的月季,衝上了舞臺。
而文成卻扔掉了月季,握著我的手,溫柔地說……
文成,文成,文成……文成再也回不來了……
“不喜歡啊?沒關係,那邊還有好多花呢。”
“誰說不喜歡的?這就是你準備的禮物麼?”
我拉住了陳啓,接過他手中的月季,他的手被花刺劃破了一個小口子,我卻不知所措。
那滴淚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他的手心。
“傻,不就劃破了一道小口子麼,又沒流血,至於讓你爲我心疼成這樣麼?”
我撇開他的手,也轉過身迴避了他的目光,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
“誰爲你心疼啊?我是在想,你毀壞校內的公物,萬一被學校攝像頭拍到,再被校長拉入黑名單,我可救不了你。”
“那些都是騙人的。我小時候被罰站校長辦公室裡,親眼看過的,攝像頭呀根本就沒開,一個擺設而已,專嚇唬你們這些乖寶寶的。”
“原來你才調皮鬼。”
“我這叫勇於反抗專制統治,以前我們那校長可壞了,老是找我麻煩。要是我父母沒離開水家村,說不定我能遇到個好校長,也說不定早就跟你桃園結義了。”
“好啦好啦,去找個玻璃瓶,把這花裝起來吧。下次可別再破壞公物、亂折花草了,路邊的野花不要採!”
我把他的話原原本本地還給他,他則是傻傻地笑了笑。
跟副校長道了別,明天就正式來這兒上班了。
一路上,心緒複雜得很,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一團亂繩理出一個頭兒來。陳啓也默契地保持沉默,專心開著車。
快要到我家樓下時,他才問了一句,老鄉,什麼時候請我喝酒啊?
“好吧,就今天,你把車停那兒,我們還是去老地方。待會兒給你見個人。”
“怎麼,你要介紹女友給我?”
“是我死黨,不過名花已經有主了,是她吵著要見你。我話說在前頭,她這個人就是個小妖精,她說什麼你別往心裡去,也別當真。”
“是,洛老師說什麼就是什麼!”
來到大排檔,先點了幾份下酒菜,當然,少不了青啤和羊肉串。
給陸瑤打了個電話,不出十分鐘,就看到了馬路對面走來一個花枝招展的小妖精。
“喲,這麼帥氣的小夥子,洛珊你不介紹介紹?還當我是朋友麼?”
“阿瑤,這就是我的好兄弟,陳啓。說來也巧,我們也是老鄉。”
“喲呵呵,老相好!老鄉好呀!對了,帥哥你叫啥名字來著?我家洛大詩人就交給你啦,你要是敢辜負她……”
“陸瑤!說什麼呢你!我們就是普通朋友!”
“我懂,我懂,這酒嘛,你們喝,我家那位不讓我喝。我就等下次喝你們的喜酒了!”
我把陸瑤拉到了一邊,好好地教育了她一番。
“陸瑤,我可是好心好意想介紹我的朋友給你認識,你再這麼說,我可不樂意了。”
“我說洛大教育家,你沒看出來那小子對你還有點意思麼?”
“你胡說什麼呢?我跟陳啓可是純潔的。”
“拉倒吧你!你還知道純潔兩個字怎麼寫?你可瞧見了,我在那邊說了老半天了,你以爲我只會開你玩笑,只會蒐集情報啊?姐今天來不光是爲了蒐集情報,也是爲你把把關。你看,那小陳只顧著傻笑,要麼喝酒,要麼就是看著你,就算你對他沒意思,你怎麼能保證他對你沒意思呢?”
“蒐集什麼情報啊?今天的事兒你回家就得忘了!別給我在詩社瞎說八道。”
“除非你承認。”
“我承認什麼呀我承認,我跟他真的是清白的!”
“好了,姐不跟你在這兒爭了,別讓人家等太久,讓時間來說話,姐就不信你們不發生點什麼。”
“把你的嘴封好!”
陸瑤作了個動作,把嘴巴的拉鍊拉上了,保持著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和陳啓開始聊了起來。而我則是坐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腦袋裡全被陸瑤剛纔的話搞亂了。
我可以保證自己對陳啓的感情是百分之百的友誼,那陳啓對我的感情呢?
我從沒想過,除了文成,還會有第二個人喜歡我。
我是那樣普通,沒有漂亮的臉蛋,沒有火辣的身材,性格也不可愛,也不會撒嬌。說是有才華,也不過是跟著文成學會寫幾首詩,實在沒有吸引男人的資本。
陳啓怎麼可能會喜歡我呢?
應該不會的。
絕對不會的。
而且我們才見過幾次面呀,說他喜歡陸瑤還差不多,畢竟陸瑤比我好看百倍,是公認的萬人迷。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暖黃的路燈光陸陸續續亮了起來。遠方的景色變得模糊不清,耳邊嘈雜的聲響中依舊能辨認出陸瑤和陳啓的聲音。在這短暫的恍惚中,心裡有兩個影子卻被黑暗映襯得清晰明朗了。
一個是文成,另一個是陳啓。
等陸瑤走後,陳啓陪我走過了紅綠燈。如果說陳啓喜歡我,爲什麼我找不到一點點跡象呢?比如過紅綠燈的時候,文成總是會站在我的左邊,順手牽過我的手,說,小心車。
而陳啓呢?
他沒有走在我的後面,沒有走在我的前頭,更不是並肩而行。我們之間是一種很奇怪的斜對角的位置。
也對,畢竟我們是兄弟,兄弟怎麼會牽手?
他把我送回了家。等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我還是回過了頭。看著他的背影,這一次,我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