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的城市又一次進入了安靜的夢鄉。明天是我第一次上崗工作,沒想到卻在晚上失眠了。失眠的理由並不是因爲工作帶來的緊張和興奮,而是一個詩人在夜裡特有的癥狀。說得好聽一些是感時傷懷,其實就是無病**,拿一些簡單的事情來使自己心煩。
路燈光有些灰暗,行人漸漸稀少。天上的月亮很大,很亮,柔和的光輝灑在陽臺上,彌補了路燈光的不足。
我沒開燈,靜靜地靠在陽臺的欄桿上,看著遠處的星星點點,也看著天上的月亮。
我不喜歡有任何事情藏著掖著,儘管有的時候,不去捅破那一層紙或許會更好。可是,如果我不搞清楚這件事,恐怕我的失眠就真的要變成一種病態了。
陳啓到底喜不喜歡我?
不是不敢去問,而是我真的害怕知道結果。
我希望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他不喜歡我,他一點兒都不喜歡我。這樣,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跟他做一輩子的兄弟,看他成家立業後,跟他說一聲珍重,再繼續我的漂泊。可是陸瑤從來沒有看錯過人,如果陳啓真的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我該怎麼辦?是裝作不知道,繼續做我們的兄弟,還是直接告訴他,我忘不掉文成,我沒有辦法再接受其他人了……
遇到兩難抉擇的時候,我還是會採取老辦法,把它們都寫在紙上,讓老天幫我選擇。
要不要問陳啓,他對我是不是隻有友情?
要不要告訴他,我們只能做朋友?只能是兄弟?
如果一切都說破了,我還能和他做朋友麼?還能找他喝酒麼?
我是不是應該保守所有的秘密,還是把過往,把文成,通通告訴他?
…… ……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身邊的紙團堆成了小山。
人哪,就是愛自找麻煩。
昨夜,上天已經幫我做出了最好的選擇。既然我對陳啓說過,我們是無話不說的好兄弟,那麼,我應該告訴他文成的事情,至於他對我是什麼感情,他知道文成之後會不會笑我傻,會不會離開我這個傻瓜,那都不是我要考慮的。
我只不過是要做好一個無話不說的朋友。
我在等,等一個恰當的時機,把我的想法告訴陳啓。
車窗外,還是那一處風景。
學校的日子很輕鬆,小學八點到校,坐公交有時會堵車,要一個小時纔到郊外。
一切似乎都回歸到平淡之中,不過,每週三和週五我都會被門衛攔下來,老頭總是給我一盆多肉植物,久而久之,我的辦公室裡堆滿了綠色的小盆栽。我能猜到是誰送的,只是笑笑,沒有問他原因。
盆栽越來越多。
不光是門衛的老頭,連學生也會時不時問我,爲什麼老師的辦公室裡會有這麼多小植物,是不是男朋友送的。
現在的小孩子真是早熟。
我不知道怎麼開口跟陳啓說,而是發了一條短消息,告訴他,不用再送我盆栽了。
接著,我又發了一條,決絕的,告訴他,我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包上的酒壺吊墜是我最愛的人留給我的遺物,今生我不會再愛任何人了。
然而陳啓並沒有回我。
等了一天,兩天,三天,他始終沒有回我的短信,也沒有打電話給我。
平靜的心湖起了漣漪。似乎等不到他的短信,我的失眠就不會好。進入校園的時候,我是戴著一副面具的,一副開開心心的老師的面具。一旦離開學校,我就做回了我自己,又好像不是我自己,心亂了,不知道我該幹什麼。
我想不明白,爲什麼陳啓不回我短信。
他大概是覺得我很奇怪,爲什麼要跟他說這些話呢?我愛不愛其他人跟他有什麼關係,我們只不過是普通朋友,我們只不過喝了幾次酒而已呀。
直到有一天,學校裡有些事情要我處理,下班晚了。等我趕到離學校最近的公交站臺時,末班車已經離開了。住在附近的學生告訴我,如果想去城裡,要往前走一段路,去下一個站臺,等夜班車。
那一段路,漆黑一片,雖然也是水泥大道,不過兩邊長滿了雜草,黑壓壓的一片,沒有路燈。倒不是害怕什麼壞人,而是怕路邊草叢裡會突然冒出一條小蛇來。毫無徵兆的突發事件是令人恐懼的首要原因。
從來不害怕走夜路的我,第一次踟躕了。
遠處有燈光,但是我知道黑夜裡的燈光是最容易騙人的,看上去它明明很近很近,彷彿再走那麼一小段路就能到達了,可是,無論怎麼走,夜行人就是觸摸不到那一點亮光。
我翻開手機裡的號碼簿,假設有一天我遇到了危險,無法自救,手機裡是否有一個號碼,代表著那個人可以隨叫隨到,可以爲我兩肋插刀,可以不管多遠多危險都會趕來救我?
陸瑤不是,我們之間的情誼雖然毋庸置疑,但是外部條件不具備,她是個路癡,沒讓我去救她就謝天謝地了;吳澤宇不是,雖然他的外部條件有了,可他畢竟只是陸瑤的男朋友,我跟他之間僅僅是詩社同事關係;沈悅不是,夏晴不是,就算同是跆拳道的學員,甚至是我的師傅,都是隔了一層的,總有一種距離感,或是不想打擾他們的無奈感;嶽凡不是,賈青不是,趙雨菲不是,盧子昂不是,都不是,所謂的朋友,要麼是幾面之緣,要麼是上下屬關係,根本沒有一個能趕過來救我的。
手機的第一欄分組前面多了一個字母A,因爲加了這個字母,這一欄的人就排在了第一,只要打開號碼簿就可以看到他。
雖然我知道這個人再也不可能趕來救我了,雖然我知道這個號碼的主人也許早就換了,可是我仍然捨不得把它刪除。只要號碼在一天,彷彿號碼的主人就不曾離開過。
文成,我的文成,究竟在哪裡……
心被狠狠撕裂開來,淚卻流不出來。以後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不會有人來幫我了。
文成,我的文成,已經離開了……
我無意間瞥到最後一欄分組,名字叫“兄弟”,裡面恰巧也只有一個人。
在我翻閱手機的這會兒功夫內,我已經走到了車站站臺。剛巧夜班車也到了。我還是按了那個號碼。
響鈴一聲後,電話接通了。
“兄弟,最近在忙什麼哪?”
“不好意思,家裡有點事,我在家。不過現在沒事了,過幾天去南京找你。”
一直讓我擔心的事情似乎煙消雲散了,心口的懸石落了地。我一直害怕我在短信裡跟他說的話會傷害到他,我也一直後悔,不應該在我的好兄弟面前說我多麼多麼忘不了文成,不應該莫名其妙地跟他發誓,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
當時寫短信的時候,我是那麼地決絕,那麼地咄咄逼人,好像要讓全世界相信我對文成是多麼忠貞一樣。現在想來,真是幼稚地可笑。我對文成如何,這跟陳啓有什麼關係?陳啓大概會覺得我腦子有病吧。
我以爲他是因爲這個原因纔不回我的短信。也許他是真的沒有看到,也許他最近真的很忙。作爲好兄弟,難道就不應該關係關係他最近發生了什麼麼?
“電話裡說不方便,兄弟,還是老地方,備好青啤和羊肉串等著你。”
“嗯。”
“對了兄弟,還有一件事想問問你。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危險,你會不會來救我?”
“別人沒遇到你,就是安全的了,你怎麼會有危險呢?”
“我是說真的,如果我現在就遇到了危險,你會來麼?比如那次在九五八。如果我真的被九五八的人綁架了,你會來麼?”
“別開玩笑,你在哪兒?”
“你只要回答,會,或者,不會。”
“什麼會不會,我現在開車去,你的地址。”
聽到陳啓的語氣,從輕鬆轉到緊張,我知道,我要的答案已經很清晰了。
“真的沒事。哎呀呀,你彆著急嘛,是我不好,不該跟你開玩笑,狼來了的故事我從小聽多了,你不會因爲我的一次玩笑就不再信任我了吧?下次等我遇到危險的時候,真的不來救我嗎?”
“只有你做狼的份兒,我知道,你練過的。”
“這你也知道?”
“你家櫃子上不是有你獲獎的證書嘛,黑帶的。我還懷疑呢,那天都那麼晚了,你還在那種地方,難不成你就是江湖上傳說的九五八老大,九爺?”
“我要真是九爺,這江湖就不是現在的江湖了。”
“也對,不可能這麼安寧。”
“喂!”
“好啦,不管什麼時候,手機爲你二十四小時開機!”
有他這一句話,比吃什麼安神丸都讓人覺得心安。
第二天下班後,我再也沒坐過公交車。看到熟悉的車子,熟悉的號碼,熟悉的人,我承認,有那麼一秒鐘,我是高興的,甚至幻想著,如果他就是能陪我一直走下去的那個人該多好。
可是我比任何人都要理智。理性思維告訴我,他只是我的兄弟。在我的心裡還滿滿裝著文成的時候,不可以接受任何人,不可以把別人當成我愛的那個人。陳啓是陳啓,他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陳啓沒有說他家裡的事情,依然是傻傻的笑著,看上去,他的家事似乎已經解決了。
我勸他不用來接我,他只是笑笑。
“兄弟,你也說過,我不怕壞人,只有壞人怕我的,以後……”
“反正這個時候我也沒啥事,就當是你的司機嘍。”
“現在只能是免費的,我可付不起你工資。小學老師的月薪還不夠我買酒喝呢!”
“行,那現在就是試用期吧,看看我的技術怎樣。”
“你的車我可不敢坐。”
“那你現在是在幹嗎?要不我靠路邊兒停下吧,你走回去,也好運動運動。”
“這裡雖然不是高速公路,也不是能隨便停車的地方。我就捨命陪君子了,誰叫你是我兄弟?我不坐你的車,不當你的副駕駛,誰會呢?”
“那兄弟可就要好好展現展現我飆車的技術嘍!”
陳啓的車技不差,不是名貴的車,坐著也有寶馬的感覺。
還是老地方,我請他吃了晚飯,由於他還得開車回去,我只允許他喝了一小口青啤。
他似乎沒什麼想跟我說的,好像都是我在找話題跟他聊天。這一點很不正常。以往就算是不說話,我們也不會覺得尷尬。但是今天這種氛圍顯得很壓抑,他的微笑掩飾了他的不開心,跟我說話也是心不在焉的。好像在他心裡藏著一件事。
我問他,有沒有看我的短信。他沒回答,神情總是遊離狀態。
我擔心他看到了我的胡言亂語,所以不高興。又擔心他根本沒看到,而是有其他棘手的事情困擾著他。
可他什麼也不說。
一隻螢火蟲飛了過去,我興奮地“騰”的一聲站了起來,把旁邊桌上的人嚇得愣住了。
真的是好久沒有見到螢火蟲了。還記得小時候,螢火蟲漫天都是,大人們總是叫我們捂住鼻子,不能讓螢火蟲鑽到鼻子裡去,說是會死掉,我們都信以爲真了。
我喜歡跟文成到江邊上去,大片大片的蘆葦蕩,一到夏夜就是星星點點,好像天上的星星掉了下來,數都數不清。吹著晚風,和他背靠背,好像是我童年裡最快樂的事情。不過,沒過多久,他的爸爸就會開著車來接他,偷偷跑出去的我們都少不了一頓臭罵。
現在的鄉下根本看不到螢火蟲,更別提城市裡了。在高樓大廈的縫隙裡活下來的螢火蟲實在是稀有之物。
晚飯後,陳啓把我送到了宿舍樓下,本來是想請他上樓坐一坐的,剛巧明天週六,我不上班。不過陳啓看上去不是那麼空閒,一到宿舍樓下,他直接跟我說了晚安。
陳啓開車走了,我揮了揮手。
我又開始失眠了。抓鬮,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從來不喜歡問別人的家事,也不想打探別人心底的想法,如果他想說,自然會說的。
然而老天幫我做出的選擇是,問一問陳啓,他究竟因爲何事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