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想我表明態度，不想參與魔鬼的事情嗎？”費奇在工匠營地，趕走了一帳篷的鐵匠和鑄劍師傅，霸占并斜倚在火爐的煙道上，瞇著眼睛對卡茲穆克說道。“如果你不想參與魔鬼的事情，又怎么來到這個地方打造器件？”

“因為我欠了債，欠了債要還。”卡茲穆克解開衣襟露出胸膛。他用手一抹，一行煉獄語的奴隸束縛符文顯現出來。“我還需要工作十二年，所以我關心的只有工作，也就是讓工匠營地正常運轉，打造出合格的攻城器械零件，并將它們組裝起來。”

費奇伸手碰觸了那行煉獄語符文，手指散發出地獄氣息，于是便有更詳細的符文顯現出來。“哦，這是一份契約魔制作的靈魂契約，不過我只看到你需要承擔的工作。你是為了什么將自己賣掉的？”

“我已經忘了。”卡茲穆克搖了搖頭：“那已經是一百四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的記憶沒那么長久。或許我在獲得自由之后會去調查這件事，或者不調查……我還沒有拿定主意。”

“下次遇到這種事，記得至少舉起武器來，哪怕壯壯聲威也行。”

“大人，恕我直言，下次遇到這種事我還是什么都不會做。”火矮人緩緩搖頭，說道：“叉骨的上級是一只叫庫爾旦的深獄煉魔，如果它來追究手下的死亡，我想您不是對手。”

庫爾旦？那不就是派遣費奇來營地的深獄煉魔嗎？這太古怪了，為什么庫爾旦的手下要和自己過不去？而庫爾旦為什么一直沒有提升叉骨做這個營地的總管？費奇想不明白，最好的猜測是庫爾旦了解叉骨的脾氣，想借自己之手清除掉這個手下，或者是想用手下試試自己的性格。他搖了搖頭，對卡茲穆克說道：“那你舉起武器跟在深獄煉魔身后壯聲威也行，笨蛋！不過……不管你是真笨還是大智若愚，至少能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吧？簡單說一下這個營地整天都在干什么？”

“營地有三種產品：投石機、投石車和移動箭塔，工匠營地都在忙碌這三樣東西。我們還鑄造燃燒彈和粘稠彈，有時還打造一些長矛、砍刀之類的兵器。盔甲我們是不做的，量體裁衣太耽誤時間，而我們的工作壓力一直很大。”

“我看了山崖邊的投石機，那東西能打多遠？”

“五千米的射程。這已經是鋼鐵投石機的極限了。”

費奇差點沒一口水噴出來。永黎大陸也有利用重力和力臂原理的投石機，不過只有一百米的射程。圣三城堡城墻上的巨型投石機，借助地形落差能夠飛出兩千米，已經是非常“令人震驚的武器”。外面山崖邊的魔鬼投石機體型和圣三城堡的差不多，高度落差上則遠遠不如，居然能有五千米射程？

“怎么做到的？”

“呃，大人是要投石機的設計圖嗎？我一般隨身攜帶著。”火矮人從腰帶上解下一個紅色的皮囊，解開緊緊捆綁的紅色繩索后，里面都是些兩片巴掌大小的皮片，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字、畫滿了示意圖。

“都留下吧，我要仔細看看。營地里還有其他副本嗎？哦，有就行。”費奇直接讓火矮人將皮囊和所有東西都留下，然后又讓他從倉庫里準備一些材料，并給他找一個不受打擾的帳篷，他要自己看看這些設計，盡快了解營地的情況。

領導一般分為幾種：好領導、努力的領導、一般領導、瞎指揮的領導、壞領導。費奇至少沒有在瞎指揮。營地離開自己會怎么樣？其實也不會怎么樣。魔鬼都是秩序的生物，平時所有的活動早已經形成了規范，只要延續下去繼續保持就可以了。至少在過去三百年間，這個規矩是沒有問題的，最近也沒有顯示出會出問題的苗頭，那費奇干嘛還要修改它？

這又不是米納斯伊希爾，他不需要為這里的魔鬼們負責。

攻城武器營地上一任主管的帳篷一直保存下來，現在自然歸了費奇。為防止意外，費奇讓人將原本里面的東西全都清理出來，單獨找了一間倉庫存放，新帳篷里暫時只要桌椅就夠了。不過，這次清理讓他意外發現在原來的主管座位下有一道向下的金屬暗門，通向山體內部。盡管非常好奇，費奇暫時也沒工夫去仔細查看，只是吩咐卡茲穆克將營地最近的庫存和生產文件都拿過來，然后便將自己關在帳篷里，不準任何人來打擾。

召喚時間到了。

前后不到一天，費奇在地獄的身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已經開始掌握和管理一個攻城設備營地。而且在回到凡間的時候，他還從營地的庫存里中飽私囊，將一直在找的法術材料收集齊全。這些東西，他在米納斯伊希爾和圣三城堡都打聽過，根本沒人知道。而在魔鬼的地盤上，卻根本不是什么珍貴的東西，也沒多少價值。

“和地獄相比，咱們這里可真是落后啊！”費奇將揣在懷里的零零碎碎全都拿出來，快樂的如同偷了地雷的鬼子。嗯，這個比喻有些不太好，可能有些不太吉利。

“地獄里是什么樣子的？”夏妮幫費奇整理東西的時候問道。

“一個強者統治弱者的秩序深入人心的地方，一個巨大的戰場。如果能在地獄中爬到高層，哪里的生活還算不錯。如果是在底層，生命、尊嚴什么的就都不是自己的，也是非常悲慘。不過我在地獄的集市轉了轉，那里來自各個世界的東西非常豐富，這一點咱們的確比不了。”

“聽起來還行。”夏妮說道：“很多地方普通人吃也吃不飽，生病也沒法醫治，騎士生命和尊嚴也不屬于自己。也就是在米納斯伊希爾，大量種植的土豆至少能填飽肚子，教樞的模范領地比其他地方有更多的醫生。”

“但我還是覺得不夠好。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連地獄都比不過，那人間還有什么好的？”費奇摩挲著夏妮的頭紗，說道：“其實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發展才是真的，只有不斷進步才是唯一的真理。咱們這就能有點進步：我盡快將壓制麻痹能力的護符制作出來。”

“你不需要休息一下嗎？你剛剛才從地獄回來。”

“不，我發現不用。”費奇說道：“我現在使用欲魔的身體，地獄的氣息對我來說能夠起到恢復的作用，我的白羽翼欲魔分身已經重新煥發生機，用不了多長時間應該就能使用了。魔鬼們并不需要睡眠，至少在地獄的時候肯定不需要，它們都是夜以繼日工作的。我一直在凡間會覺得困，不過在地獄沒這感覺，而且都休息好了。”

費奇果然拿出完全的勁頭工作，一邊處理領地和學校的事情，一邊還有精力制造護符。夏妮默默看著費奇，心中有些擔憂，這種非人的連續工作狀態會不會對費奇有什么損害，他會不會在不知不覺間喜歡地獄更甚于喜歡凡間？

所以，在六個小時的凡間時光結束，費奇準備返回地獄的時候，夏妮拿出了那份“心理測試問答”。“抱歉讓你擔心了。”費奇不好意思地說道：“別緊張，我這就答題。”

于是費奇就在地上盤腿坐下來，接著身邊的火光開始答自己準備的那份心理分析試題。在他身旁，熊熊火焰在鐵盆中燃燒，搖曳的光芒不斷在他眼睛里晃動。他開始出汗，這絕對不是因為炎熱——欲魔是不怕凡間火焰的——而是因為寒冷。他發現自己在很多題目上的第一反應已經和之前的不同，這怎能不讓他流下冷汗。

這些題目都是自己寫的，費奇當然熟知題目和答案，但測試的要點是看他頭腦中的第一反應。對于同樣的問題，出現不同的答案，有些可能是因為自己在知識、經驗、見識上進步了，有些則可能是因為受到了潛移默化的影響而墮落了。費奇就發現自己對于一些問題有了新的看法，而這些看法——客觀地說——變得有些極端、有些殘酷、有些更接近地獄。

所以他在做完這份答卷后并沒有立刻回去地獄，而是讓夏妮拿出“最后的希望之光”，然后對著它安安靜靜祈禱。靜思和冥想讓他逐漸冷靜下來，反思讓他回歸本心。雙眼凝視著水晶瓶中的光芒，希望的存在提醒他遇事要向好的方向看，信念是比懲罰更能改造人的力量。

費奇比原定晚了一個多小時才前往地獄，不過他認為這些時間是絕對值得的。

看看離開前布置的法術，這段時間沒有人進來打擾，這至少是個好消息。解開防護的咒語，推開帳篷的門簾，地獄的干燥熱空氣迎面而來，一種不一樣的氣氛彌漫的其中。“發生什么事情了嗎？”費奇問身邊的小魔鬼，它和另外十二只小魔鬼作為費奇的傳令兵而工作，不過它們一旦發現機會，就會立刻爭取去凡間，引誘靈魂墮落更有利益。

“惡魔出現過，利用傳送到達前線進行偵查，看來戰斗很快就要打響了。”一只小魔鬼搓著手說道：“大人，上一次咱們投石營地戰果很不錯，這一次可能會被惡魔重點進攻。請你一定要保護好我們啊！”

“保護你們？嘿嘿。”費奇不置可否然后轉換話題的本領越發純熟：“你提到了戰果。在戰場上誰負責統計戰果，這些戰果又有什么用？”

“大人，您連這個都不知道，就來到前線了？”一個小魔鬼剛剛吐完槽，就被費奇一翅膀扇了出去。剩下的小魔鬼們趕忙爭前恐后說道：“一般是控斥魔來負責統計戰果，它們會和蒼蠅一樣飛來飛去，對于投石機的命中進行記錄。還有那些想要攻擊營地但是被殺掉的惡魔，也算在戰果里面。這些戰果會換算成靈魂幼蟲和黃金，作為營地的維護費用。魔鬼們得到靈魂幼蟲，其他世界的工匠得到黃金。”

“目前的收支是什么狀況？如果完全沒有戰果，營地會怎么樣？”

“大人，第一個問題就強人所難了，只有上任長官才知道收支情況。不過我們都知道，若是沒有戰果，營地幾個月內就會被取消。工匠和投石兵或許會留下，但您肯定會被撤換的。”

“都是廢話！”費奇完全不給小魔鬼好臉色看，這完全沒有必要。“說點有用的事情，投石兵那邊的隊長選出來了嗎？如果選出來了，讓它們來見我！”

沒用多長時間，三個隊長便都到了。它們全都是倒鉤魔，倒鉤大砍刀從不離手，不過也不敢放在費奇面前。僅用肉眼就能看出來，這三個倒鉤魔已經在這個階層上混了很長時間，它們更強壯、更狡猾、裝備也更好。出了本命的倒鉤大砍刀外，它們都備了可以熟練應用的釘頭錘和輕弩，一些功能未知的藥劑瓶裝在腰間易拔插的口袋里。而且最關鍵的，它們都配備了合身的鱗甲，這對于它們長滿尖刺的軀體來說，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得有足夠的錢來購買，得活得足夠長來等它完成。

“你們兩個在外等著，你跟我進來。”費奇讓三個倒鉤魔依次進去，詢問他們大體相同的問題，綜合起來就能得出比較準確的答案。借此，他便能知道很多關于血戰、關于魔鬼和關于這片營地的信息。

血戰對魔鬼來說是一場消耗，不得不進行，但并非全無收益。在獲得靈魂的需求上，魔鬼和惡魔是類似的，不過混亂比守序相對更加容易。能夠在血戰中盡可能消滅惡魔，降低它們的數量，也能夠變相降低惡魔在凡間的影響。由于戰斗中魔鬼戰損比要相對更好，所以暫時還是賺的。

對于每個營地來說，戰損比就是最重要的考核指標，而在這點上遠程攻城武器營地就占了很大便宜——只是最近有了些不好的苗頭。

根據倒鉤魔的說法，即便是同樣的戰果，現在獲得的獎勵也變少了，很有可能是高層斗爭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