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靜悄悄地說了些體己話,將房間收拾利索,一起走下樓來。
凌十三倒已經將衣服穿好了,謝天涯卻還在診斷,眉頭緊鎖,表情也很沉重。姚織錦很不喜歡他這副表情,看得心頭一緊,又不好發問,只囑咐他們過會兒一起來自己的飯館吃晚飯,便快步回到了玉饌齋。
剛走到門口,小蝶就迎了出來。
“哎呀姑娘,你咋纔回來呀!你看看日頭,眼瞅著又到飯點,我剛纔和我哥在後廚將晚上要用的食材都洗摘乾淨了,只等著你回來收拾呢!”
姚織錦衝她笑了笑,攜著她的手一起進了門,和程清泉打了個招呼。後者正在櫃上算賬,笑呵呵道:“回來了?哈,我也就是裝裝樣子,今兒中午那位許夫人是當著你的面給的銀子,付了衆人的飯錢還有餘,姚姑娘,你可算是贏了個開門紅啊!”
“中午有許夫人撐場子,咱們是偷了個巧,從現在開始,一切就只能靠自己了。”難得聽他說句俏皮話,姚織錦很給面子地笑了兩聲,接著嘆息道,“說實在的,我這心裡還真是沒個準兒,也不知……”
“不用發愁,咱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至於老天爺肯不肯賞飯吃,都在他一念之間。姑娘手藝好,不愁沒生意上門。”程清泉道。
正說著,方立從廚房走了出來,擡眼看見姚織錦,便湊上來,吭哧了半晌,道:“老闆,那啥……我就想跟你說,你往後要是再出門,讓我妹子跟著吧。她是個不中用的,得閒就愛在城裡亂逛,別的本事沒有,各處的路倒是記了個門兒清,哪裡偏僻哪裡安全她都知道。有她跟著你,那啥,咱也能安心點不是?你不知道,這桐安城裡地痞流氓比起你從前住的地方恐怕只多不少,你一個姑娘家,還是得加點小心。”
這方立老實巴交的,一言一語中都十分樸實,讓人異常覺得放心。姚織錦看了他一眼,笑道:“這麼說起來,你這妹子和我還真有些相像哩,都是管不住腳的!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以後不管去哪兒我都帶著她。”
接著她又衝小蝶招了招手:“我這就去廚房準備,過兩天有個姑娘可能會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你到樓上去替我收拾一下屋子,缺什麼就告訴我,由我來置辦。”
她之前四處尋摸鋪子,搞得焦頭爛額,可算是明白了在這京城裡要找一間合心意的房子實屬不易。眼下凌十三正在謝天涯的藥廬醫傷,那傢伙又是個耳根極硬的主兒,她和紅鯉輕易奈何不了,難不成還要謝天涯每日衝到城外逼他吃藥?想來想去,還是儘快把他們弄到自己附近來,沒找到住處之前,紅鯉可以跟她住在一起,至於凌十三,讓謝天涯收留十天半個月的應當不難。
這事不著急,等他們來吃晚飯時再說也不遲。她看了看天色,的確是已經不早了,連忙進了廚房準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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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玉饌齋便不似中午那般熱鬧,零星有幾桌客人,點幾個小菜溫一壺薄酒便能吃上一個時辰,生意只算得勉強。這原本是正常的,但姚織錦自小在珍味樓中長大,知道什麼叫做高朋滿座觥籌交錯,見到自己開的飯館這等境況,便未免有些發愁——急也急不來,只能在心裡暗暗想法子,希望能扭轉局面。
謝天涯他們考慮到姚織錦要做生意的問題,便特意晚了一些過來,踏進門時,玉饌齋裡的客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程清泉和方立小蝶兩兄妹也已收拾停當準備離開。
“嘿,什麼情況?”甫一進門,謝天涯便嚷了起來,“姚家妹子,聽小蝶丫頭說你這兒中午可熱鬧了,怎麼晚上竟如此冷清?”
姚織錦勉強衝他笑了笑,道:“你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除了你們,誰會在這個點兒跑來吃飯?”
說著,她轉頭又對程清泉他們道:“你們早些回去歇著吧,這幾位都是我的朋友,我自己招呼就行。”
程清泉和方立兄妹依言而去。姚織錦進廚房端出早已精心準備好的飯菜擺上桌,給每個人面前斟了酒,道:“謝大哥愛吃肉,這道蔥爆羊肉是專門給你做的,其他菜都清淡,三哥哥身上有傷,還是不要吃得太重口了。”
話音未落,她忽見紅鯉鼻子上一片紅,還不住地用手揉眼睛,心裡咯噔一下,走過去拉了她的手:“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何曾有?”紅鯉咧了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外頭風大得很,我……”
“行了吧,此處沒外人,不用在我們跟前裝相!”謝天涯心直口快,一疊聲地叫了起來,“姚家妹子,我實話說了吧,凌兄弟肩膊上捱得那一刀,斬斷了筋脈,若醫治及時或還有救,可現在……拖得時間太長了,就算大羅金仙在世,恐怕也無藥可醫。”
“什麼?”姚織錦只覺得頭頂一片冰涼。謝天涯可是潤州城裡赫赫有名的大夫啊,他都無計可施,豈不意味著,凌十三的這條胳臂真就廢掉了!
她看向謝天涯,道:“真就沒辦法了?你號稱神醫,在潤州城裡名頭響亮,總應該比那些個庸醫要強一些吧?他們醫不好斷掉的筋脈,你也不行?別唬我了!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謝天涯攤開兩手:“妹子,我這人就算再不靠譜,也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哇!若是有辦法,這紅鯉妹子又何至於掉眼淚?咳,你們也別灰心,這京城之中藏龍臥虎,或許別的大夫對此有辦法也未可知,至於我,實在是……”
姚織錦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謝天涯這個人一向對自己的醫術頗爲自信,又喜歡鑽研,沒事的時候,可以整天都在藥堆裡打滾。他說沒辦法,那即代表著,凌十三的傷勢想要徹底恢復,希望已經十分渺茫了。
怎麼能這樣?他還這麼年輕,又有一身好武功,算是有一技之長的人,若是身體健康,尋一個掙錢多又輕省的活計不是什麼難事。如今拖著一條殘臂,往後該怎麼過?
紅鯉先前在清心藥廬裡就哭了一場,如今在聽到謝天涯的這番話,就好似心口被撒了一把鹽,眼淚一下子又掉了出來。姚織錦也弄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震驚和惋惜之餘,好似又有一種別樣情緒,酸澀,又帶著一絲微苦。
桌子上的氣氛非常壓抑,謝天涯瞧瞧這個,又看看那個,猛地一拍桌子,道:“你們別這樣行不?老子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呀!這些天我多翻翻醫書古籍,說不定裡面會有醫治斷筋的方法,你們也不要灰心,天無絕人之路嘛!”
那凌十三面上卻一點也瞧不出悲喜,仍舊是擺出一張冰塊臉,淡淡道:“不必了謝大夫,我一早說過,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必然付出代價。如今我還好好坐在這兒,性命無憂,老天爺對我已經格外開恩,一條胳臂,我不在乎。”
說著,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多謝兩位的關心和盛情款待,只是這終究是我自己的事,無謂讓兩位擔心。喝過這杯酒之後,我與妹子便就此告辭,今後……”
“三哥哥,你這就要走?”姚織錦霍然睜大眼睛,“好歹你該嚐嚐我做的菜呀。我都想好了,反正你和紅鯉姐姐已經決定了要搬到竹林巷來居住,這兩天不如你就先暫住在謝大哥的藥廬,至於紅鯉姐姐,便跟著我一起留在玉饌齋裡,等你們找到房子,再搬也不遲呀!”
“城外很好,我不打算搬。”凌十三一仰脖將杯中酒飲盡,朝自己妹子看了一眼。紅鯉默然起身,拽了拽姚織錦的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玉饌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