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讓我們換一個角度,回到屋內(nèi)那場對話的開始之初。
姚江寒一早起來,按照慣例去街上溜達(dá)了一圈,回來時臉上陰云密布,什么話也沒說,就將自己的正妻陳氏從前廳拽回二人的臥室。
“你今兒是怎么了,平常不是三五天都懶怠和我說一句話么?”陳氏千嬌百媚地沖他一挑眼梢,搡開他的手,自顧自坐在桌前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我正和大嫂說私房話呢,你這么拉拉扯扯的,叫下人瞧見了成何體統(tǒng)?”
“你給我把杯子放下!”姚江寒一開口便語氣不善,“我方才去街上散步,經(jīng)過珍味樓門口,聽見隔壁鐵匠鋪的老板在門口那兒跟人聊天,說是昨天珍味樓門口被人放了一口棺材,最近三不五時就有人跑去鬧事,動靜雖然不大,卻攪擾得錦兒他們不得安寧。我問你,這件事跟你有沒有關(guān)系?”
陳氏立刻咋咋呼呼地跳起來,指著姚江寒的鼻子道:“哎喲我說老爺,這種事可不要隨便栽贓??!什么什么?珍味樓門前被人擺了棺材了嗎?唉,那我也只能嘆息一聲,你那個寶貝二女兒素來也有些不講理,誰知她又在外頭得罪了什么人?我看哪,她都是被你給寵壞了!”
“宜筠,說話可要憑良心哪!”姚江寒氣得手指頭都發(fā)抖了,“錦兒被我寵壞?這二年我們姚家上下承了她多少恩惠,害她吃了多少苦,我一想起來心里就難受得了不得,你還說我寵她?咳,咱們也別扯這些個不著調(diào)的了。你只老老實實答我一句,珍味樓最近遇上的那些麻煩,是不是你做的?”
“你車轱轆話沒完沒了了是吧?我都說了不是,你別往我頭上扣屎盆子!”陳氏橫眉豎眼地大聲道。
“我往你頭上扣屎盆子?”姚江烈沉痛地?fù)u了搖頭,“我若真?zhèn)€蠻不講理認(rèn)定了是你,根本不會跟你廢話。直接把你拉到大哥大嫂面前。讓你跟他們交代去,樂得自己輕松罷了!我把門關(guān)上跟你面對面單獨(dú)說,就是希望你能痛快承認(rèn)了,咱們或許還能尋個法子補(bǔ)償補(bǔ)償錦兒那孩子。結(jié)果,你居然……好好好,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宜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前幾天我看見你和你娘家?guī)讉€兄弟在宅子門外湊在一處咭咭噥噥的嘀咕。言語中恍惚便聽到了‘棺材’二字,你還想瞞我嗎?”
陳氏家中原本的確是以黑市發(fā)跡,早年燒殺搶掠的事沒少做。當(dāng)初出嫁時,對姚江寒這個夫君她是很滿意的,喜歡他相貌俊朗,又文縐縐的,與她家中那些個粗人簡直天壤之別??蛇^了這些年。經(jīng)歷這么多事,她始終沒能真正讓姚江寒對她另眼相看。反而是跟著她一起嫁到姚家的丫頭馮婉貞頗得寵愛,她心中的憤怒日日累積,到了今天,當(dāng)初的那些好感早已消失殆盡。她雖心腸歹毒,卻終歸沒什么腦子,此刻聽姚江寒將話直接問了出來,也便不耐煩再和他糾纏,“砰”地狠拍了一下桌子。
“好,這事兒就是我讓我那幾個兄弟去做了的,又怎么樣了?虧你還‘錦兒錦兒’地成天念叨,那個小賤蹄子,有把我們這一家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嗎?每個月就那么五、六十兩銀子,她是打發(fā)要飯的哪?!讓你去拿錢,你就當(dāng)真一聲不響的把五十二兩給我拿回來,嚯,還有整有零的,你多要個幾兩能死不,能死不?你,我是指望不上了,那個小賤蹄子又素來從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能怎么辦?唯有求我?guī)讉€兄弟幫忙唄!說來說句,我難道不是為了你們姚家的利益?我這顆心啊,就算是操碎了都沒人知道!”
“你還有理了?”姚江寒氣得手指頭都哆嗦了,“錦兒一個人撐著珍味樓,你當(dāng)是容易的?咱們什么忙都幫不上,至少不能給人添亂吧?你倒好,怎么惡心人怎么來?你那幾個兄弟是什么貨色,你自己不清楚?當(dāng)初販私鹽那事兒……”
他驟然放輕聲調(diào),壓著嗓子道:“當(dāng)初販私鹽那事兒,不是他們攛掇,我能去冒那個險?我被人抓走那天,是誰背著官衙的人求我千萬不要把她幾個兄弟供出來?你我是一家人,我也承認(rèn)這些年有些對不住你,心甘情愿地一個人背了這個禍,要不是錦兒從桐安回來,還以嫁給谷家三少爺為代價把我從里頭撈出來,我這條命都折了!好容易最近消停了點,你不說老實本分的,還伙著那幾個不長進(jìn)的東西瞎鬧,給錦兒找不自在,你這是人該做的事嗎?”
陳氏叉著腰,一臉尖酸刻薄地道:“怎么著,當(dāng)初是你自己愿意的,我可沒有逼你。姚江寒,你也知道自己對不起我?打從我嫁進(jìn)你們姚家,除了新婚那頭三天,你正眼瞧過我嗎?要我說,這都是你自己找的!是啊,沒錯,珍味樓最近遇上的那些事都是我和我?guī)讉€兄弟合計的,你也的確給他們背了黑鍋,有本事的,你去你大哥面前告我一狀,把我轟出去呀!”
接下來,兩人在屋子里吵得不可開交,姚江寒揮起巴掌就要往陳氏臉上招呼,正在這時,只聽“咣當(dāng)”一聲,房間的門被一腳踹開了。
姚織錦大踏步地走進(jìn)來,眼睛里閃著淚光,卻拼死勁兒咬住了嘴唇不讓它們流下來,雙眸好像要噴出火來,死死地盯著陳氏。谷韶言一臉淡漠斜倚在門框上,抱著胳膊,仿佛看戲一般,唇角浮出一抹謔笑,除此之外,姚江烈被兩個小廝攙扶著也立在門口,看樣子像是已經(jīng)站了許久,雙腿有些打顫,因為生氣,臉皮紫漲成豬肝色。
陳氏原本氣焰是十分囂張的,就算是姚江寒要打她,也絲毫不怵,然而此刻冷不丁地見姚江烈突然出現(xiàn),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勢頭頓時滅掉大半,嘴唇囁嚅半晌,露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呀,大哥,你……你咋過來了?”
姚江烈嘴里嗚哩嗚嚕了一陣兒,也沒人聽懂他到底在說些什么,姚織錦朝前邁了一步,盯著陳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二太太,放火燒珍味樓,在門口放棺材,這些事,都是你和你兄弟做的,是不是?我爹當(dāng)初販私鹽,不是和什么外地跑營生認(rèn)識的朋友一起,而是受了你那幾個兄弟攛掇,是不是?我為了救我爹出牢獄,無奈嫁給了谷家三少爺……”
她說到這里回了回頭,對谷韶言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明白,你只管直說便是?!焙笳邼M不在乎地點點頭。
“我以此為代價,將爹爹救了出來,也保住了你幾個兄弟的性命,你不感謝我,反而成天上門來找我的晦氣,哈,這真是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哇!我姚織錦從來不是那種施恩望報的人,可你欠了我,這是鐵一般的事實,你有什么臉面,還跑來珍味樓鬧事?”
陳氏身子朝后縮了縮,嘀咕道:“你是你爹的親生女兒,救他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珍味樓是姚家祖產(chǎn),你養(yǎng)活我們,難道不對?早知如此,當(dāng)初痛痛快快多給我點銀子不就完了,何必鬧到今天這地步?”
“哦,原來你還知道珍味樓是姚家祖產(chǎn)哪?”姚織錦朝旁邊讓了讓,使姚江烈和陳氏得以對視,說話的聲音又響又脆,“你是姚家的媳婦,就算不為家里做貢獻(xiàn),至少不能添亂,我大伯和爹爹向來寬容,這些年你鬧出來的事不算少了,他們可曾說過你一句重話?你如今居然連珍味樓都不放過,青天白日的在大門口放棺材,你這是在抽姚家列祖列宗的臉哪!”
這話,她顯然是說給姚江烈聽的,她倒要看看,經(jīng)過了今天這件事,還有誰能替陳氏出頭撐腰!
“哎呀,怎么全圍在這兒,發(fā)生什么事了?”說話間,施氏從院子外一溜煙地跑了進(jìn)來,一眼瞧見姚織錦和谷韶言,便笑道:“喲,錦兒和姑爺回來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安排廚房做點好吃的招待你們呀!老爺也是,你來二弟房里雖不是大事,至少也該提前跟我說一聲,叫我一通好找呢!”
她不歇?dú)獾卣f完這些話,才發(fā)現(xiàn)眾人皆是臉色鐵青,唯獨(dú)谷韶言好似看笑話一般笑嘻嘻的,不禁怔了一怔,道:“這是……到底怎么了?”
姚織錦回頭看了陳氏一眼,見她瑟瑟縮縮口不能言,便冷笑一聲道:“二太太,大太太還蒙在鼓里呢,你是打算自己說,還是由我再從頭說一遍?我不嫌麻煩的?!?
不待陳氏答言,姚江烈早拽住了施氏的袖子,將她強(qiáng)行扯到自己跟前,喉嚨里咯咯啦啦地一陣亂響。施氏的臉色登時大變,道:“老爺,這不行,咱們一家人,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一定要鬧到這般地步?您……您可不要聽外人瞎挑撥啊!”說著,眼睛直往姚織錦身上瞟。
“原來在大娘眼里,我是個外人呀!”姚織錦一臉嘲諷地走道施氏面前,故意在“大娘”二字上加重語氣,“大娘,方才大伯跟你吩咐什么?你要是拿不定主意的,說出來讓我們幫著參詳參詳??!”
見施氏立在原地不動,她干脆自己走到姚江烈面前,柔聲道:“大伯,您剛才想說什么?”
姚江烈附在她耳邊含混不清地嘀咕了兩句,姚織錦連連點頭:“好的,錦兒明白了?!?
她回過身,先看了一眼自己的爹爹,又望向陳氏,大聲道:“大伯說,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