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用慣的周大夫很快趕來,替姚織錦探了探脈,又檢查了一下她右腳的“傷處”,便同姚江烈一起去了外間。
陳氏遠遠地坐在桌子邊上。身為嫡母,女兒受傷她自然不能當沒事發(fā)生過一般拂袖而去,可她管得了自己的腳,卻管不住臉上的表情,滿面烏云,時不時朝姚織錦投去仿佛能殺人的目光。
姚至宣立在織錦的床前,身后的小廝手里捧著一盤葡萄,粒粒瑩潤飽滿,可愛煞人。
“妹妹,這會子沒那么疼了吧?”他笑嘻嘻地彎腰湊近半倚在床頭那小女娃的臉,“這兩日葡萄剛上市,我早晨上課前便打發(fā)他們?nèi)ベI了回來,你不是最喜歡的嗎?我替你嘗過了,特別甜,你也來吃一兩粒,好不好?”
姚織錦抬起那雙睫毛撲閃的明亮大眼,可憐兮兮地瞅著他,道:“謝謝哥哥,可是我現(xiàn)在不想吃……”
“連葡萄也不愿意吃,那你想要什么好吃好玩的,我去給你弄呀!”
這當口,鳶兒捧著一只茶碗走了進來,行至床頭道:“二小姐,這是大太太吩咐人送來的定驚茶,快趁熱喝了吧。”
姚織錦怯怯地朝二太太的方向瞥了一眼,見她正怒氣沖沖地死盯著自己,身上又是一個寒噤,趕忙乖順地接過茶碗,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咳咳——”門外傳來兩聲咳嗽,隨后,姚江烈掀開門口的竹簾走了進來。
“喝過定驚茶了?”他瞟了一眼床頭小幾上的空茶碗,問道。
“是,大太太特地讓人給煮的,奴婢已經(jīng)服侍二小姐喝了。”鳶兒垂手而立,低聲問道。
“嗯。”姚江烈點點頭,徑直走到床邊,板著一張臉道,“周大夫說,你的腳既不紅也不腫,連皮也不曾擦破,應是無甚大礙。只不過你這丫頭也忒嬌氣了,摔一下就疼得受不住?我已經(jīng)叫人拿著方子去抓藥了,喝上一兩副就會好的。”語氣中似有懷疑之意。
姚織錦心中一凜,慌忙抬頭道:“都怪錦兒沒用,一點小事就將大伯、大娘還有……還有娘都給攪擾了來,你們平日里那么忙……”
“好了好了,你是我侄女,這些沒用的話,大可不必再說,今后你勿再惹是生非,便比什么都強。”姚江烈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緞包覆的小盒子,“錦兒,今天晌午姚升回來了。”
姚織錦驀地睜大了雙眼,滿臉驚喜一把拽住大伯的袖子,連聲問道:“是不是……是不是爹爹……”
“姑娘家,成天拉拉拽拽的,像什么樣子?”姚江烈抽回手臂斥了一句,“你爹爹已經(jīng)在回家的路上,打發(fā)姚升先行一步回來送信,最多再過十來天,就該到家了。”
“真的……大伯,是真的嗎?”姚織錦這下子是真的想哭了。爹要回來了,從今往后,她和娘便有了靠山,再也不用看人臉色過日子了!
“我沒有騙你的必要,喏,他還讓姚升給你帶回來一樣小玩意。”姚江烈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盒子遞到織錦手中。后者捏住搭扣,輕手輕腳地打開蓋子,只見靛青色的襯底之上,靜靜躺著一對珥珰。
那珥珰式樣十分簡單,環(huán)扣之下,用寸來長的銀線穿著一顆半透明的紅縞瑪瑙珠子,渾圓飽滿,潤澤瑩亮,輕輕一觸,便覺指尖透涼,但在手心握上一陣子,卻又覺得溫軟柔滑。
“好漂亮啊!”姚織錦禁不住發(fā)出一聲贊嘆。
姚江烈牽扯著嘴角總算是笑了笑:“若喜歡,待你爹歸家那天,你便把這個戴上給他瞧瞧,如何?”
這時,一直在旁不敢則聲的陳氏可是坐不住了。雖然方才大老爺對她很生氣,可是,自家親生女兒的利益,又豈能不爭上一爭?
想了又想,她終于站起身,施施然走過來,輕聲道:“大哥,我相公……就沒給月兒帶點什么回來嗎?”
姚江烈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來,意有所指地道:“江寒處事一向公允,又怎會厚此薄彼?”說罷,從袖籠中取出一支蝴蝶形狀的銀簪,擎了過來。
這銀簪子雖然樣式普通,但手工卻非常精致,倒也透出幾分樸拙的雅趣。陳氏明曉得它比不上姚織錦手中那對珥珰,此時此刻,卻也萬萬不敢造次,只得對姚江烈施了一禮,含笑稱謝。
姚江烈揮了揮手示意她不必多言,轉而對立在一旁的鳶兒道:“雖然大夫說無礙,但你小姐年齡小,這段日子又瘦了些,身子弱得很。剛才在后院哭成那樣,身上肯定出了不少汗。等一會兒你先拿條大手巾替她抹身,待得汗都干了,再替她沐浴更衣,免得著涼生起病來,那才是無盡的麻煩。”
見鳶兒將他的吩咐一一應下,他又道:“行了,錦兒你歇著吧,我還有些事情,這就得去處理,便不陪你了。至宣,跟我一塊走,整天和妹妹混在一起做什么?”
語畢,背著手先行走了出去。
姚至宣示意自己的小廝將那碟子葡萄擱在桌上,扭頭沖姚織錦一笑,也跟著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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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幾人俱已離開,鳶兒便去廚房灶上取了幾壺滾水,和沁涼的井水兌了盡數(shù)傾在浴桶中,又將房內(nèi)的屏風架子展開,服侍著姚織錦寬衣沐浴。
那碟鮮紫欲滴的葡萄被擱在了浴桶旁邊的小幾之上,姚織錦趴在桶沿兒,任由鳶兒用香胰子替她擦背,自己則伸長了胳膊拈起一顆顆尚掛著晶瑩水珠的葡萄,一顆顆丟進嘴里。
比起同齡女子,她這兩年算是成長得慢了些,小臉兒有些蒼白,可那對柔軟的嘴唇卻仍舊是紅得鮮艷奪目,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鳶兒在她背后輕緩地為她抹身,心里禁不住一個勁兒地感嘆:這小姐,瘦則瘦矣,卻是骨肉勻亭,背上的肌膚如同玉雕出來的一般,隱約透出兩分骨意,自己饒是同為女子,也忍不住多瞧兩眼哪!
“那個……小姐,您膽子可真夠大的,居然這樣捉弄了二太太一回。這一次,您可是把她開罪透了,就不怕她再尋些由頭來找您的晦氣?”她吞咽了一口唾沫,不無憂心地道。
姚織錦沒有回頭看她,漆黑的眸子一閃,眼底漾起兩分寒光。
今天的事,算是她和陳氏之間的一次正面交鋒。她當然明白那個所謂的嫡母不會安心吃下這個暗虧,但那女人與城府極深的施氏不同,雖然刻薄,卻腦力有限,把所有心機都擺在了明面上,平常逞逞威風也就罷了,真?zhèn)€想動她分毫,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以,她并不算太擔心。
她心中所思所想,也唯有自己知道罷了。姚江寒離家之前,她雖是同樣受著陳氏的刁難,但總歸有爹爹回護,親娘馮姨娘那邊,日子也尚且算過得去。然而這二年,陳氏愈發(fā)的變本加厲起來,再加上施氏明里暗里的相助,倒也使出了不少絆子。若還是平常那些小事,她也就認了,畢竟自己的親娘還得倚仗陳氏使錢請大夫瞧病,可今天卻與別不同。陳氏讓她去后院打掃,她若真?zhèn)€依言做了,下一回,更不知會怎樣使喚她。她的日子已經(jīng)算不得好過,又怎能連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由著陳氏蹬鼻子上臉?
她的力量有限,通身上下所剩的,也僅有那顆還算活絡的腦子,不得不給自己打造出各樣的面具,于眾人面前周旋。街市中的小瘟神、馮姨娘膝下嬌憨可愛的小女兒,還有方才在后院中那個坐在一地灰土之中垂淚的,楚楚可憐的庶女……時間久了,她也逐漸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樣的本事仿佛逐漸融入了血液中。對于一個十二歲的女娃兒來說,這無疑是太過早熟了些,然而,她卻覺得還是遠遠不夠。
多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好讓她迅速成長,終有一天堂堂正正地站在陳氏面前,將自己的親娘護在身后,安安生生過日子。可長大,怎么偏偏是這樣一件漫長擾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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