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二年五月十六,大順皇城上方響起三聲鞭鳴,新帝登基,年號永寧,定于次年改元,以示對幼帝尊敬。,
登基大典之上,永寧帝追封其已歿發(fā)妻朱氏曉曉為順仁皇后。
大順王朝,改朝換代。
是夜,入了夜的天氣并未因新帝登基而變得涼爽,反而因快要落雨而變得越加的悶熱。
永寧帝站在夜色下永壽宮宮門前,聞著沉悶空氣中傳來的花香只覺得腦子嗡嗡之響。仿佛白日里金鑾殿上那三聲震耳欲聾的鞭鳴還響在耳側(cè),震得人心尖發(fā)顫。
“轟~”的一聲悶響,一計驚雷在耳側(cè)炸開,沉寂的天邊被閃電撕裂出一道缺口。
閃電的光芒落在永壽宮朱紅色的宮門,憑空升起了一分肅然。
小井子抬頭看了眼閃電四起的天空,對永寧帝小心翼翼的道,“皇上,天色這樣晚,只怕太后娘娘已經(jīng)安寢了。”
永寧帝站在那里,俊逸的臉上無一絲表情,可深邃的雙眸中卻是堅毅,仿佛要將永壽宮的宮門看穿一般。
小井子見永寧帝不說話,又低聲道,“皇上,奴才上前去叫門。”
永寧帝的面上還是無絲毫的表情。
小井子心中發(fā)緊,將手中的拂塵插在后腰上,上前去拍永壽宮的宮門。
可還沒等小井子的手落下,一道驚雷從天而降,正劈在永壽宮的上空,發(fā)出了一聲炸響。
小井子被這天雷嚇得‘媽呀’一聲收回了右手,回過神來后跪在了永寧帝的腳下,瑟瑟發(fā)抖。
永寧帝抬頭看了眼老天,問道,“是你要阻止朕進(jìn)到這扇宮門之中?”
回答永寧帝的,是兩道閃電將天空殘忍的撕裂。
“朕身為皇尊,這天下都是朕的,朕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永寧帝一聲冷哼,似和天制氣一般,道,“朕今日非要踏進(jìn)永壽宮!”
說罷,永寧帝抬腿走到宮門前,舉起右手去推永壽宮的宮門。
可還未當(dāng)他的手碰到朱紅色的宮門,宮門仿佛已是屈于永寧帝的龍威,自己‘吱喲喲’的向里打開了。
永寧帝再抬看天空,墨色的夜空風(fēng)清云淡,哪里還有剛剛那翻天雷滾滾的模樣。
小井子喘著粗氣,聽著雷聲退去了,忙將自己前先放于地上的六角琉璃宮燈拾起,遞到了永寧帝的腳下給永寧帝引路。
“皇上,小心腳下。”
永寧帝微微頷首,隨著宮燈散發(fā)出的贏弱的光踏上了青玉石鋪就的甬路。
隨著離長樂殿越來越近,永寧帝的心中升起一絲莫明的忐忑。他緊握著的右手,竟然冒出了絲絲的細(xì)汗。
永寧帝大步跨入長樂殿的院落時,長樂殿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荷花池的方向偶爾傳來一聲青蛙落水的聲音。
小德子看到永寧帝,從東偏殿的回廊上急步走下來,跪在永寧帝的面前道,“奴才參見皇上。”
永寧帝停住腳步,看著小德子問道,“她,太后的身子……”
“娘娘的身子建朗。”小德子低頭回道,“每日晨起便到佛堂中禮佛,待到天色晚了,再回到寢殿中休息。”
永寧帝剛想踏上回廊,卻突然停住腳步,他對小德子道,“你去通稟一聲……”
小德子起身稱是,低著頭上了回廊。
永寧帝轉(zhuǎn)過身子長嘆一口氣,看著院落中擺放著的幾只碩大的搪瓷水缸沉默不語。
這繪了山川美景的搪瓷水缸,還是永和帝在位時孝和太皇太后擺放在院落中的。為的,是在夏日里將開得茂盛的荷花移植在里面,方便于觀賞。
荷花不開時,便在那水缸之中養(yǎng)魚。紅的綠的花的,煞是好看。
靈犀第一次無拘束的同永寧帝說話,便是在她給這幾只搪瓷缸內(nèi)放錦魚時。
那時永寧帝還是太子府中不受寵的皇長孫,靈犀還是孝和太皇太后面前那個乖巧討喜的宮女靈兒。
永寧帝記得,那一日是他第一次聽到自由這兩個字。
靈犀坐在水缸的沿上,指著天上飛過的大雁對永寧帝道,“出了宮,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那就是自由。”
當(dāng)時的永寧帝一聲嗤笑,對靈犀道,“真是愚蠢至極。”
可他卻被靈犀眼中閃爍著的光芒吸引住了,那種對自由的向往,讓姿色只能算是清秀的靈犀被渡上了一層金光,讓當(dāng)時的永寧帝移不開眼睛。
似感覺到他的注視,做在缸沿上的靈犀回眸一笑,道,“那就是奴婢想要的生活。”
理想中的生活,遙不可極的生活,可能一輩子也實(shí)現(xiàn)不了的生活。
永寧帝慢慢相信自由便是靈犀的理想,就如登基為帝是永寧帝的理想一般。
直到,靈犀傳信讓他去德陽殿。
他站在德陽殿的角落里,聽著自己一直放在心尖上呵護(hù),不敢輕易去觸碰的女人,在自己父皇的身下嬌喘承歡,一躍成為他的母妃……
思極往事,永寧帝右手握成了一個拳頭,皺頭緊緊的皺起。
小德子從殿中走出,跪在永寧帝的身側(cè),語氣平靜的低聲道,“皇上,太后娘娘薨了。”
永寧帝劍眉一挑,似沒聽懂小德子說的話。
小井子對小德子卻是反應(yīng)過來了,他推了小德子一反,道,“你說什么?你說太后娘娘薨……”
“皇上,”小德子對永寧帝磕了個頭,面無表情的道,“太后娘娘薨了!”
永寧帝反應(yīng)過來后一腳踢開小德子,大步跨上回廊,邁進(jìn)了長樂殿。
長樂殿中,燃著的是白燭。滿殿的宮女嬤嬤跪在地上,低著頭,不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看了含玉,永寧帝上前問道,“大膽奴才,朕新登基,長樂殿中何以燃白燭。”
含玉抬眸看了一眼永寧帝,輕啟朱唇,道,“回皇上的話,仁帝駕崩后,長樂殿內(nèi)一直燃白燭……”
仁帝,永安帝駕崩后的謚號。
“你家娘娘她……”
含玉對永寧帝磕了個頭,道,“太后娘娘薨了……”
“胡說!”永寧帝大怒,“就是前日,就在前日朕還命人從她的手中拿走鳳令,那時她還好好的!”
“皇上。”含玉低下頭,淡淡的道,“太后娘娘薨了……”
永寧帝不信,他看著滿殿的奴才,怒道,“你們在太后的身側(cè)侍候了不是一日兩日,何以她,她……”永寧帝說不出那個薨字,只道,“你們都不落一滴眼淚。”
巧竹寢殿中走出來,雙眸微紅,嘴角卻微微含笑。她跪在永寧帝的面前,對永寧帝道,“皇上,太后娘娘薨了。太后娘娘對奴婢們說過,她是去西方極樂享福了,要奴婢們?yōu)樗吲d。若奴婢們笑不出,就不要哭,她不想因為奴婢們的哭聲牽絆住了腳步。”
不信巧竹的話,永寧帝大步向?qū)嫷钪凶呷ァKM(jìn)入寢殿之中,看到的便是荷葉嘴角帶著微微的笑,在用一條濕帕子為躺在床榻上的靈犀凈手。
看到永寧帝進(jìn)來,荷葉站起身,對永寧帝跪下后,笑道,“皇上,太后娘娘薨了……”
永寧帝聽不到荷葉的話,他兩步上前坐在床榻上,伸手握住了靈犀垂在一側(cè)的左腕。
溫?zé)岬摹?
永寧帝心中大喜,他回頭怒斥荷葉,道,“大膽奴才!你家娘娘明明……”
永寧帝的話因摸不到靈犀的脈息而停止。
荷葉抬起頭,眼中的淚大滴大滴的落下,可嘴角的笑容卻依舊燦爛。她對永寧帝笑道,“皇上,太后娘娘薨了,就在您走進(jìn)長樂殿時……”
永寧帝回頭去看靈犀,仿佛這一切是做夢一樣。
靈犀安然的躺在床榻上,身上穿著月白色的寢衣,長發(fā)未挽髻,還帶著絲絲的濕氣。雙頰有些微微的紅潤,嘴角掛著一絲干凈淡然的笑……
靈犀的身側(cè),放著的是一只淡綠色的瓷瓶,里面還留有些許的黑色液體。
永寧帝突然意識到,如果他不踏入永壽宮,靈犀不會死。
永寧帝伸手,想去碰靈犀的雙頰,可就在要碰到的那一瞬,他卻將手拿了回來。
他,不敢褻瀆。
“皇上。”荷葉從一側(cè)的梳妝臺上拿過一封書信,將信遞給永寧帝后道,“皇上,這是太后娘娘留給您的。”
說罷,荷葉起身退了出去。
永寧帝顫抖著雙手,將書信展開,從里面倒出一張信紙,外加一條串了七顆珠子的紅色腰繩。
信紙上,娟秀的小楷整齊的寫了五個字:助爾為明君。
永寧帝的心臟猛然一揪,將那條他于多年前送給靈犀的紅色腰繩緊緊攥在手心。
良久,永寧帝輕輕將靈犀已經(jīng)冰涼的身子抱在懷中,看著靈犀如睡著了一般的容顏,痛聲道,“靈犀,如今你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我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我別無他求,只想你我可以并肩走進(jìn)宮宴,你我可同時接受萬民朝拜……”
‘轟~’
長樂殿外,大雨瓢潑而下。
纏綿的大雨,從五月中一直下到了七月未。
當(dāng)太陽從皇城之上露頭時,永寧帝看著它有一絲的恍惚。
他以為,太陽再也不會升起了。手中拿著分別從后陵和會城行宮傳來的兩封飛鴿傳書,永寧帝嘴角露出了自他登基以來最燦爛的笑容。
永寧三年四月未,經(jīng)過三年的尋找,永寧帝在江南水鄉(xiāng)卞洲的一處山村里,看到了他日日掛心的人。
那個在他懷中死去的女人,此時身穿淡藍(lán)色的裙擺,臉上帶著讓人最為之向往的微笑,帶著她最疼愛的一雙兒女在河邊放紙鳶。
燕子形狀的紙鳶隨著她手中放長的軸線越飛越高,最后飛入天際,看不到身影。
熟悉的聲音高聲笑道,“如意,如意,你看那紙鳶,飛到天際了。”
晶瑩剔透的小女孩高跳著笑道,“十哥,你看,娘的紙鳶飛的好高啊。”
荷葉站在永寧帝的身側(cè),捂著臉痛哭。她跪到永寧的腳下,泣道,“皇上,奴婢在娘娘身側(cè)十幾年,從未見娘娘這樣開心的笑過。”
永寧帝從宮中帶出了靈犀曾經(jīng)的忠仆荷葉,巧竹已嫁給史鶴占為妻,含玉亦是指了一個好人家。
永寧帝從樹從后走出,走到靈犀的身側(cè)后接過了靈犀手中的線軸。
靈犀的笑聲凝結(jié)在了臉上,她回頭看站在身側(cè)的永寧帝,整個人愣住了。
同時愣住的,還有靈犀的一雙兒女。
永寧帝聲音淡然的對靈犀道,“我應(yīng)該從你把十皇子和十公主送到會城行宮的那一刻,就猜到你的打算。你對我提那四個條件,無一個不是讓我放心的煙霧彈,你讓我以為,只要我不傷害皇嗣,只要我答應(yīng)五公主十公主不會和親,只要五皇子有了封地,你就會心甘的留在皇宮中。可你最后卻玩了一招金蟬脫,從我的眼皮子低下溜走了……”
“翰兒,如意,你們?nèi)フ乙桃獭!膘`犀對十皇子和十公主柔柔的笑,待兩個孩子走遠(yuǎn)后,靈犀撂起裙擺坐在了草地上,昂起頭對永寧帝道,“我已經(jīng)死了,圣旨是你親自下的。”
“我可以把你抓回去,”永寧帝回頭看著靈犀,認(rèn)真的道,“在長樂殿的后面修一個偏殿,將你藏進(jìn)去。”
看著靈犀變得煞白的臉色,永寧帝爽朗的大笑,道,“被你耍了三年,終于讓朕扳回了一局。”
右手拇指和食指微一用力,線軸上牽引著紙鳶的線斷了。
將空了的線軸交到靈犀的手中,永寧帝看著靈犀,認(rèn)真的道,“靈犀,就在趕往江南的路上我還在想,要怎么才能把你抓回去。可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決定了,給你自由……”
看著靈犀微愣的神情,永寧帝想伸手去撫她的發(fā)髻,可最終卻將手放了下去。
永寧帝釋然的笑道,“在我的身邊,你永遠(yuǎn)都不會笑得那么開心。相反,我會變成昏君,你會變成萬民唾棄的妖后,就,就這樣吧……”
靈犀愣愣的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面前的永寧帝仿佛不認(rèn)識了一般。他可以運(yùn)籌帷幄十幾年,最終登基為帝,卻輕易的就對她松手了。
永寧帝看著眼前容顏依舊的靈犀,突然很正色問道,“靈犀,我要以李凌云,就是那個不受寵的大皇子的身份問你一句話……”
“說愛過!”傾城公主在不遠(yuǎn)處的樹叢里大笑出聲,她對坐在地上的靈犀大聲道,“靈犀,你告訴他……哎喲,冷拓你大爺?shù)模 ?
永寧帝抬頭一瞥,見傾城公主被一黑著臉的俊逸男人抱住了纖腰,正在與之抗?fàn)帯A城公主一邊與那男人擰打,一邊對靈犀大喊道,“你告訴他你愛過!唔……”
冷拓用手捂著傾城的嘴,黑著臉對永寧帝和靈犀歉意一笑,道,“好久不見,你們繼續(xù)……”
“冷拓你大爺?shù)哪悴蛔屛艺f話,老娘不會和你回雪國的……”傾城從冷拓的手下逃出,對冷拓怒目而視。
永寧帝站起身子,看著冷拓好笑的問道,“冷拓,雪國的質(zhì)子,你不是在早回雪國了嗎?”
冷拓訕訕一笑,道,“回去又回來了,有點(diǎn)小麻煩沒解決……”
說罷,抗著掙扎不已的傾城走人。
永寧帝看了眼被冷拓和傾城,回頭看已經(jīng)笑得喘不上氣來的靈犀,道,“你們一直在一起?”
靈犀笑盈盈的點(diǎn)頭,“三年前,就是他們從后陵和會城……”
當(dāng)年靈犀讓小伍子拿著信去找傾城,已是有了假死出宮的打算。通過葉景炎和小伍子傳遞消息,傾城,睿王,和她商討了整整三年才將計劃敲定,最后順利實(shí)施。
他們這一群人這次之所以會來到卞洲,是因為本應(yīng)該被軟禁在睿王府中的睿王,找到了多年前被他休掉的平民側(cè)妃關(guān)巧兒的消息。
看著靈犀眼中的笑意變淡,永寧帝終是彎腰撫上了靈犀的臉頰。他閉著眼,感受右手上傳來的細(xì)膩觸感,道,“你說的沒錯,你要的生活我給不起。身在皇家我無法放棄皇位,我只能讓你當(dāng)一只困在金色牢籠的鳥雀……”永寧帝站直身子,轉(zhuǎn)過去背對著靈犀長嘆一聲,道,“朕給你自由,說到做到。”
靈犀坐在草地上,如做夢一般看著永寧帝在她的身側(cè)出現(xiàn)又離開,然后,荷葉從遠(yuǎn)處哭著跑了過來。
荷葉跪到靈犀的腳下,痛哭道,“娘娘,娘娘……”
“叫夫人。”靈犀拿帕子擦掉荷葉的眼淚,“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
十皇子和十公主在遠(yuǎn)對對靈犀飛奔過來,十公主還未跟到跟前便大聲抱怨道,“娘娘,冷面閻王又欺負(fù)姨姨!”
唐若溪和唐若漪臉色微紅跟在后面,一搭一喝的道,
“王爺要是不欺負(fù)王妃,你們哪里會有弟弟妹妹。”
“就是就是……”
(全書完)【這會真的完了,是全書完不是完書全。撒花~】